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张鼎甲
  一趟邱府之行,蕙畹不禁暗暗点头,这个邱珺瑶的确不错,即使只第一次见,可是一个人的品性却能从她的行为举止上,看出端倪来,邱珺瑶是一个温柔和悦,文雅稳重的好女子,回到家,小婶拉住她问道:
  “如何,这邱家小姐你瞧着怎样”
  蕙畹点点头道:
  “堪称大哥的良配”
  小婶笑道:
  “我也看她极好,但有前车之鉴,故想着多瞧瞧罢了,她娘亲邱夫人也是晓礼看事之人,咱们家虽不调嫡庶,但毕竟嫡女更体面些,况又是咱家的长房长媳”
  蕙畹点点头道:
  “我回房给母亲写信,细细说明白,看看娘亲的意思,咱们在做决定吧”
  小婶点点头,刘氏的回信很快就稍了来,说让蕙畹和小婶瞧着打理就是了,模样如何道还罢了,只一样,性情必是要好的。这一来一去,春闱也过去,只等着月底放榜,博文他们几个旧友也放开了去乐了些日子。
  到放榜这一日,刚刚过了巳时,张府门前就来了送喜报的小吏官,博武和刘言鹏均中了贡士,博文却不负众望,高中头名会员,小叔小婶大喜,赏了送喜报的小官吏,急忙张罗着给各处亲戚朋友家去送信报喜,摆了酒宴招待得了信来贺喜的至交亲朋,好一通忙乱。
  不止他们三个,贺家兄弟和宗民也都中了贡士,只宗伟落了榜,他倒也不在意,横竖他也志不在此。小叔和博文说了邱珺瑶的事情,博文一开始有些犹豫,是蕙畹说那邱小姐她也瞧过的,性情人品是个好的,且知书达礼,博文才点了头。
  小叔小婶这才出面请了媒人上门提亲,邱家心里正急着呢,因知道博文中了会元,故曾氏和邱侍郎都有些急躁了,毕竟像博文这样前程似锦的年轻才俊,可是不大好找,待等到媒人上门,才放了心。曾氏急忙回去给女儿道喜,邱珺瑶心下也甚是喜悦,曾氏满脸喜色的道:
  “听你爹爹说那张博文是个好的,果然,品性好,这学问也是拔尖的,真真那里寻来的这一起好亲事,想来你终身有靠,为娘这也放了心,将来你过了门,切记得要孝敬公婆友爱叔姑,不可骄纵了去,毕竟长房长媳要做表率的”
  邱珺瑶脸上一红,点头应了,自去赶制自己的嫁衣绣活,到殿试前,两家终是过了小礼,亲事也算正式定下了,殿试这一天,别的倒还罢了,只杨紫青出的策论题目却有些刁钻:
  “君子不党”
  博文忽然记起蕙畹前几日闲话和他说起过的,皇上一向最厌烦那结党营私之辈,看起来果然,可这个题目却并不好答,弄不好影射到那位朝廷权臣,倒也不好收场,暗暗沉吟片刻,想起了一个主意,自己只需按四书五经上的,引了古典来借古讽今就好了。
  想到此,斟酌片刻,遂下笔写了起来,杨紫青在大殿上的宝座上坐着,打量了下面的贡生们几眼,目光在博文博武身上停了一下道:
  “胡康,你说这张家真是不凡,朕还记得前些年在这里点了张云昊一甲探花郎,今儿朕竟又在这里瞧见了他的两个侄子”
  说到这里低低一叹道:
  “朕本来还以为会钦点博惠一个状元郎的,可惜。”
  胡总管忙笑道:
  “皇上倒是长情,如今过了这些年了,您还惦记着,想博惠少爷泉下有知,也该欣慰了”
  锣声敲响,殿试结束了,受卷、掌卷、弥封等官员。收存了试卷,等着阅卷官们阅卷。贡生们纷纷退了出去,杨紫青也起驾回了养心殿,三日后,洪大人亲自呈上十张佳卷给皇上御览,杨紫青翻了翻,果然有博文博武兄弟,遂拿出来瞧了一遍,却不免有些失望。
  两人的试卷虽也算锦绣文章,然毕竟少了一份针对时事的犀利,但是没有令人眼睛一亮的感觉,尤其张博武,若是拿了他那篇秋闱的君子之道来,杨紫青都觉得高明甚多,再看其他几人的却还不如这兄弟两,遂开口道:
  “洪先生,以为何人当得这届三鼎甲”
  洪先生扫了一眼旁边站立的杨紫安道:
  “全凭圣上裁夺”
  杨紫青露出一抹笑意道:
  “算起来这张家兄弟和那这张宗民也算你的半个学生了吧,才思卓绝,也算难得的很了”
  说着亲自御笔点了博文博武和宗民为三鼎甲,三张三鼎甲载入史册,一时蔚为奇观,传为美谈,这是后话,暂且不提,三甲出来了,洪先生和杨紫安相偕退出御书房,走到宫门处,杨紫安才道:
  “三鼎甲出来了,且都是您旧日的学生,可我观先生颇有些郁郁不足之色,何也”
  洪先生目光一闪,微微一叹道:
