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另外,那次高城跟我简单分析秋月白时,即使她反常地关闭了与他们联络而用的通讯器,话里话外也对她都是放心的,他很相信她的能力与实力。如今她却躺在这里,湮灭了呼吸。
  高城蹲下身,刚才那些异样的情绪似乎已消散,一脸平静,但黑眸却淬了寒光。
  “张队,能回避一下吗?”沉寒的声音没有半点温度。
  张继不动,“你要干什么?尸检?在专业法医来之前最好不要移动尸体,因为任何一个偏差都可能造成……”
  “张继!”高城冷声打断他,“这具尸体我接手,除我之外没人可以碰她。”专制、霸断,不留余地。甚至我在他眼中看到了狠意。
  张继默声片刻,才道:“不管她是谁,死在这就必须得走司法程序立案调查,没有例外。”
  “是吗?”高城阴冷而笑,“若我现在向你宣布,此案正式由我d组接手呢?”说完就当着张继的面,打开了袖扣处的通讯器,冰冷下令:“半小时之内,我要关于秦南师大所有的调查令,d组正式接手查案。”顿了顿,低暗沉声:“秋死了,你们尽快过来。”
  随之平静地放下袖扣,通讯器并未见他关闭,我却听不到对面传来任何声音。
  张继走了出去,我慑然而问:“我也要出去吗?”高城瞥了眼我,“留下。”之后再没开口。目睹高城熟练地细检尸体每一寸,他的表情专注而认真,看他的手法熟练程度根本就不亚于法医陈。这时的他,是真的淡了眉眼,仿佛面对的是一具再普通不过的尸体。
  等他重新为秋月白穿好外衣后,我才询问:“有什么发现吗?她是怎么死的?”刚才在他尸检过程中,并未看到她身上有明显伤痕,脖颈处无勒痕,表面症状看不出死亡原因。
  高城淡声道:“死于她的银针。”
  我怔住,秋月白死在自己的银针上?什么意思?
  只听高城低述:“她自小身染一种怪疾,不定期会发作,必须通过银针刺穴才能控制。所以有一根特殊的银针是不离她身的。”
  我回想刚才他搜检时,并未有找到任何物件啊,不由问:“此时银针在哪?”
  “在她头部百会穴。”
  我下意识地把目光转向秋月白的头部,她长发披散在地,不见银针露头,这是……整根没入?百会穴,经属督脉,为手足三阳,督脉之会,击中轻则昏迷,重则死亡。脑中自然反馈这些讯息。那针不知与之前为我施针的是否一致,大约有十公分左右那么长,若是全被刺入头顶,光是想着就觉头皮发麻,似有某处在隐隐作疼了。
  再开口已觉涩然:“百会穴被针刺入后会立即死亡吗?”
  “有见过被杀掉的鱼吗?”高城突然问,我不明其意,却隐约觉得他想表达什么。只听他说:“任何一种对头部的袭击包括子弹,都不能让人在瞬间死亡,它有一个周期,即使死亡,也会有神经反射时长约半小时。就像鱼明明死了,却因神经未停止工作还会跳动。”
  这个比喻有些残忍,但却是事实。也就是说,在那半小时内,秋月白死得十分痛苦,身体已经不能再作任何反应,神经的痛楚却一点一点淹没神智,甚至窒息后,痛觉仍在。
  我第一次体味死亡的可怕。
  落景寒与曲心画是在半小时后赶来的,他们一身萧冷。昏暗的室内很快就被他们带来的聚光灯照得敞亮。意料之外,曲心画没有发疯也没有哭闹,只是平静地打开她的箱子开始工作,表情淡漠地像不是面对自己同伴的尸体。也不知她给秋月白嘴里灌入了什么,即可就见尸身肚子微微鼓起。
  “死亡时间凌晨三点到四点之间。曾吸入乙醚,成份不足以令秋完全至昏,但丧失了行为能力。银针是后插入百会穴的,一针到底,中间没有停顿,加快了死亡速度。”曲心画作完简单汇报后,就沉默不语,目光紧凝着秋月白的脸。
  落景寒在周旁搜找了一圈过来:“四周并无激斗痕迹,没明显足迹,秋应当是停在此处背后受到伏击,直接被乙醚放倒。攻击者身高一米八以上,男性,身手极快。我想不通的是,秋停留在这处作什么?她怎么会让自己背后留了这么大的空缺?”
