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
  婚礼前一晚,陈嘉效忙完接郑清昱去吃晚饭,去的一家韩餐店,郑清昱选的,她没想到还开着,当初一间小店面已经变成了高档餐厅,吃到嘴里才确认是当年的味道。
  陈嘉效对韩餐不感冒,没怎么动筷,郑清昱也不管他,自己吃得很开心,最后撑得想吐,还想吃鱼饼炒拉面,陈嘉效打响指叫来服务员,点了。
  整个夜晚,也就这个时候让郑清昱有点愧疚感,她只想尝尝心心念念的味道,但吃不完又怕浪费,如果陈嘉效能帮忙一起吃,是最好的了。
  陈嘉效看破不说破,一瓶米酒几乎都是他喝完的,“台城不是也有很多韩餐?”
  “不一样,南方很少有味道这么好的。”
  陈嘉效不太懂,蹙眉笑笑,“可你实在吃太多,我怕今晚你睡不着。”郑清昱不置可否,无意识把唇峰一翘,语气像撒娇,“是因为和你一起,如果是和芮敏她们,我们会把想吃的全点一遍。”
  “和401来的?”陈嘉效漫不经心问了一句。
  “第一次是和刘近麟来的,工大就在对面,觉得好吃,后来就经常和401一起来。”
  陈嘉效一笑了之,对她当时那个所谓的初恋男友,其实没多大印象,现在提到,内心更是毫无波澜,还不如一年前在酒桌上,看到她和厉成锋一起走进来时内心的错愕与茫然。
  当时厉成锋满面春风介绍,“这是我太太”,于是他像研发新车一样,干什么总反反复复不经意去思考:郑清昱怎么和初恋分手的,厉成锋是怎么娶到郑清昱的。
  过往如烟,再如何深刻特别,郑清昱让整个滨大歌颂羡慕的“初恋”,不还是在时间洪流里消失不见。而可以让郑清昱倒追、甘愿付出的“初恋男友”之外,能求婚成功,让她这种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的女人甘愿走进婚姻的男人,更值得他的同类们深究。
  等待上菜期间,郑清昱和梁意意打了通电话,因为怀孕,梁意意没办单身派对。乔雪今天下午到滨城了,梁意意本来以为郑清昱明天婚礼前才能到,得知大家现在在同一个城市,她就想在明天婚礼前见曾经的舍友见一面。
  约的十点,在梁意意自己开的咖啡店。
  于是陈嘉效发现了一个现象:401好像没有一个人继续在干临床。
  郑清昱还是很用心地吃鱼饼,陈嘉效事先在导航上搜咖啡店的位置,留出时间,然后递过去一个红包。
  “嗯?”郑清昱心下疑惑,匆忙抬头,嘴角挂了一点浓稠酱汁。
  “你帮我带到。”陈嘉效扯了张纸,郑清昱才反应过来,垂下眼皮捂住嘴角,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打红包?”他又没有被邀请,说不定,梁意意都忘记他这个人了,而且,她拿他的红包去,算什么?
  如果新郎是贾天诚,还能说得过去。
  陈嘉效不以为然,“你塞进你红包里面也行。”
  不管他怎么说,郑清昱还是觉得怪怪的,本来,他还因为她只是为了参加梁意意来滨城挂脸,虽然他脸一直挺臭的,郑清昱感受得到,那样的陈嘉效,像别扭的少年。
  “我是觉得,大家认识一场,当初你们宿舍的人,除了你和芮敏,我和她交流最多,有一回我书被人拿走,还是她给我找回来的。”
  “有这件事?”郑清昱眉头一下皱得很深,接二连叁挑衅他不自知,“你这么说,我觉得你和梁意意、芮敏交流才多。”
  陈嘉效气定神闲靠在座位上,表情淡淡看她终于肯把他的红包收进包里,喉结动了动,在郑清昱提醒他吃鱼饼的时候,忽然说:“因为在路上碰到,总是我主动和你说话。”
  *
  梁意意的咖啡厅在另一个区,好在交通状况良好,陈嘉效那辆BML开得很快,但一点颠簸感都没有,郑清昱突然想起一件事,“那晚厉成锋说要买的车,就是这款?”
