理亏
  见翠阁上, 李家大公子李霄陪五位皇孙坐着, 见眼下是二对二的局面, 只剩下世子爷还没说话, 心中暗暗叫苦。
  这情形, 摆明了是太子府的赵威和赵戎兄弟二人对上了。唉, 李家可不想参与到太子府的争斗当中啊。
  “大哥, 您还没说话呢。”赵威笑道。
  “大哥偶有闲兴来散散心罢了,怎能拿闺阁女子的游戏之作来污了大哥的法眼。”赵戎微笑。
  赵戬心直口快的笑道:“若让大哥评,那铁定是白家姑娘赢了。白姑娘帮着大哥破案, 出力不少,大哥定会给白姑娘面子。”
  “白姑娘帮大哥破案么?”赵戎略有些惊奇。
  这一点他真的是不知道。
  “大哥会不会徇私啊?”赵戬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
  赵戈方才一直在欣赏亭畔的白芍药,这时施施然走过来, “白姑娘才华横溢, 举世无双,用不着徇私, 她也是第一。”
  赵戬等人倒吸一口凉气。
  大哥这口吻这语气, 对白姑娘也太有信心了吧?
  阿直喜得悄悄拉赵戫的衣裳, “五哥, 这可真好, 大哥也会判小白赢的!”
  赵戫微笑,沉静双眸中却隐隐有担忧之色。
  赵戈对白玉茗不一样, 他觉察到了,并为此不安。
  阿直欣喜, 赵戫担忧, 赵威和赵戬惊讶,唯独赵戎脸上一阵潮红涌过,又激动又兴奋。
  赵戈对他们这些堂弟们都一向冷冰冰的,没听说他对谁青眼有加,现在却对这位白姑娘如此赞许,是不是意味着白姑娘在他心中有份量?很好,赵戈若另有所爱,那应该不愿娶玉翎公主了……赵戎幼年时和玉翎公主也一起上过学,他已记不清玉翎公主长什么样子了,但这不妨碍他想娶玉翎公主为妻。玉翎公主是图罗王最宠爱的女儿,娶了她,等于西北边境无忧,况且有含真公主、丽阳公主的例子在前,大周臣民有不少人相信娶了图罗公主的才是未来的真命天子,若成功和玉翎公主联姻,赵戎这位太子嫡子,铁定能登上皇帝宝座。
  和赵戈另有所爱、不愿迎娶玉翎公主这种大事相比较,眼下谭翰林的女儿能不能赢了这书法比赛,已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
  赵戎含笑命人把两幅书法作品呈给赵戈看,“大哥,这幅……”
  赵戬张开胳膊把两幅字护住了,咧嘴笑道:“大哥如果知道哪幅是白姑娘写的,一定会那幅最高明,对谭姑娘未免不公平。大哥稍等,我把上面的落款盖住,让大哥分不清楚哪幅是白姑娘写的。”
  “三哥,这上面没有落款。”赵戫柔声提醒。
  赵威瞪眼睛,“老三,你不是才品评过这两幅字么?竟然不知道这上面没落款?”
  赵戬有些尴尬,“那个,那个,小弟忘性大,才看过便忘了……”
  赵威也不想让赵戬太难堪,哼了一声,没有再责备他。
  赵戬殷勤的指着两幅字,“大哥,这字上没落款,你不知道哪幅是白姑娘的,结果一定是公平的。大哥,请品评。”
  “大哥,这幅是小白的……”阿直想挤过去提醒。
  赵戬大手一拨,把阿直给拨开了,“小孩子莫要瞎捣乱。”
  “谁瞎捣乱了?”阿直不服气的嚷嚷。
  赵戫忙将阿直拉过来,温声责备,“阿直,不许对三哥无礼。”
  赵戈丝毫不理会这些人,目光落在那飞扬洒脱的字迹上,“楚人不识凤,重价求山鸡……”他凛如寒霜的眸光渐渐温柔了,眼前仿佛出现一张巧笑嫣然的可爱脸庞,慧黠美丽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再看到右下角那朵小小的芍药花,他愈是心中雪亮。
  这一定是小白山的手笔了。
  随意瞅了眼另一幅字,字形雅致,技巧是足够了,却-无-神-韵,不能感动他。那幅字右下角画着朵莲花,应是自命清高之人。对了,谭翰林喜莲,听说他有一枚闲章,上面没有字,只有一朵莲花。
  “这幅为佳,我喜欢。”赵戈亲手将白玉茗的字卷起来,“这幅字我收藏了。”
  李霄及赵戎等人惊讶不已。
  世子爷不光评定了优劣,还将优胜者的字卷起来了,要据为己有?