  “寒,你还想不通秋为什么会来这所学校?”曲心画突然道,落景寒眸色一暗止了声。
  答案根本不用深究,能让秋月白在此的原因只可能是高城,那么她死亡原因也定然是与我们现在所查的这件案子有关。必定是她发现了什么,被藏在暗处的那人灭了口。等一下,曲心画说她的死亡时间在凌晨三点到四点之间,岂不是就在我们探查到这管道秘密之前,再往前推算,是在那张校董出入李佳佳公寓之时?
  会是秋月白先一步发现了张校董的可疑行踪,找到这个地下密室吗?但说起密室,这地方……几乎可以用空旷来形容,什么都没有,连张桌椅都不见。
  第133章 以逸待劳
  在曲心画与落景寒进来时,我就已从高城身旁退开了,站在偏角的墙边。目光环视一圈,我闭上眼向后依靠墙,沁凉的寒意透过衣服传入皮肤,心念却渐渐抽离。
  黑暗中,有双脚在慢慢地走着,仿佛夜游的魂灵般没有一丝声响。每一次步伐抬动,都能看到衣摆被掀起再落下,黑色,长衣,秋月白。
  进入她的视界我并不害怕,心中默念:秋假如你想帮他,那就带我看你所看到的一切吧。
  只过片刻我就发觉不对,秋月白走得似乎不是与我们同一条道,她是在斜向上走!心很平静,并没因这黑暗的密道有一丝紧张,反而有着嘲意。我知道这是秋月白的心境,她似乎是用不屑的心情在走这条路。
  只心念微转,就发觉空间轮换了,变成到了那个现场。四周环视,空空荡荡,目光定在最远的角落,一团浓黑如墨里,似有什么在那。等了片刻,我有些着急,秋月白始终还站在原处没上前,就只沉默地看着。那个位置就是她身死之地,一定那团漆黑里有什么东西,为什么不走过去呢?
  我再急也没用,因为画影是通过她的视界,感受的也是她当时心境。似乎她收了不屑,多了防备与警觉,终于一步一步向那处靠近,呼吸变得压抑,模糊的轮廓已显了,再近一步,就能看清。
  “夏竹!”
  意识极速抽离,刺疼感强烈到身体发麻,“砰”的一声,近在耳畔,清晰知道是我摔在了地上,可眼睛睁不开。还有一个光点在晃动,我仍没从秋月白视界里脱出,脑层两级分化。
  一道声音钻入:“别强求,退出来!”
  不行,我必须要看清那是什么。强敛神智,想要专注回去,就差一步了。可是好疼,满身的疼如针刺,针刺?她是被银针刺入百会穴而死的!我看到了一只戴了黑手套的手,快狠准地将一根银针越过我头顶,紧随着是锥心之痛。身体所有知觉都凝聚在那处,疼到连抽气都好似在撕裂……
  “停止!小竹子,我命令你停止脑中一切活动,给我退出来!”
  小竹子?高城?神经一松,思绪散开了,眼皮好沉睁得有些费力,依稀见到高城的脸了,冷得像罩了一层寒霜。我勉强扯了嘴角,开口气虚:“我看到了,那是……一幅画,你的画。”
  小童的画,曾在这里。
  秋月白因为凝注高城的那幅肖像画,而失去了防备与警觉。应当不单单只是原画,模糊的轮廓难以捕捉,画上或还有什么,但我无力看清了。
  高城沉沉地盯着我,咬牙切齿:“你疯了。”
  把头往他怀里钻,不想被他这么凶地看着。我哪里有疯,就只是看他那么难过想要帮他,而且归根究底,事情源于我。这所学校,两年半前的火灾,隐藏的秘密,“杨晓风,为你而来”的宣誓,根源都从我这里出来的。比谁都迫切想要探知背后的真相。
  肩膀被重重捏紧,耳旁是高城沉怒的声音:“不要再有下次!否则我会把你这画影能力给封了。”心中一顿,惊异地抬眼,他说得是真的吗?我这能力还会被封?我眼中的怀疑得来他发狠地低语:“你可以尽管试试。”
  我不敢试。他曾说过能够遁入我的意识空间看到我所看到的,画影也是他教的,对他的能力我从不怀疑。只能在他逼迫的视线里,轻点了点头,小声应:“以后再不会了。”
  身体一轻,被高城抱了起来,我条件反射地去抓住他身前的衣襟,却觉手上无力,衣料从指间滑过,手垂落在身上。高城敛目瞥了眼,面色肃冷地大步往外走,身后传来曲心画的幽声:“城哥,到这时你的眼里都只有她吗?”