  “嗯。”陈嘉效反应不大,可随即郑清昱想起来,他又不是真的销售,做的都是她连想象都没有画面的工作,所以提到自家品牌的产品,当然不会热情似火,厉成锋包括王磊宁的所有消费,都是试图让自己产业和BI建立联系。
  “像你们平时开别的车,不会有关系吗?”郑清昱是真的好奇,她们单位很多女职工怀孕如果不在自己医院产检、生产,就会被领导约谈。
  陈嘉效眼尾捎带一丝蔑然,郑清昱就知道他什么意思了,没再说话。
  到地方,陈嘉效突然问她:“有计划买车?”郑清昱皱了皱眉,摇摇头,“我不喜欢自己开车。”关门的时候,她背对他,笑了,陈嘉效其实也可以像一个合格的销售。
  “郑清昱!”突然有人叫她名字,郑清昱始料不及,循声看去,梁意意乔雪站在路口冲她招手,叁人很多年没见过,有变化是肯定的,但梁意意那口带东北腔的“郑清昱”,永远这么爽朗、飒然。
  另一个人,陈嘉效没太多印象。
  他两手慢慢搭在方向盘,扭头看叁个人聚首的场面,郑清昱背影没变过,清寥、寥落,让人想起滨大校园的银杏叶,缤纷盛大一场深秋。梁意意也留了及腰长发,大衣捂得很严实,一张脸还是像少女,朝车的方向不停张望,笑没从脸上掉落过,和当年在图书馆总是踮脚躲藏观察他的样子一样。
  只是当年,她凑热闹八卦的对象,是他和芮敏。
  现在从他车上走下去的是郑清昱。
  车是全防窥窗,外面看除了黑,什么都没有,可越是看不见,好奇心越大,梁意意很自然,用力把郑清昱拉到自己面前,眉飞色舞耳语:“谁啊?你在滨城除了我,还和谁有联系,从实招来!”
  郑清昱扭头幅度不大,刚好够车里的人看到她清亮眼睛,秀挺鼻梁,弯了弯嘴角,“滴滴司机啊。”
  乔雪信了,多看一眼嘀咕,“这年头还有开宾利出来跑车的……”
  婚礼结束,郑清昱第二天就回了台城,医院出了件大事,中心人物是郑清昱所管年级的研究生,哪怕她正在休假,也有责任和义务赶回去。老郑和蔡蝶都不知道她回来了,厉成锋也是白天刚回到,他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带两边家长下馆子,是蔡蝶坚决在自己家热闹才作罢。
  家庭聚餐,一般都是老郑和厉成锋下厨,就快可以上桌了,郑清昱突然打电话回来问家里还有没有饭。虽然听到厉成锋一家人都在时,郑清昱沉默半晌让他们不用等自己,可一群人还是等她到八点多。
  郑清昱提着行李回来的,蔡蝶心疼死了,觉得她不过出去几天又瘦了,脸色也不好,从玄关开始就跟着她,恨不得替她穿鞋。
  厉成锋帮她拿行李,蔡蝶在,他也不好发挥,目光沉默在她脸上转,发现她嘴唇有些泛白,肉眼可见的疲惫,那些复杂多余的情绪忽然消失了。
  老郑在旁边也插不上手,安安静静观察厉成锋,仅存的愤怒也变成了疑惑,看上去,两人都没问题,男人最懂男人,厉成锋看郑清昱的眼神,分明有爱,但也正是因为懂,老郑太了解男人能坏到什么程度,有外面的小孩都生出来了还能哭着下跪写保证书的。
  无论如何,老郑只能祈祷不是因为有人变心而让郑清昱有离婚想法,其实这两天他想想也看开了,这过日子,还不真是所有人都能守着一个人过一辈子,柴米油盐,婚姻和恋爱又不同了,如果磨合不好,与其勉强相处,不如早早好聚好散。
  在老郑头脑风暴时,郑清昱和厉成锋父母打了声招呼,一如既往叫“爸妈”,康礼美也一个劲抱怨:“这干的什么工作,人家休假还要召回来,那请假还有什么用。”