  “虽说他三人得了这三鼎甲,也算实至名归,然,若是蕙畹能来,我想定是一篇可看大用的锦绣文章,不说别的,就瞧她代搏武捉刀写的那篇君子之道,就直接针砭时事,犀利之余可见其目光敏锐,胸有丘壑,我不过是觉得遗憾罢了,如此奇才睿智,却只能隐于闺阁,藏于后宅,当真有些暴殄天物”
  杨紫安一愣,低头沉思片刻道:
  “虽然蕙畹聪敏,但我们自小在一起,性情却是知之甚详的,她不喜官场,她更向往田园生活,我想若她能选择,也不会做一个出将入相的朝廷栋梁,而是做一个方宅十馀亩,草屋八九间的田舍翁”
  洪先生细细一想,也不禁释然,摇摇头道:
  “是啦!这丫头,于农桑嫁樯之事上,甚为有意,古人云:三军可多帅,匹夫不可夺志,是我执拗了”
  两人相视而笑。喜讯出来,张家又是一场大热闹,远在平安城的张云卿夫妻更是大喜非常,张云卿张罗着给祖宗上香,刘氏令人再重新修葺内宅,购置物品,以备媳妇进门,蕙畹却有些厌烦了京里的应酬,因张家一门双进士,加上本系天子宠臣,且如今亲戚也多了起来,蕙畹想躲清静却是极难的了,兼春暖花开,心中也思念双亲,想着母亲身边只有年幼的博峻,毕竟不能帮忙商量,遂和小叔小婶两个哥哥说了,想家去。
  博文晓得自己的成婚大礼,无论如何都要在平安城去完成的,因此,那边势必又添了诸多杂事,母亲一人恐操劳太过,有畹儿在会轻松许多,故点头同意了,小婶拉住她的手道:
  “你家去也可,就是世子那里你要如何说”
  蕙畹却笑道:
  “紫安哥哥那里想来无事,我听的近日皇上就让他去巡检河工,这一去,恐要不短的时日,左右我和他也是要分开一段的,无差”
  小叔却道:
  “巡检河工是当务之急,今年瞧着天色雨水不小,提前防治才是道理,且是利国利民的大事,不可耽误了,且河汛历来是千古难治,且其中龌龊贪墨甚多,想来皇上这次下了决心肃清,不然也不会遣了世子前去”
  说着看了博文搏武一眼继续道:
  “如今你们两个也即将出仕,虽年轻却要稳住,无论在那里都要做个清廉的好官,才不枉皇上的恩典”
  两人急忙点头受教。商量稳妥了,蕙畹就收拾了,决定这一两天就家去,却被搏武催着去了平安王府知会杨紫安,平安王如今已是大癒,精神很好,午膳后,却没有歇晌,在院子里侍弄廊下几株名品将离草,见蕙畹来了,冲她招招手道:
  “来!丫头,你瞧瞧这株紫玉可是怎么了,瞧着都蔫头耷拉脑的了”
  蕙畹走过去细细一瞧,是一株罕见的雪白紫玉,雪白的大朵剔透花朵,虽然还盛开着,却有些发黄发暗的没精神,蕙畹仔细观察,发现叶茎间有长圆形的病斑,遂指了指那几根叶茎道:
  “这几枝势必要剪下来,这株紫玉或可成活,不然您这满园的将离草,恐不出数日就会凋谢了去”
  说着接过花剪利落的咔嚓咔嚓,剪下了病枝,一抬头正对上杨紫安似笑非笑的目光,杨紫安来了一会儿了,听的下人说,畹儿到了,他就知道,她势必要先来父王这里请安,所以直接过来这里寻她,却看到父王和她在一起侍弄花草的情景,午后的暖阳穿过碧瓦,洒在两人身上,泛起一片金芒,一老一小在哪里和悦的说话,两人之间那种自然的和谐,令杨紫安很是触动。
  心里不禁遥想以后万千个日子里,有了畹儿,想必能永远这样温馨祥和,将来还有两人的孩子,想到此,杨紫安不禁牵起嘴角,平安王侧头看了一眼紫安,不禁打趣道:
  “你就这么等不及吗,不过就一会儿子的功夫,也要来这里盯着”
  杨紫安和蕙畹听了,脸色都是一红,蕙畹道:
  “我今天是来辞行的”
  “辞行”
  平安王和杨紫安同时一愣,蕙畹点点头,平安王道:
  “咱们进去说吧”
  几人迈步进了里面,平安王靠着团花如意引枕,坐在沿炕上道:
  “你两个兄长如今高中,想必侍郎府里甚是忙碌,你却怎的这时回去”
  蕙畹扫了一眼杨紫安有些黑沉不快的脸色,开口道:
  “因家里只有幼弟,且大哥成婚,必是要回平安城的,我怕娘亲太过操劳,故想回去帮忙料理一下,也是为人子女的孝道”
  平安王点点头道:
  “若是如此,却是个道理,不若再耽搁几天,我三天后也动身,咱们父女一起回去,倒也便利”
  蕙畹一听,忙应了,平安王瞄了紫安一眼挥挥手笑道:
  “得了,你们去吧,有什么体己话尽去说,可不要拌嘴”