  “大哥,真有这么好?”赵戬不敢相信。
  赵戈不答 ,将字交给侍从,“装裱好之后,挂在我的书房。”
  众人服了。
  这还有更隆重的赞美么?评判官把字卷走,装裱好了挂在自己书房,这是要天天看、天天欣赏了。这字写得得有多好,多令他中意,他才会这么做啊。
  李霄暗自抹了一把汗。
  武清王判谭翰林之女赢,世子爷却更喜欢白姑娘的,这……武清王殿下会不会……
  “如此,以三对二,是白姑娘赢了。”武清王赵戎没有丝毫芥蒂的样子,身体虽弱,笑容却温暖,“李大公子,烦请你派人去宣布,经众评判公议,优胜者为白姑娘。”
  李霄忙应道:“是,武清王殿下。”很为几位皇孙不曾失了和气而窃喜,笑容满面的派人去了天水一色宣布消息。
  “什么?不可能!”李雰等人听到最后的结果居然是白玉茗赢了,纷纷惊叫出声。
  “怎么可能是白姑娘赢?谭姑娘的父亲谭翰林是书法名家,谭姑娘自幼家学渊源,一笔写得无人不赞,怎么可能输给白姑娘。”“对啊,不可能谭姑娘输,谭翰林还是武清王殿下的书法老师呢!会不会是搞错了啊,两幅字没落款,是不是弄混了?”“对,一定是弄混了。”
  众女都不相信,命侍女再去传话,说明下角有莲花的才是谭菁写的。侍女恭敬的道:“没弄错。众位殿下评为优胜的,是右下角有朵芍药花的那幅字,白姑娘亲笔所书。”
  “我不信!你拿过来让大家仔细看看!”一直黑着脸沉默不语的谭菁突然爆发,尖声叫道。
  “是啊,你拿过来让大家仔细看看。”李雯也不知是安慰谭菁,还是心中也有疑惑,附合道。
  侍女为难,“这个,恐怕姑娘们是看不着了。白姑娘的字已经被世子爷收起来了,世子爷要收藏。”
  众女一齐石化。
  世子爷要收藏白玉茗的字,她的字有那么好???
  白玉茗喜上眉梢,眉眼弯弯。
  他把她的字收藏起来了呢,不用想法子收拾他了……
  众女愤愤不平,但事已至此,她们再气愤也是无用。
  谭菁脸色由黑变青,由青变紫,终是忍耐不住,拂袖而去。
  她一向自命为才女,自命为闺秀中书法第一人,今天栽了这个跟头,羞愤欲狂,再也待不下去了。
  李雯亲自去追,也没把谭菁追回来。
  接下来应该比画画了。原定要和白家姐妹比画画的是丹青大师陈秦之女陈呦呦,但经过方才的书法比赛,陈呦呦心存顾忌,不愿出面,委婉的对李雯说了之后,李雯也知道陈呦呦和李家交情不深,把陈呦呦拉到这场比赛当中不妥,遂客气的道了谢,决定亲自出面。
  李雯是李家长房长女,书法造诣不凡,自问不会输给白玉茗。退一步说,就算她输了,丢的也是李家的颜面,与他人无干。
  经过方才谭菁的失利,李雯是不愿意再把其余的亲戚家的姑娘给卷进来了。
  李雯的画中规中矩,画的是花开富贵,图中的牡丹风流潇洒,玉笑珠香;白玉茗的画就比较奇特了,画的是一只小白鸟飞腾半空,向着座冰山鸣叫示威。还别说,画的虽然奇特,但挺形象的,那幅画一眼看上去便生机勃勃。
  这两幅画一出来,众位佳丽纷纷夸奖李雯,对白玉茗连面上的客气话也吝啬得不肯说了。白玉茗半分不下气,笑嘻嘻的道:“送去给评判官品评吧,你们说了不算呀。”众女涵养好的倒还算了,涵养差的被她气得鼻子险些冒烟儿。
  这两幅画送到见翠阁,赵戈一眼瞧见那幅小白鸟挑战冰山图便乐了,纤长手指卷了画轴,脸不红心不跳的道:“这幅画好,本世子收藏了。”
  赵戎等人作声不得。
  大哥,那幅画我们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好么?你这就收藏了,让我们怎么评?
