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麻绿豆蒜_134
  他正要离席而去,转头,就看见了由良辰,端着热红酒走了过来。
  霍子安登时挪不动腿了,殷勤地帮着由良辰,把酒一杯杯地端给客人。由良辰对席上人道:“这是西班牙餐厅做的热红酒,prado enea的新酒做基底,和肉桂、甜橙和富士苹果熬煮过。”然后他学着西班牙厨师,给红酒点了把火,红酒上的二锅头燃烧,发出了蓝色火焰。瞬间酒香四溢。
  由良辰又道:“都说萤火之光,不能和日月争辉,但月亮太远了,不如这萤火能吃到嘴里。二锅头一会儿就烧完了,各位慢用!”
  众人捧场地起哄了,相互敬酒、祝酒。这种客人身份混杂的酒席,最重要就是活跃气氛,没有邱新志这样的暖场小能手,一个小把戏多少能带动气氛。
  两人一起走回胡同时,霍子安笑道:“这一手玩得不错!”
  由良辰嘴角一牵:“我还以为你会觉得特蠢。”
  “把二锅头烧在红酒里,是挺蠢的,酒烧完就剩了水,酒不就被兑得淡了?不过聚会最重要是气氛好玩儿,又不是要品酒。”
  由良辰不说话了。
  霍子安看着他俊美的侧脸,心里爬满蚂蚁似的。他拉住了由良辰的手,道:“你生我的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常识性错误,米其林星星是颁给味道的,用餐环境的评价是用“刀叉”符号来代表,跟星星无关。前面文里有写到米其林三星对环境和服务的要求,这是一个事实的错误,等我写完文会回去修改。误导大家了,致歉!
  不过呢,环境对星星还是有很大潜在影响吧,味道要达到极致,是需要食材、厨师的技术、创造性、视野等等到一定的高度,这通常只有高级餐厅的大主厨能做到,有财力支持,又不用顿顿下手做,可以努力修炼,与他们相比,海南鸡饭、大阪烧的厨师们哪有余裕做这些,能认真保持味道就不错了,所以只能拿推荐、一星……
  第98章 霍子安的领悟
  这时胡同里人来人往的,广场上的辉煌灯火映进来,比平时明亮了好几分。由良辰甩开霍子安的手,“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霍子安却停下脚步,不依不饶道:“不行,我们现在就说清楚。你要生气,我……我……”
  “你怎样?”
  霍子安隆重地鞠了一躬,“我向你道歉。”
  由良辰终于憋不住,笑了起来。“你跟欧吉不学好,我们这儿,只对长辈和死人低头。霍子安,你错在哪儿了,道什么歉啊?”
  霍子安想了想:“我收了马大爷的店,收马大爷的店没错,但惹你不高兴,就是我错了。”
  由良辰都不知说什么好了,第一次被男人这么哄着,他有点哭笑不得。他轻叹一口气,继续往前走。
  霍子安又要拉住他。由良辰躲开他道:“你给我点儿时间慢慢消化这事儿,行不?
  “不行!”霍子安耍无赖,“你要自己想,越想越不爽,决定跟我分了,怎么办?”
  霍子安的语调楚楚可怜,而又认真无比。由良辰不能去看霍子安的脸,只要一对上他的眼睛,自己准得败下阵来。他知道这事儿是不该生气的——正常的交易,你情我愿,他一个外人有什么立场不高兴?实际上,他也不真的生气,只不过跟大部分胡同居民一样,觉得惋惜,觉得失落;而跟他们不同的是,他还多了几分失望。
  他以为霍子安对这胡同,会有多一些耐心的。现在他知道自己高估了霍子安。回心一想,他的妈妈在胡同生活了几十年,尚且抵挡不了诱惑,天天变着法儿的弄房弄地,他凭什么要求霍子安可以抵挡这一切?
  他能理解,但还是失望。他觉得失望,又没能力阻止它发生。说到底,他的情绪,更多是因为自己的无能吧。
  由良辰转头看了一眼人声喧闹的广场,对霍子安道:“外面好多事等着我们呢,忙完了再说好吗?”
  霍子安也知道宴会刚开始,正是箭在弦上,不是腻腻歪歪的时候,见由良辰执意如此,他点点头道:“好吧队长,结束了我们好好谈谈。”
  看着霍子安走向餐厅的背影,由良辰下意识地去口袋里摸烟盒。他特别想抽烟,但烟拿出来后,他想了想,还是忍耐着放回口袋里。
  几百个宾客、上百人的厨房和服务员,正等着他去协调呢,他还不能让自己松懈下来。
  他转头走回广场。
  前几样菜端出来了。卷着椰枣的鸡肉和柿种虾球做成小串串,配着蜂蜜玉米和迷迭香煮小土豆;梨丝、花椰菜、羽衣甘蓝和液氮冻好的奶油荔枝酱拌在一起,最后浇上温热的油醋汁;牛尾汤盖上酥皮,搭配自制的蒜味牛肉干。
  这是胡同餐饮的一次集体展示,所以不要求整套餐食风格统一,各个餐厅拿出各自的特点就可以了。法餐厅依旧是精致细腻、食材多样化、烹调和摆盘复杂。之后是西班牙餐厅准备的各种tapas,小份小份的食物,用上了各种海鲜、伊比利亚火腿、大量的番茄和橄榄油。意大利餐厅端上了冰淇淋和披萨。
  现场架设了一个户外的烤炉,一个调酒台。烤炉上烤着小牛排、羊排和香草鸡腿,由魏国恩和意大利厨师主理,客人根据自己的爱好取食;调酒台则由酒吧老板驻守,做了五种鸡尾酒供选择。由良辰也在调酒台帮忙,那里便成了“司令台”,调度上菜顺序等问题。
  刚开始就出了状况。炉火边很快就排了长龙,原来许多人放下小口的精细法餐,去等烤牛排。结果队伍排得越长,凑热闹的人就越多,很快的厨师就应付不及了。由良辰当机立断,让服务员记下他们的要求,请他们回座等待。
  人群虽然散去了,魏国恩却愁道:“一看不用钱,每个人都要好几份肉呢,这还不得烤到半夜了!要不从意大利餐厅调人过来帮忙?”