  他顿步,“寒,你负责把秋带回去。”若依他以往脾气,到这里就会冷然离去,但此时却沉了沉气,以无绪的声音平静开口:“秋不会白死的,我向你们保证。”
  “你拿什么保证?”曲心画扬声而质。
  高城沉眸:“以生命起誓。”
  我心头一颤,怔怔看着他。在他沉眸的一瞬,我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悲意。曲心画没有再紧追不舍,在高城抱着我跨出门楣的那一刻,听到了低泣。原来,怎么可能真的平静呢?平静是面具,也是工具。只有将自己置身以外,才能不让情感左右了专业判断。
  出了密室才发现门外原来有不少刑警在候着,目光纷纷射掠过来,转而竟全都落在我身上。我微赧,想是被高城这样抱着的原因。但突听徐江伦惊喊:“夏竹,你……”
  我循声而望,目光偏下,是在地上发现他的。只见他从头到脚都像从灰堆里出来一般,连头发和脸都灰白的,甚是狼狈,不由出声问:“你怎么变这样?”语声还有些气虚,但在安静氛围下,当是能传过去。
  是痕检员回答了我:“阿伦走错岔道,被坍塌的填埋物给压在了下面,脊椎受伤了。”
  心中沉了沉,他果真是走了右侧那条道,还出了事。念转间听到法医陈说话:“不帮她先清理下伤吗?”我是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她在说我,转而回看高城,是我怎么了吗?但他一言未发地径自抱着我向外而出。
  见他这般我也就不问了,安静地依靠在他胸前,听着有力的心跳,逐渐眼睛迷盹似要睡去。突觉什么一震,耳旁传来疾呼:“不好!要塌了。”
  我想睁眼看发生了什么,可眼皮沉重,只感觉身体歪倒,但仍被牢牢揽住。似听高城在沉喝:“寒先带秋和曲上去。”这时没有质疑声,很快就听落景寒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城哥,把小夏递上来,我接住她。”
  被往上托举,我心头晃过一阵惊慌,当上面有一双手将我拉起时,伴随而来的同时是曲心画的尖叫声:“城哥!”出于本能也好,条件反射也好,我在那瞬间突生一股力将自己向下纵垂,从落景寒的手中挣脱而下。
  以为只是入口处两米多深的高度,可下坠之后就意识到不对劲,触及底部时空间高度起码有五六米。我是跌在了人身上的,在落地霎那被在腰间揽了下,缓了下坠重力。本觉得是高城,可与之不同的气息立即让我意识到是别人。
  也无需我判断,耳旁已传来担忧询问声:“夏竹?你怎么也摔下来了?”是徐江伦。还未等我开口,就觉身旁异动整个人被揽了过去,撞进对方怀中,气息熟悉沉敛,却可感受出紧环的手臂带了沉怒,抵在耳畔的语音危险:“一会再跟你算账。”
  张继冷沉声在黑暗中响起:“还有谁在下面?”
  随着几声应和,大约听出来除去徐江伦和我们外,还有矮冬与痕检员,一共六人摔进了这里。问题不在这,而在于头顶上方的躁动声像隔着什么越来越小,并有悉悉索索的碎屑在掉落下来。似乎,我们摔下来的口子被……填埋了。
  依旧是张继在下令:“先身边找找手电筒。”首要解决的问题是视觉,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连离这么近都不能看出高城轮廓来。突然怔了下,我眼睛睁开了?
  仍觉酸涩沉重,但比之刚才昏沉好了很多。可随即感觉一条布帛绑在了我眼睛上,我抬手刚触到就听高城寒声:“不想瞎眼就收了你那爪子。”
  讪讪地缩回手,他这一说才觉眼角湿湿黏黏的,还有些灼痛。嗅觉回归,似有若无的血腥气钻入鼻底,大约懂了之前徐江伦的惊呼以及法医陈的提议。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被画影反弹了,轻的流鼻血,严重的七窍流血,这次应该是眼角渗出血迹。
  脑补了下那画面,当是挺恐怖的。
  发觉自己多了杨晓风记忆后,性情不像原来那般木讷了,这时居然还有心情在这自我解嘲。不知谁喊了句“找到了”,就觉眼前微亮,却也只是暗影里的一丝光。我明白高城是为我绑上了他那条不知作何用的黑绸带,并不完全遮掩,还能透视到一点光亮。
  不置身浑噩黑暗,不知光重要。即使只能看到微亮,也觉心安了些。
  随那之后,应当又找出了几支手电筒,除高城之外,其余人都应在观测这处空间地形。矮冬在提议:“要不我爬上去把这土层给凿开吧?”痕检员担忧地说:“不大好,万一上面还压了重物。”矮冬:“怕什么?你们都往里躲一躲,我上去弄。”
  身旁高城讽凉出声:“想我们都活埋在这里,你就上去捅吧。”
  矮冬不服气:“胡说!”可他又似语塞反驳出什么来,还是徐江伦耿直地提出来:“我们是从这入口处摔下来的,缺口打开不大会这么严重吧。”
  高城置以冷嗤:“你们当这底下是怎么塌的?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看来是都不懂。”
  “你还说,如果不是因为……”矮冬阴沉地正要说什么,被张继喝断:“够了!”矮冬一下噤了声,听到痕检员在小声劝:“少说一句吧。”
  张继并没多语,只沉冷分配:“韩骁与阿伦在这等,矮冬跟我进去探路。”顿了顿,“你们是留下还是一块进去?”