  李霄知道花开富贵图是他妹妹李雯画的,便替他妹妹谦虚了几句,大意无非是他妹妹才学浅薄,不能和白姑娘相提并论等语,说白了就是客气话。在他而言只是谦虚,谁知赵戎、赵戫等人正郁闷呢,闻言顺水推舟,“哪里哪里,令妹自然是慧质兰心之淑女,才艺自然是不差的。不过,既然李大公子如此,我等便不客气了,评白姑娘为优。”
  李霄:……
  他这是例行客气,几位殿下还当真了啊。
  李霄憋着口闷气,命人到水天一色传了话。众女知道白玉茗又赢一局,叽叽喳喳,纷纷表示不服。李雰便要跟白玉茗比琴,白玉茗琴艺也还得去,但不像书画那般出色,比较普通,心里其实是没底的,但少年之人,不甘示弱,扬眉道:“比就比!”
  白玉莹和贾媗、贾娢才开始是捏着一把汗的,这时却看清形势了,敢情对面见翠亭上有人偏向白玉茗。
  她们虽只是十几岁的姑娘家,但没人幼稚天真到真相信这样的比赛纯是比作品,或者绝对公平公正。评判的结果固然和水平有关,但也关乎人情。
  白玉莹忙道:“不忙着比。既还要请几位殿下做评判,不妨请示一下,具体怎么个比法。”命侍女到对面请示,稍后侍女回来,曲膝行礼道:“李大公子请示了几位殿下,殿下说李姑娘在水天一色,白姑娘到水榭,两位姑娘先后抚琴,几位殿下事先却不知道哪位先哪位后,只评琴艺,无关本人。”
  “就在这里好了,为什么白姑娘要到水榭?”李雰不解。
  侍女脸红了红,含混的道:“殿下说,抚琴与心情有关。李姑娘这是在自己家,心情一定是好的,白姑娘是客,恐一时不自在了,琴也抚不好。”
  “敢情这是怕咱们委屈了白姑娘,令得白姑娘不能安心抚琴啊。”众女没一个不生气的。
  白玉茗很高兴,“我就喜欢一个人抚琴。诸位,再会了啊。”随侍女往水榭去了。
  白玉莹想陪着她一起去,却被侍女拦下了,“五姑娘,七姑娘喜欢一个人。”
  李雰纤手轻扬,抚起了她的七弦琴。
  琴声清越,传入水榭,水榭中居中放着一张灵机式唐代古琴,琴前端坐一名俊美男子,一位十四岁的少女托腮坐在一旁,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原来你还会抚琴呀。”她明眸中满是崇拜和喜悦。
  “本世子无所不能,无所不会。”他也不知是受他父王的影响,还是和白玉茗相处得久了,近墨者黑,也是一有机会便吹起牛皮。
  “这么厉害呀。”白玉茗喜孜孜的看着他,“你越厉害,我就越喜欢你呀。哎,你知不知道我方在想什么?五姐姐方才说,担心你和我计较,我便想,万一你真的和我计较,我就生气了,那我便要……”眼珠灵活的转动,笑得狡黠,不知她在打什么鬼主意。
  “你便怎样?”他心里如有羽毛拨动,庠庠的,蠢蠢欲动。
  “我便要咬你……”她鼓着脸颊,带着丝任性,两腮粉红,明眸如星。
  他哪里还忍得住,俯身吻住她水润双唇,舌头自唇齿间挺进去,吸吮、纠缠、掠夺,“小白山,你咬我呀,咬呀。”她果然听了他的话奋力咬他,两人用舌尖交战,呼吸渐渐灼热,心智渐渐痴迷。
  李雰约是心中有气,琴声由清越转为愤激,伴随着这样的琴声,他和她的亲吻也越来越热烈,越来越深沉,恍惚之间,浑不知身在何处。琴声渐高,如一条长绳抛入云霄,蓦然之间琴弦断了,声音乍停,两人同时呆住。
  她眸中是害羞的星光,一缩头从他怀中挣脱出来,跑到墙角偷笑。
  他咬牙。
  是谁让那奏乐者停下来的?是谁?
