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麻绿豆蒜_154
  “去过啊,西班牙有很多有创意的餐厅。”然后讲述了他在西班牙的经历和见闻。由良辰跟西班牙餐厅的大厨关系挺好,但毕竟语言不太通,听他说起自己的家乡,就没霍子安说得那么生动有趣。
  由良辰听得挺有滋味儿,总结道:“就是说,那儿的人一天起码有八小时在吃饭呗。”
  霍子安笑道:“差不多吧,喝到天亮也很正常,欧洲的生活不像这里这么紧张。良辰,你去过欧洲吗?”
  由良辰顿了顿,答道:“我没出过国。”
  霍子安很意外,“哪里都没去过?”
  “最远去过兰州。”他有过几次出去的机会,但完全提不起劲儿。对他来说,待在北京就很舒服,他父母甚至连二环都很少出去,感觉四环以外就不是北京了。
  霍子安挨着他的肩道,“等我们事儿忙差不多了,我们出去玩一圈?”
  “好。”由良辰笑着应了。霍子安讲述的那个世界,突然对他有了吸引力,或许是这一年来接触的外国人多了,让他对另一种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提起了兴趣,也或许……他在这里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虽然不至于压垮他,但一感觉到大家对他和霍子安的过度关注,他就觉得不痛快。
  走出去会不会好点儿?他也跑过,对他来说算是远了,跑到五环了……现在看,世界大得很啊,为什么不去看看呢?
  霍子安站了起来,“走吧。”
  由良辰的思绪被打断,问道:“去哪里?”
  “机场啊。”
  他还沉浸在自己的逃跑计划中,惊道:“现在就走?”
  霍子安乐了:“走你个头啊。你忘了,去接我妈吗。”
  两人借了辆七座车,开到了机场。
  霍子安和母亲有一年多没见了。春节临近,老太太实在想念儿子,就煽动丈夫带着一家子来北京度假。
  结果,霍子安和由良辰等来了整整一足球队的人。
  由良辰目瞪口呆地看着子安妈妈身后的一大串——他以前取笑过霍子安说不好已经有成群的弟弟妹妹,没想到这成了事实。老太太新一任的丈夫是葡萄牙人,年纪看着比霍子安大不了多少,却有过三任的妻子和九个孩子。最大的已经十六岁,最小的不过四岁,这次统统都带了过来。
  由良辰呼出一口气:“我们应该租辆大巴。”
  霍子安没工夫回答他,一看见妈妈,就高兴得三两步走过去抱住了她。老太太比他矮一个头,娇小地埋在他肩膀上。由良辰打量老太太:子安长得像妈妈,两人都有扇忽扇忽的长睫毛,睫毛下是感情丰富的眼睛。这样的眉眼特别能挑动人的情绪,由良辰看着母子团聚的场面,感觉到子安跟妈妈的感情真的很亲厚。
  子安跟继父也抱了抱,就把妈妈拉过来,介绍由良辰。
  她见过几张由良辰的照片,也听子安说起过他,于是和蔼地拉着他的手道:“比照片上还要漂亮啊,多谢你照顾子安。”
  由良辰不由得有点脸红,想要说两句话,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她是一个老太太的模样了,该老的地方都老了下去,化着淡淡的妆,看着比孔姨还要简朴;但她的眼睛和声音却是年轻的,她的风度和举止,也跟他相处过的“阿姨”不太一样。他硬着头皮道:“阿……阿姨,还是子安照顾我比较多。”
  霍子安在旁边笑了出来。由良辰这种羞涩的模样,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观。他对妈妈道:“我们在一起半年了,良辰可能不太习惯见男朋友的妈妈,他平时不那么害羞的。”
  子安妈妈愣住了。她看了看子安,又看了看良辰,然后转头对丈夫道:“honey, did you hear that他是子安男朋友!”
