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
  “小马同志,我希望你先能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然后再说其他的事情。”
  “可是这信……”马强强还想解释什么,却被李科长直接打断了。
  “这信你先拿走,回去再重新考虑考虑。”说着李科长便拉开抽屉,将一封已被撕开的信封,随手丢给了马强强。
  陈子轻眼前的幻象消失了,他回到了现实中。
  镜子里的马强强对着他笑。
  他轻轻地问了一声,不自觉地用了拜托的语气:“小马,是哪些地方的电路老化了啊?”
  “职工楼。”
  陈子轻紧跟着问:“当年是不是有人拉断过9号楼二楼走廊的电线?”
  “是。”
  陈子轻的心跳快得不成样;“谁?”
  “我发现的是电路老化,电线被人拉断是后面的事。”
  马强强给出的答案让陈子轻很意外,意外到不亚于掐灭了胜利的曙光,他说:“我不住厂里,我不知道,只是听别人讨论过几次。”
  “厂里爆炸,我很快就没有意识了。”
  “孙二在我旁边,他当时笑我是个二傻子,我死了,他一样不会活的。”
  陈子轻知道了,孙二也是五几年的鬼魂,第三个了,他的某个猜想离证实更近了一步。
  “小马,我们现在这个厂的同志里面,还有谁是你以前的同事啊?”
  马强强突然像听见了鬼差拖链子的声响,他那张青白而模糊的脸扭曲了一下。
  “我该走了。”
  “我必须走了,必须走了……”
  陈子轻怅然若失,半晌对着已经消失的鬼影说:“小马,再见。”
  .
  第二天,陈子轻带着信件出现在了李科长的病房。
  李科长当初说自己不知道什么事故什么化工厂,后来钟明带他去见几个老人,他才信了,扬言会祭拜那批亡魂。
  这次陈子轻只开了个口,李科长竟然就承认了。
  陈子轻心想,李科长是死的吧。
  他前一秒这么觉得,下一秒就听见李科长幽幽地叹息:“化工厂那场人间炼狱,我算是幸运的,大难不死,捡回了一条命。”
  李科长是活人???
  陈子轻审视李科长脸上的回忆之色:“那我跟你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你为什么说是刘主任造谣?”
  李科长沉默了一会儿:“我是在厂里看见两个马强强的时候,才渐渐想起来的这段记忆,原先是没有的。”
  陈子轻还是感觉李科长是鬼魂,所谓的幸运只是他以为,他不知道自己死了。
  “小马给你写过信。”陈子轻说。
  “是,我看了,前几封我全给打回去了。”李科长靠在病床的床头喝茶,“那样的信我怎么可能交给厂长。”
  “意见信不就是举报信吗,说我有工作问题吗!”
  李科长发完火就累了,他把茶杯放到床边铁柜子上,扶着柜子角说:“你出去吧。”
  “那我改天再来。”陈子轻快要走出病房的时候,里面传出李科长的叹息。
  “但是呢,个人归个人,工作归工作,关系到集体的事情,找了好几次的,最后我还是把其中一封信交给了厂长。”
  陈子轻愣了几秒,他抓紧时机回头打探:“那个厂长还有没有活着?哪些是原来的同事?”
  李科长只回答了他前一个问题:“厂长就是现在的宗厂长他爹。”
  陈子轻被这个答案震惊到了,从而暂时没有去纠结为什么李科长避开第二个问题不肯跟他说,他第一时间就去找宗怀棠对质。
  “宗怀棠,你怎么不告诉我,你爹就是当年那个化工厂的厂长?”
  第37章 启明制造厂
  宗怀棠的眼里浮出茫然。
  陈子轻满心的气愤都被宗怀棠的反应给撞歪了。怎么回事,宗怀棠的反应不像是装的,但一个心智健全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父亲的工作。
  厂长又不是某些高度机密的职分,需要对家人隐瞒不公开。
  陈子轻懵了,一下子不知道要说什么,宗怀棠也没开口,所以他们就站在院子里的洋槐树下,成簇的花枝有的垂在他们头顶,有的垂在他们耳边。
  蜜蜂才不管他们,惬意地采着花蜜。
  陈子轻突然看见一条绿色的虫子从树枝上掉了下来,虫身软软肉肉的,连着一条长长的丝。
  就在他跟宗怀棠中间来回晃荡,像吊死鬼。
  风一大点,虫子一晃就晃到了他的鼻子前面,他条件反射地用手去拍。
  那虫子被他拍到了宗怀棠的白衬衣上面。
  陈子轻紧促的思绪被这么一搞,松散了不少,他给宗怀棠把虫子扒拉掉,手指蹭蹭那处,看有没有沾到黏液。
  “轻轻!”