  即使我看不见,也听得出这“你们”是在指我跟高城,并且也听出了其中的挑衅之意。
  第134章 幸运物
  张继与矮冬离开后,余下四人相对无言,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最终还是痕检员打破沉寂:“刚才在上面来回时,我有特为留意脚下是石板,墙壁虽是黑泥但也坚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塌陷了。”
  估计他本是想征询高城意见,但这方我身边的人根本就没搭理的心思,兀自手指在我头皮上按压着,一下轻一下重,缓去不少刺麻的疼意。
  碰了个冷丁子,痕检员只得尴尬地干咳,最后是徐江伦接的腔:“不会是因为我走得那条道里面填充物塌下来的缘故吧?”我留意到高城按在头皮的手指微微一顿,隔了两秒才继续按压。痕检员否定:“绝对不可能,那处离这入口这么远,震动哪能波延到这,就算波延,也只可能在你被压的时候,离那时到现在都快过去一个小时了。”
  “那会是什么原因?”徐江伦纳闷。
  “不知道啊,就是觉得蹊跷又诡异,那么坚厚的石板怎么会碎裂,而且这地下密室居然有两层,这所学校也真够可以的了。”
  正听得他们讨论入神,突然高城唇靠近我耳朵处说:“试试看能站得起了不?”说完就扶着我起来,但半边身体仍揽靠在他身上。我感觉力气好似回来了,腿只觉微酸,但不像刚才脱力那种。被他带着走了两步,就闻徐江伦疑惑地问:“你们要去哪?”
  发觉高城好似不予理会,忍不住拉了拉他衣角,他顿住脚步,清凉开口:“以这种沙砾掉落的频率,以及还在上面的人的莽撞程度,这里不出半小时就会塌陷掩埋。要是腿没断气没咽的话,就跟上吧。”
  大吃了一惊,这处居然如此危险?那刚才张继询问时,他为何又不肯一起进内,反而说要在这以逸待劳?在我们走出一段距离,就听到后面也走动了,但可能徐江伦伤得不轻,两人速度缓慢,没一会就被落下听不见他们脚步声了。
  我侧转过脸,欲言又止。立即听到高城道:“想问就问,别吱吱唔唔的。”
  既然如此,我也没再犹豫问出心中疑惑:“刚你说得是真的吗?那里真会在半小时内坍塌?”虽眼睛被黑布蒙着,连他轮廓也看不见,但还是习惯性地面向他说话。
  “你觉得呢?”
  “我觉得……是假的。”张继既然是在查探过四周环境后做下的分配,以他刑侦多年的经验当不至于连高城说得那一点都看不出,假如真会短时间内塌陷,他又何以会置我们四人于死地?这是我判断的依据。
  只听高城浅道:“你觉得是,那就是了。”闻言我反而惊异:“真是假的?可是为什么?”
  “既然弥彰重重,不如化整为零各个击破。”
  他又打谜语了,我不明白什么意思。只听他又道:“等有了结果再告诉你。”虽然语声平静,但能听出里面透着一股寒凉之意。
  大约走了近百米,突觉脚下有了坡度,心头一震。下意识地抬手,却在抬至半空时顿住,征询着问他:“眼睛不太觉得疼了,可以把布拿下来了吧。”
  “你想干嘛?”
  “我想看下四周环境。”
  他低道:“不用看了,与你画影里秋走的那段极像,但不是这条路,她应该走得是另一条岔道。”我微愕,讷讷道:“你也看到了啊。”他轻嗯了声,转移了话题:“知道为什么上层会坍塌吗?”我坦诚摇头,当时意识几近迷离,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这座地下城的设计者是个人才,他在设计之初就留了后路。但凡有可能暗城亮白于天,就玉石俱焚自毁城池,将秘密永远掩埋。而这又只是表面,城下有城别有洞天,该在的仍然在,该运作的仍然运作,即使如今真决定废弃,那也是绝好的修罗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