  “殿下,该白姑娘抚琴了。”外面是侍从小心翼翼的声音。
  他拨了下琴弦,示意知道了,侍从俯身退开。
  “小白山,我要替你抚琴了,有没有奖励?”他耍赖的问道。
  “有呀,我陪着你,就坐在你身边。”她溜到他身边坐下,两眼亮晶晶的瞧着他。
  他眸光幽深,将脸颊凑过去,她不好意思的笑,在他脸颊上轻轻亲了亲。
  “敷衍应付。”他嫌弃的道。
  虽说着嫌弃的话,他眼角眉梢都是笑,白皙纤长的手指拂过琴弦,飘逸潇洒的乐曲如流水般倾泄,悠然自得之意,溢于琴音之中。
  他抚的是渔樵问答,琴音如水,任沧海桑田悠悠,渔樵相遇两相问,渔之乐,其乐何如。山水乐趣多,花开叶落,不知世界,不记春秋,笑弄烟霞,俯仰又何求。
  他抚琴,她看着他,两人眉目传情,犹如渔樵问答般,有来有往。
  一曲渐歇,外面传来拍掌声、喝彩声,他和她两两相望,目光已是痴了。
  “世子爷,四位殿下全部判白姑娘赢了这一局。”侍从在外恭敬的禀报。
  “我又赢了。虽然是作弊,那也是赢了嘛。对李雰有些不公平,但是我爱面子嘛,只好委屈她了,嘻嘻。”白玉茗快活的、不好意思的笑。
  “她委屈什么?你以一敌多,本来这比试便不公平。”赵戈柔声道。
  白玉茗脸红一红,内心深处也知道自己赢的不光彩,不过转念一想,她要是输了,白老太太便在娘家被笑话,那样岂不是太不孝了么?拉了个孝顺的大旗披在身上,心没那么虚,笑得更加开心。
  “那个,按理说四局三胜,我已经赢了,就怕李雰不依不饶的还要比第四局。第四局是下棋,我就更不行了。不瞒你说,我若和我爹爹下棋,我爹爹下不了一会儿就要逃,实在忍不了。”白玉茗愁眉苦脸的道。
  “我替你下。”他浅浅笑,又把一张俊美面庞伸过来。
  “盛情难却呀。”她小脸酡红,像上次一样轻轻啄了啄。
  他便满足了,抚琴两声,唤入侍从吩咐了,侍从应命而去。
  李雰果然不死心,蹿掇堂妹李霺和白玉茗下棋。白玉茗没回水天一色,只是让人传话,说可以比下棋,不过白玉茗身子不大舒服,就不过来了,人在水榭,由侍女一步一步把棋传过来。
  “哪有这般轻慢的下棋法子?”李雰大恼。
  白玉莹脾气虽好,也不是任由别人欺负的,不快的道:“四局之中,我七妹已胜了三局,本来剩下的那局也无需再比。现在我七妹顾全大局,身子不舒服也同意继续比试,雰表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李雯等锐气早已磨尽,对剩下的这一局也不抱什么希望,劝李雰道:“就这样吧。见不着她的人又怎么了,方才抚琴不也没见着人?几位殿下提议的,你不服气,难道和他们讲理?再说了,咱们在这边看着,阿霺若有哪步棋不对,也好及时提醒啊。”
  李雰一肚子气,却也没办法,只好同意了。
  李霺这边有众女做参谋,白玉茗那边却全由赵戈执棋。如果依赵戈平时的棋风,早已杀得李霺丢盔弃甲了,这会儿却因心上人就在身边坐着,柔情万种,手下留情,这局棋下得居然很是平和,并没痛下杀手。
  不出意料,又是白玉茗赢了。
  李雰等人已没有一点儿脾气了。
  李雰担心白玉茗这个伶牙利齿的姑娘回来之后会奚落嘲笑她,谁知白玉茗根本没有回来,比完之后,一直没出现。
  “我怎么回去?你说我怎么回去?”水榭之中,白玉茗恨得咬牙,“你看看我这个样子,嘴唇都……都这样了,我怎么回去?”
  赵戈理亏,低头笑。
  白玉茗忽地想到一件事,扶额呻-吟,“完了,我回家怎么交待啊?”
  赵戈忙道:“小白山,我找太医去,嘴上的红肿,太医会有办法的。”
  白玉茗瞪了他好几眼,眼睛一亮,快活的道:“我有办法啦。”命人拿过膏药贴到嘴上,“我就说嘴被琴弦绷着了,肯定能把祖母、太太她们哄住,嘻嘻。”
  李雰见白玉茗没回来,先是有些欣慰,总算可以暂时不受白玉茗的嘲讽了。之后却心中生疑,“大姐姐,七表妹抚琴没露面,下棋没露面,真的是她本人做的这些事么?”
  李雯苦笑,“是她本人怎样,不是她本人又如何?阿雰,重要的是几位殿下都认可,那假的也变成真的了,明白么?”
  李雰咬碎银牙,“就算五位殿下全都对她好,全都偏向着她,那又怎样了?皇孙殿下这时对她好,等图罗的玉翎公主一来,全会向玉翎公主求婚,到时候她被掠到一边儿,我看她怎么办!哼,爬的越高摔的越重,到时候她就知道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