  继父会中文,但不太流利,听到这句话也怔了怔。然后他想起这样不太礼貌,于是有点笨拙地抱了抱由良辰,笑道:“噢,很好,欢迎加入……加入我们家庭。”
  由良辰全程懵逼。
  他望着拖家带口的一大家子,褐发绿眼的孩子们,糖葫芦似的一个跟着一个,他刚才还想笑子安来着,现在怎么就“加入了他们的家庭”?而且跟子安家里出柜怎么会这样简单?!他从子安的口里,知道子安妈妈从不干涉他的伴侣,但没想到三言两语就解决了。之后他们像是没听过这话似的,对他的态度如常,即不冷淡,也没有特别亲热。
  只有子安妈妈毕竟是妈妈,偷着空会看由良辰两眼。要是由良辰的目光也扫过来,她就会笑吟吟地问两句由良辰的岁数、爱好等等。
  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像个“阿姨”。
  两人把这一大群人安置到租好的民宿时,已经是下午了。
  由良辰替他们把行李搬上楼后,自个儿在阳台上抽烟。过了一会,霍子安也走了出来。
  由良辰问道:“你妈妈休息了?”
  霍子安点头,“年纪大了,长途飞行吃不消。”他见由良辰还有点不安的样子,烟夹在手上,忘了抽。
  “别担心,我妈妈很喜欢你——不过她不喜欢也没关系,反正我们不会一起住。”
  由良辰靠在栏杆上:“她真的不介意我们的关系?”
  “不介意啊。她希望我有孩子,可是没有也没办法。她也想参加我的婚礼——我们可以做个简单的仪式,或许去欧洲宣誓?”
  由良辰张大了嘴,过了一阵才反应过来说:“神经病!”
  霍子安乐了,“做做梦不行啊。”
  由良辰:“她对我们还是有顾虑吧。”
  霍子安也转身倚在栏杆,“怎么会没有?世界哪个地方都一样,大部分人都不能接受同性关系。像我继父,他肯定不喜欢,可是当着面他不会表现出来。他的文化、修养和价值观念里,不能否定个人的选择。不能否定,不表示能接受。这是界线,很难跨过去的。”
  这句话潜在的含义,就是无论去到哪里他们都是异类,但由良辰却受到了鼓舞。“他虽然不接受,但我们还是能跟一般人那样相处。”
  “那当然,我跟个男的交往,就不是他儿子了吗?”
  由良辰终于想起把烟放进嘴里,烟头却已经熄灭了。他想,或许是自己太悲观?跟父母坦白可能并没有那么糟糕……
  或许吧。
  第二天晚上,他们在四合院里设了家宴。由良辰把由大成和孔姨也叫了过来,浩浩荡荡一大群人,把小餐厅坐了个半满。
  子安的继父是个比较文学教授,研究中国现代文学,因此对“北平”分外感兴趣。他第一次来中国,到了老胡同兴奋极了,一个劲儿地问鲁迅故居在哪里、李大钊故居在哪里、老舍自杀的太平湖现在怎样了。由良辰是个不读书的,地方他倒是知道,谈到作家哪里接得上话?找借口遁到厨房去了。
  霍子安一边煎鱼,一边笑道:“把老邱叫来就好了,他肯定能糊弄两下子。”
  “对啊,他不是文科状元吗。”一个电话把邱新志召唤了过来。
  席上的气氛倒是和乐融融。由大成性格热忱,有着老北京人那种只要张口、没什么不会的本事,把教授和子安妈妈逗得欢欢乐乐的。孔姨对子安妈妈嫁个比自己小二十岁的男人,虽然感受复杂,但她依然觉得子安妈妈风度迷人,因此对她也挺亲热。
  霍子安要在厨房里忙活儿,由良辰就担起了照看一大家子人的责任。孩子大大小小,英语又说得生疏,由良辰一个个地照顾着,端吃的喝的、带上厕所、教他们玩象棋、背着两个最小的去院里看猫……他在服务业里磨出的耐心,都用在应付这群小崽子上了。没多久,他们就一口一声“良辰”,围着他转。
  子安妈妈舒舒服服地坐着,对孔姨赞道:“良辰真是个好孩子,体贴又负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