  两人互看了一眼,不免有些脸红,两人一前一后退了出去,顺着抄手游廊进到了紫安的紫雪斋,如今正是紫藤花开的时节,院子里的花廊上,绿叶藤蔓之间紫花盛开,瘦长的荚果迎风摇曳,远远看去,仿佛一片片紫雪覆盖其上,美丽非常。
  花廊下设有古藤木椅小几趣味盎然,蕙畹道:
  “紫安哥哥,我们就坐那里去吧”
  紫安瞥了她一眼,携了她的手走了过去,坐在其间,感觉阵阵清香扑鼻,下人上了茶来,蕙畹瞧了一眼,是个清秀小太监,浅浅抿了一口茶道:
  “这次进京,你身边怎的都换成了小厮伺候起居,毕竟不周到,还是挑几个丫头来吧”
  杨紫安眉头一动,看了她一眼道:
  “你不在意”
  蕙畹却笑道:
  “在意但也不用草木皆兵吧,我知你待我的心,再说,这样的事情,若你有心,身边纵没有丫头还不都一样,若是你无心,我相信,卧于花间,也自沾惹不上一丝的”
  杨紫安仔细端详了她片刻道:
  “其实我正想和你说,秋月和夏荷冬雪放了家去,寻了好人家嫁了,春花却配了二管家的小子,现也管着府里的杂事,等我们大婚后,仍调了她来吧,在你身边伺候,一个都是熟惯的也顺手,另一个跟着你,也有些体面,且她是个细心有成算的,也能帮着你料理一下内务”
  蕙畹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道:
  “你瞧着办就是了,左右不是眼前的事情,本就是你的丫头,怎么安排,任你自己的心意就是”
  杨紫安眉头一皱道:
  “你这是说的甚外道话,你我可是外人,不说现在,就说前些年,我可有什么事情是瞒着你的,你若如此,可真真辜负了我这些年的心了”
  蕙畹不禁一愣,自己不过一句玩话,不想他竟是恼了起来,遂侧目打量他,见他脸色沉郁,眸中似有怨气未疏,暗自想了想,遂明白了一二分,想是自己这一次家去,没提前知会他的缘故,他心里别扭的堵起气来了,想明白了个中情由,蕙畹不禁失笑,不想越大越成了孩子了,多大的事情,值得这样入心去,想来自己势必要哄他一哄才是,想到此,开口道:
  “你知我向来最厌烦应酬的,这一程却躲不过去,也担心娘亲,故动了回家的念头,却是这两日才动的心思,可巧你忙的紧,我们竟没得了见面的空,故也就没知会你,本是我错在先,紫安哥哥大人大量,就宽了妹妹这一会如何”
  蕙畹话说的俏皮可爱,令紫安也绷不住,哧一声笑了出来,伸手一点她的额头道:
  “就你这丫头谄媚的紧,真真我也是没法子,你道我是那般小气之人吗,只因母妃去后,父王身体又不好,我也无兄姐姊妹,本孤凄的很,幸好有了你在身边,我们虽未成就大礼,可是咱们两个的情分,论起来,父母尚且靠后些,可你这次家去,临行了才来知会我,我心里可能好受吗”
  一番话说的蕙畹不禁有些惭愧的低下头去,紫安目光闪过一抹笑意道:
  “下不为例,但是这次也是要罚的”
  蕙畹惊愕的抬头道:
  “罚什么,你说话的口气,怎的和洪师傅一模一样了”
  紫安却紧紧握住蕙畹的手,低声道:
  “我的罚却和洪先生不同”
  说着缓缓靠近,直到炙热的唇贴在蕙畹的额头上,蕙畹才不禁一愣,紫安一触急开,脸却已经通红通红的,蕙畹也感觉浑身有些烫烫的难受,脸上如火烧一般,耳中听得远处秋桂和小顺子两人的低笑声,遂更加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过了半响,紫安才又轻声道:
  “三日后,你和父王回平安城,恐那时我已不在京了,想来不能相送,别的倒还罢了,只记得要给我写信,不可写的过短,三天一封,不可间断,不然回来我必不饶你”
  声音低沉却含着淡淡的离愁,蕙畹不禁抬起头来,还没分开,此时的紫安眸中,就已经写满了思念,蕙畹心里一暖,呐呐的道:
  “你。放心,我会好。好的,你也要答应我,自己保重,好好的。”
  说道最后,声音里却不由自主的带着些微哽咽。紫安眸光柔和的盯着她,看了半响,一伸手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低声道:
  “嗯!咱们都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