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四千年后 第84节
  他恫吓海法镇民的手法,一开始的确起到了很好的效果——毕竟虽然沙曼三世给他开放了杀人的特权,但这也不意味着他真的就可以随便杀人了。
  西门是上一代推罗王沙曼二世当政的时候,被选拔出的第一期中枢大祭司,今年六十有二,也曾经担任过二十年的省长。
  他甚至还上过战场——那时候推罗和罗马与埃及还算是友邦。三国共同抵御来自东方的波斯人的入侵,并在付出不算小的代价之后,用了三年的时间成功的将他们给打了回去。
  因为沙曼二世和他的小儿子一点都不像——他是一个正义并且刚强的王。在和波斯人的战争中,他亲自率领着推罗的军团奋战在最前方,在罗马人和埃及人中都赢下了不小的威名……甚至可以说,如今推罗三世的声望,就是他的父亲为他埋下的。
  但是,老沙曼因为胸口被箭矢击中,得了咳血的病。
  推罗的祭司对这种伤势束手无策。好在屋大维阁下派遣了他手下的祭司团来到推罗,为老沙曼疗伤。
  西门之前所使用的神术“酒火之蛇”,也正是那三位祭司教授给他的。他们信仰的依旧是所罗门、和民众所传播的也是所罗门的道,但他们在行神术的时候、心中念的却要是巴克斯的名讳——
  这种方式,姑且算是取得了两国祭司的妥协。
  在那之后又过了两届大祭司换选,沙曼二世就退位了。
  一些祭司打算趁着沙曼三世年轻,趁机争取更大的权利。而西门无心争权夺利,便是主动请求沙曼三世除去了自己的省长之位,重新回到王城当一名普通的祭司。
  西门可以说是看着沙曼三世长大的,对于他的性格也可以说是了如指掌——这一代的推罗王是一个相当骄傲、虚伪、并且善于谋断的男人。
  虽然沙曼三世说,若是遇到那个假耶稣、自己就可以随意杀人,只要把他干掉……但西门却不太相信这句话。
  他担心,若是自己真在这里动了手,说不定回去沙曼三世又会翻脸。
  比如说,沙曼三世可能会宣称,西门在海法做的那些残酷的行为都是他自己的独断专行,并没有得到他的允许。然后他再把锅一推,顺理成章的夺走西门的权利……毕竟沙曼三世已经不是第一次用这种手法了。
  在外省的权利被收拢之后,沙曼三世就开始针对王城的各方势力——他宁可直接解散推罗八成的军队,也不与罗马和埃及作战。
  一些老资历的祭司,手里握住的那点可怜的权利被他这样一点一点慢慢收拢,都安排上了沙曼三世的人。而那些中枢大书记官,则在换届之后被他指给自己的弟弟或是忠心的手下,让他们成婚。
  而那些一直不犯错的老友、老对手们,却是无一例外全都一个个的死了。
  他们并非是死于刺客的刺杀,而是死于各种很正常的情况——比如说强盗的截杀、或是以前处理过的犯人的报复、亦或是因为意外而死、亦或是因突如其来的疾病而死。
  但正因如此……西门才感到胆寒。
  那些祭司刚死,就立刻被换上了沙曼三世自己培养的所罗门祭司。这中间的时间太短,让西门总感觉这是沙曼三世动的手……但就是找不到证据。
  而且就算是找到证据,也没有什么意义。
  那些沙曼三世培养的“所罗门祭司”,也让西门气的牙痒痒。
  他们根本就不懂所罗门王的教诲,也没有听过所罗门王的智慧箴言——他们表面上信奉的是所罗门,但实际上他们却是巴克斯、马尔斯和阿波罗这些罗马神的祭司。
  他对内部的解释,是为了抵抗罗马、埃及和波斯三国,推罗需要有更多能使用神术的祭司。
  但所罗门王在罗马,明明也被当做一位叫“墨丘利”的神祇、被众多祭司崇拜……但沙曼三世却硬是拒绝了屋大维陛下向推罗国派遣墨丘利祭司的决定。
  真正的原因,西门也很清楚。
  因为沙曼三世从来都不喜欢手下有太聪明的人。他一直迫害所罗门祭司,不声不响的削减他们的权力,让罗马的祭司逐渐取代他们的地位,就是为的让国内反对他的声音变小。
  现如今,中枢大祭司和所有拥有竞选资格的优秀祭司,有大半都被换上了他的人。而中枢大书记官也都会在任期结束后被沙曼三世指派给某人结婚,因而也不敢反对他的命令。
  智慧的拿单祭司所发明的制衡推罗王的制度,却被沙曼三世因自己的私心而一点一点腐化瓦解——
  这让西门感到心寒。
  若非是听到海法城有人宣传虚假的所罗门王箴言,以伟大智慧的所罗门王的名义行假奇迹,西门根本就不想离开王城。他现在什么都不想管,只想沐浴在所罗门智慧的言语之中,安静的渡过自己剩下不长的日子。
  杀人自然是不可能杀人的。哪怕是抓不到假耶稣他也不会杀人的……但吓唬他们一下还是要做的。
  以西门对这些平民的了解,他们对自己的性命是如此珍惜,甚至胜过对智者性命的珍惜。只要稍微一吓唬,他们别说是不相识的假耶稣了,哪怕是他们中某人的亲生父亲,也绝对会被人拉扯着扔出来。
  就比如说这个像是猪一样肮脏、惜命的海法城主一样——
  西门根本懒得听他对自己的奉承之言,只是放任他在自己身边逼叨逼叨逼逼叨,嗯嗯啊啊的随口答道,专注的看着城门。
  但越是看着,他越是感觉到哪里不对劲。
  纷争吵闹的海法城莫名其妙的开始变得安静。纷乱争吵的人们慢慢平静了下来,逐渐的将不满、嫌恶和憎恨的目光投向了西门。
  “他想要杀死耶稣……”
  “他可是我们的恩人——”
  “哪怕是只有拳头也好……不,我还有石头!大家,拿起石头来!”