  由良辰想了想,道:“再多人也不顶用。”他让意大利餐厅赶紧烤披萨,披萨两分钟能烤完一炉,速度快,又叫西班牙餐厅把压轴的海鲜饭先拿出来。他对服务员道:“把饼和饭帮忙分到客人碗里,一般吃饱饭,就不想吃肉了。再不行,就上馒头!”
  用馒头来替代烤肉?!对由良辰简单粗暴的逻辑,魏国恩简直哑口无言。这中秋祭一直是由良辰在策划和协调,由良辰不爱开会,也没什么听取各方意见、平衡各方关系的手腕,凭的就是脑子快、思路清晰简洁、执行坚定,慢慢的大家都愿意听他调度。毕竟这种活动,重要的不是主意好,而是有人出主意,并且愿意为决策负责任。由良辰对此是从不逃避的,有事情解决事情,他跟街坊、居委会和厨房团队混得熟,对食物、酒和上菜的知识也足够他应付各种状况,从一团乱麻梳理成井然有序的晚宴,至今还没出过大乱子。
  果然桌子摆满之后,人们不再急迫地催促服务员烤肉。由良辰干脆让人把卤肉馒头都端上来,不管什么上菜顺序了。
  经过这次活动,魏国恩对由良辰刮目相看,觉得这胡同串子也不是那么不靠谱嘛。虽然他只是个没什么出息的服务员,但做好服务员的工作,让他这样有才华的厨师可以发挥所长,也算是有点用处了。
  外面正热火朝天,霍子安却静静地待在厨房里,拆着蟹肉,准备做几样本帮菜。
  他的头刚到灶头高时,就开始学习烧菜做饭。当时条件贫瘠,吃来吃去都是当季蔬菜,炒个八宝辣酱,做点熏鱼。到了河虾的季节,价格最便宜的时候,妈妈也会买一点回来尝鲜。就是这么点材料,他折腾来折腾去,居然显露出了天赋。从他七八岁开始,母亲就把厨房交给了他,楼里的叔伯姨娘也愿意教他些灶头上的本事,看着他小小年纪弄出一大桌菜,他们觉得怪可爱,又怪心酸的。
  当时霍子安却心无旁骛,他每次做饭的时候,都只幻想着父亲过一会儿就会回家,等着他把饭菜端上桌。父亲是他的第一个食客,虽然只是幻想中的……
  现在,他终于可以为父亲做饭了。他学了一身的本事,脑子里有无数的创意,此时却只想做最简朴、最熟悉的家常味道。
  茭白切成滚刀块,放上大量酱油和糖,在锅里里焖着,酱汁慢慢变得浓稠,现出了红亮的色泽。醉河虾用花雕酒腌渍了一天,从冰箱拿出来回温,他不用酱油味精,而是放了用姜汁蒸过的干贝来提鲜,因此虾的颜色依旧洁净透明。最麻烦的不过是蟹粉豆腐,大闸蟹现拆,和咸蛋黄、豆腐一起炒。
  三样菜,他半个小时就做好了,连着白米饭,让周冬曦端到父亲的桌上去。
  做完这些,他突然觉得被掏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感爬上心头。他终于如愿以偿为父亲做了顿饭,但早已过了父亲一个摸头、一个微笑就能感到满足的年龄。父亲愿意在别人面前认他做儿子的喜悦,也早就烟消云散。他突然意识到,无论父亲给他多少感情,也无法弥补这些年缺了父亲的空洞。这空洞已经化为他身体里的一部分,让他一边寻找安稳感,一边又神使鬼差地到处漂泊。他要找的安稳感,无论哪里都不会找到了。
  这个事实让他痛苦,却也让他释然。心里留着空洞,等着别人去填补,那种感觉太让人烦躁了。邱新志说得对,他应该更理智地面对他和父亲的关系,与其索取关心,不如当成相互需要。
  想明白了这些,他脑子一下子就清楚了。
  他现在已经不需要等着父亲回来吃饭。他需要的,其实是一家成功的餐厅,是米其林三星,是名厨的光环。他需要世界喜欢霍子安做的菜,他的创造能在餐饮史上留下痕迹。
  他需要在这瞬息万变的城市里驻留下来,跟由良辰的感情受到承认,受到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