  厉栋庆推了把自己老婆,“你一个没工作过的人说什么,没看小郑累成什么样了,赶紧让人家坐下来吃饭才是真……”
  一群人叽叽喳喳的,郑清昱耳膜实在受不了,从下飞机就一直疼的头更加涨,老郑知道蔡蝶这个人关心则乱,看出郑清昱状态不对,适时站出来发话。
  “真真你去换身衣服,马上就可以开饭了。”
  “你们先吃,真的不用等我。”说完,郑清昱拿掉了蔡蝶的手,空间有点挤,从厉成锋身边路过时她看了他一眼,一点都想不起来两人最后一次通话聊的什么。
  厉成锋抬起手很自然替她把有点滑下来的开衫领子扯上去,在她离开后,没等康礼美说话就跟过去。
  “我去看看,你们先吃,别再等了,这样她会更不舒服。”
  家里是复式楼,郑清昱爬到二层,一进厕所就趴在马桶吐了,太急力量又不够,门没关紧,厉成锋紧随其后,那一声猛烈的反胃声太大,心脏骤然一缩,他反手锁上门,胡乱扯下许多纸巾跪在旁边替拍背,郑清昱整个人都在抖,一声呕得比一声大,厉成锋眉心跳痛,担心楼下的人会不会听到。
  郑清昱就是不想让他们担心,不知道忍了多久。
  但她吐不出什么,四点那会儿她脸色实在是太难看了,关系户怕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给她一个面包,郑清昱就水吃了,不然真的撑不下去。那团糜烂的东西吐出来,连黄水都没有,可胃气就是不断往上涌,整个食道都火辣辣的,一点点味道都闻不了,可总感觉刚才坐的那辆车上浓郁的茶香还在鼻腔里,不停泛恶,头也要裂开了。
  郑清昱拿手去抠喉咙,厉成锋触目惊心,立马制止她,心毫无节律慌起来。
  “你房间是不是有药?”
  郑清昱无法回答。以前厉成锋不知道这种情况下是该抱她回床上躺着还是尽量原地不动,现在他让人轻靠着墙壁,回头再叁确认的同时火速出去找到药和水,又拿上她脱下来原本挂在行李箱的围巾。
  她吃药的时候厉成锋拿围巾将她裹起来,不停揉搓。郑清昱有偏头痛,大多数情况下的呕吐也是头痛引起。吃完药郑清昱缓了五分钟,期间浴室里静得出奇,厉成锋电话响铃尤其突兀,前两次,他当着郑清昱面接的,公司的事,第叁次,他没接也没挂,问郑清昱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想洗个澡。”
  厉成锋犹豫片刻,主动说:“我去帮你拿衣服。”浴巾放在哪里,干净的内衣裤在哪个柜子,他了如指掌,一应俱全交到郑清昱手里时,最后确认:“你真的没事了吗?”
  郑清昱勉强一笑,不过敷衍,对他说了声“谢谢”,洗好出来时,一开门就看到厉成锋靠在对面墙壁,什么事都没做,两人目光短暂相接,彼此都无言。
  一起下去的时候,人虽然都坐在饭桌上了,可蔡蝶和康礼美也在的情况下罕见气氛不活跃的时候,要不是刚才厉成锋下来告诉他们郑清昱想洗个澡,蔡蝶早就坐不住了,郑清昱一露面,她立马忙活起来,看女儿脸色比刚才好,才长舒口气。
  他们其实已经快吃完了,就郑清昱还在动筷,厉成锋则又是给她盛汤又是夹菜,老郑看不下去,把活揽了,“成锋你也吃,我去热菜。”
  “到底什么事,这给累的?”蔡蝶手停不下来,快把郑清昱的碗都堆满了,郑清昱无奈阻止,可架不住两个中年妇女的八卦之心,老郑和厉栋庆都嫌自己老婆管太多。
  显然郑清昱没有说的意思。
  “这医院的事,要是说给你们听,你们出了这门又去和别人说,指定不到明天就闹得满城风雨了。”
  康礼美不乐意了,“我就来这住一段时间,隔壁住谁都不知道,我上哪儿和人说去!”