  人们仿佛被压迫到了极限,却还是没有找到耶稣,反过来将冲突的矛头又对准了西门。
  这个情况的发展让西门感到茫然。
  这些人是被恶魔迷惑了吗?
  为什么他们的态度突然变化的如此之大?看起来就像是那假耶稣真的救了他们的命一样……不,哪怕他真的救了他们的命,他们也不可能豁出自己的性命救他才对的啊。
  “因为他们爱我,西门阁下。”
  一个稚嫩清冷的幼童声音,在西门身后响起。
  他顿时惊骇,转头猛的一下望过去。
  自己的身后可是三百精锐!
  ——是谁无声无息的潜行了过来?!
  第17章 灭世的红龙
  出现在西门面前的,是一个极其美貌的幼子。
  分不清男女、黑色的长发一直垂到腰际,皮肤比象牙还要白皙细腻,那眼中是火焰一般的耀目光芒。
  他穿着白羊绒的长袍,腰间系着金色的绒布腰带,手持橄榄木的短杖。
  在看到他面貌的瞬间,西门就受惊了——他感觉到后脑刷的一下发麻,一道电流在脊椎上噼啪的跃过,后背瞬间汗毛倒立。
  ——因为这人绝不是什么假耶稣,西门敢用性命担保!
  他简直就是天使!
  所罗门圣殿里面一左一右摆着的两个炽天使的塑像,其面目和眼前的幼童简直一模一样——
  “您、您是……?”
  西门的声音,不自觉的变得谦卑了起来。
  “我是所罗门,我是透特,我是耶稣。我是你们的父中之父、神上之神。我是最初的智慧,我是最末的太阳。我是昔日以色列人的王,也是今日推罗人的王,更是未来罗马人的王——”
  那幼子毫不犹豫再次开口道。
  他的言语高昂,如同燃烧的火、融化的光。和刚出生时第一次开口时不同——如今耶稣身上的威势变得更加沉凝、那不似凡人的双瞳更加炽烈。
  “海法城的人们!你们当见我!”
  那幼童高声呼喊,举起木杖。
  他那清冷的声音轻而易举穿破云霄,在整个海法城中响起:“你们当跪拜我——”
  那海法城中的人顺着声音望过去,这才看清了人群之中耶稣的身影。
  他们来不及想清楚为什么耶稣会突然出现在那里,只是理所当然的将其视作神迹之一。于是他们纷纷跪拜在地,高声赞美、齐声唱响赞美所罗门的歌。
  那声音隆隆,如同雷声。天空也被那歌声撕裂,有许多圣灵像是鸽子一样落在耶稣身上。
  他的身上便有荣光满溢,令人不敢直视。
  “……您、您……”
  西门的声音变得有些结巴。
  那幼子身上的荣光,绝非虚假。他身后的光环、眼中的火焰,一切的一切都符合书上所罗门王的记载。
  他开始意识到,似乎有哪里不对。
  那个被沙曼三世迎回去的“神子耶稣”,虽然立刻就被关在了沙曼三世的宫室中,不让他出来见人。但西门也有幸见过那么一个侧面……那只是一个有些俊朗并且沉默的普通幼童而已。
  虽然他身上的衣服华贵圣洁,当时西门也感觉到他身上确有某种隐约的神性。但和眼前的这位一比……
  ——不,那根本就没法比!
  “求您宽恕……”
  西门立刻跪了下去,低声道。
  “您在干什么啊,西门祭司?”
  “这里有什么人吗……?”
  他身后那三百卫士茫然不解的看着他。甚至有人顺着他的目光向外看,却并没有在耶稣身上定格。
  他们看起来像是根本没有看到耶稣一样……
  西门心中顿时骇然。
  为什么只有自己和那些海法城的人能看得到耶稣?
  “因为他们都是有罪了。”
  耶稣像是听到了西门心中的声音一样,开口说道:“能救他们的人,他们看不到;能救他们的话语,他们也听不到。如同骄傲的人看不到自己的错误、懒惰的人看不到自己应做的工一般。”
  他的声音平和而清冷,如水晶一般清澈:“正如我曾说过的一样。义人的盼望必得喜乐,恶人的指望必致灭没——”
  “但是,他们的心也不坏……”
  西门低声辩解道。
  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心神都被耶稣所摄,恭谨的匍匐在地。
  “你认识他们吗?”耶稣开口冷不丁的问道。
  西门迟疑了一下,答道:“我认识他们中的一两个人。但他们的品行都不算太差,虽然年轻时也有些许劣迹,但我觉得他们的心都是好的……”
  “也就说,你只认识其中几个人,就为他们这一群人担保?你自己确是义人,所以你能看得到我;但你以为他们也如你一般是义人,可实际又如何呢?”
  耶稣向他反问道:“你能刨出他们的心吗?你能担保这心没有一点不净之处、没有半分腐坏吗?你所认识的是他们的名字、你所见的是他们的皮肉,你又怎敢越过这皮肉去给人的心作保呢?”
  “我当要这样责备你,热诚者西门。你的心中有傲慢,因为你把自己看的比他们都重——你甚至敢用自己的名去给并不熟识的人担保。可你又把自己的名当成了什么呢?”
  耶稣平和的责备道:“你要给真正虔诚、良善、智慧、正直的人担保。要给善于怀疑的人担保,要向敢于责骂君王的人担保,要向曾做过恶事却诚心悔悟的人担保……可你的名到那时还能有什么效力呢?”
  “你为罪人随意担保,却以为这是行了善事。你便有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