  汤小光骑着自行车从路对面穿过来,他那车是29寸的,比较大只,跟他的身高体型不相配,骑的时候屁股都没在坐垫上,半站着骑的,身子大幅度地左右摇车往前冲刺。
  像追风的少年,双手松开车龙头向两边打开,就会飞走。
  自行车的车轮压过一地的“吊死鬼”,把一股浓郁的槐花香推挤到陈子轻的脸上和呼吸里。汤小光酷酷地用脚刹车,甩了把刘海,抖了抖绒面衬衣。
  陈子轻注意到了他肩上缝的肩章。
  “精神吧,帅吧。”汤小光趴在车龙头上面,得瑟地拽着一边的肩章给陈子轻瞧,“我自己缝的。”
  陈子轻真情实意地夸赞道:“精神,帅。”
  汤小光的裤子是萝卜样式,上面宽得要命,下面窄得要命,裤腿收紧束着脚踝,拽拽的。
  不知道他是上哪儿来的,弄了这么一身打扮。
  “轻轻,我回来的路上听说昨天车间一孙子把你鼻子打出血了,还让你破相了。”汤小光瞅陈子轻脸上的划伤,“也还好诶。”
  陈子轻心说,昨晚让宗怀棠擦了八百遍的药,不好才怪。
  “左耳也包扎了。”汤小光推测着说,“帕子是怀棠哥的,你耳朵受伤的时候他在场。”
  陈子轻“嗯”了一声:“刚好在。”
  汤小光没问细节,他嘟囔:“怎么这伤那伤的,你对象不得心疼死。”
  陈子轻偷撇疑似灵魂出窍的对象,不自然地笑了两声。
  这是联谊会之后的首次碰面,他都忘了,汤小光当时知道他有对象那又蹦又跳的样子。
  陈子轻惦记着宗怀棠他爹相关,静不下来心跟汤小光闲聊:“汤小光,我跟宗技术要办事情,我们回头再说吧。”
  汤小光吃惊地捂住嘴眨眨眼,放下手说:“哇,你第一次叫我名字。”
  “我一直觉得我的名字可俗了,你叫着我就还挺喜欢的。”他跟个小女生似的拨了拨车铃铛,在清脆的叮铃铃声里懂事地说,“那你先忙,忙完了记得找我。”
  说着,眼神示意陈子轻看他车前的篓子:“全是好吃的,都可以分你一半。”
  陈子轻暗自探究汤小光的神态,他想到了马强强。
  这两人其实是有相似点的,都很鲜活。
  陈子轻问道:“小马的事,你还不知道吧。”
  哪知汤小光说:“知道了呀。”
  没有要展开的迹象,知道了,就这样了,没有了。
  陈子轻感觉有点古怪,以汤小光的性情,会为马强强的遭遇抱打不平的。
  要不要把马强强的真实情况透露出来?
  没啥用。
  只有像他这种密切关注那起陈旧事故的人,才能体会到幕布正在揭开的心情。
  陈子轻等汤小光跟别的同志打完了招呼,才问:“你最近怎么总是请假?”
  汤小光撅嘴:“厂里有意见了吗?我是见习生,不算正式职工,可以的吧,我的时间是自由的,按照规则来说。”
  陈子轻笑:“我只是以朋友的名义问问。”
  “啊,朋友啊。”汤小光的眼里流出惊喜的光芒,他脸上的害羞刚要起舞就拢起了翅膀,有点儿郁闷,“还不是好朋友啊。”
  下一刻就满血复活:“是这样的啦,我家给我安排了几场相亲,我就故意穿得上半身正经下半身堕落,我把女同志都吓跑了。”
  陈子轻错愕道:“你不是才大学毕业吗,就开始相亲了?”
  汤小光唉声叹气地耸耸肩:“长辈希望先定下来,成家立业可以齐步走。”
  接着就捎上陈子轻旁边的那位:“怀棠哥是过来人,有经验,很懂的,是吧怀棠哥。”
  那位低着头,一语不发。
  从汤小光骑车过来的时候就是这副姿态了,到现在都没变过。
  汤小光终于发现了他的异常,把放在陈子轻身上的注意力分给了他一点:“怀棠哥,你有心事啊?”
  依旧没有回应。
  汤小光把自行车一撑,他两手插兜,迈着拽成二五八万的步伐走到陈子轻身边,悄声问:“你室友怎么了?”
  陈子轻含糊地说:“想心思吧。”
  “什么心思想这么久,想这么深。”汤小光暗戳戳地打压跟身边人越来越亲近的宗技术,“我看八成是耍大爷脾气了故意不理我,当我是在放屁。你是不知道,原先我跟他一个宿舍,他跟个祖宗一样,超难伺候。”
  “人是会变的,宗技术以前可能是有让人生气的地方,现在好多了。”陈子轻帮他对象说话,“像宿舍里的卫生,都是他做的,水也是他打的。”
  汤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