  “妈,人家单位内部的事,如果到时候影响大了,清昱说不清的。”
  儿子发话了,康礼美气焰瞬间小许多,低声嘀咕:“我这不是关心清昱吗,这班上的,比临床还累。再说了,医院这么多人,谁能保证消息一点都不外传,这么多张嘴呢,他凭什么怀疑到清昱头上。”
  蔡蝶本来也是这样想的,可她觉得,女儿和自己这个当妈的分享吐槽单位的事是合情合理,总没有闺女不信任亲妈的吧?可对着她做婆婆的,又另当别论了,你康礼美凭什么觉得我家郑清昱一定要和你说医院的八卦。而且看郑清昱今晚的样子,是一点说的意思都没有,蔡蝶还失望呢,埋怨就是因为多了你们两个公婆,在自己家还要拘束的。
  好在厉成锋没有这个时候装哑巴,蔡蝶面上才收敛了。
  “你回来怎么都不提前说一声?”
  饭桌上四双眼睛同时看向郑清昱,郑清昱没抬头也能感受到这一群目光,又和厉成风心照不宣望向了对方。
  作为丈夫,她最亲密的枕边人,也是在开饭前和四个家长一起得知郑清昱回来的消息。
  实际上,他连郑清昱之前几天去了哪里都不知道,或者说,压根不确定她是否还在台城。
  是今天回来商量一家人出去吃饭,蔡蝶嘴闲不住,抱怨郑清昱那个大学舍友结婚匆匆忙忙的,估计是奉子成婚,厉成锋才知道郑清昱大老远飞去滨城了。他一时半会儿没说话,蔡蝶机敏瞥他一眼,又说:“哎呀,她俩大学关系好,毕业那会儿就约定好的,彼此结婚一定要到现场,这不,又正好赶上真真休假。”
  厉成锋当然知道岳母明里暗里给郑清昱“洗白”,解释她匆忙离开没给自己父母接风洗尘这件事。
  “不过你应该没见过她大学那帮朋友吧?”他这个岳母,和郑清昱是完全相反的两类人,精明劲就写在脸上,做生意起家的,对谁都笑脸相迎,看起来亲和随性,不经意就把话题岔开了。
  “没有。”厉成锋如实回答,他甚至连梁意意这个名字都陌生。
  蔡蝶这个时候自然而然反将一军,遗憾叹气:“是你们当初没办婚礼,不然她那帮舍友也得天南海北飞来这边参加你们的婚宴。”
  虽然都过去快叁年了,想起这件事蔡蝶还是心里有气,不明白两人为什么不办婚宴,又不是缺这点钱,一辈子就这么一回,这么重要的日子,给今后留个念想也不错啊。
  就这点,蔡蝶少有的和郑清昱险些起争执。
  “事发突然,从接到通知到我落地也就五个小时。”
  康礼美觉得自己应该在亲家面前说些什么,“再匆忙,发消息总有时间,让成锋去机场接你一下,比自己打车要省事呢。”
  “我怕他在忙,刚出差回来肯定一堆事。”其实郑清昱根本不知道厉成锋也是今天回来。
  在郑清昱说话时,她和厉成锋都看着对方,似乎有一股无形中的默契在,落在其他人眼里,都觉得夫妻俩都不是那种一昧索取、无理取闹的人,两个小年轻在夫妻关系里能彼此考虑,实在难得,蔡蝶满眼欣慰,却只敢在心里想想:自己什么时候能抱上外孙。
  只有老郑始终没说话,在旁边抱臂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藏都藏不住。等人都走了,蔡蝶立马黑脸质问他为什么要破坏气氛。
  老郑一肚子话,可想来想去,郑清昱其实也没说什么,而且吃饭前小夫妻在楼上,厉成锋跑前跑后,他们都察觉得到,刚才走的时候,厉成锋和郑清昱还窃窃私语,和平日根本没差别,老郑决定忍一下,心底其实也是抱着微薄的希冀,也许两人只是吵架了,这次分开冷静过后,又和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