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节
  聚仙堂的酒宴早散了。
  敬国公与敬国公夫人在素日起居的微君堂。两人坐在堂屋的大紫檀八仙桌旁。
  柳镇则坐在他们左下首。
  敬国公夫人也喝了些酒, 此时只觉得胸口一阵阵浊气上涌, 伸手扶了扶额角, 心情烦闷得想要提剑杀人。
  眼神却投向跪在地上的顾茹身上。
  当初她明明看好了的。
  谁知道, 还是看走了眼。
  平素也就罢了。今日跟卫锦鱼一比,她就忍不住生气。
  明明卫锦鱼来前,她还特意嘱咐过顾茹,让她今日别腻歪着镇儿,平白惹恼卫锦鱼。
  许氏已死, 景阳侯圣宠未衰。江凌又气势如虹,前途不可限量。卫锦鱼……她是真喜欢,若不是两家如今这关系实在是尴尬, 她是真想拿卫锦鱼当闺女疼。而且,卫锦鱼这人,平素待人虽好, 可也是个不怕事, 不好惹的。
  看看那个常家姑娘如今落了个什么下场。因是她惹的祸, 一族人都埋怨她。常家为了退赔贪污的款项, 直接把她卖给了一个商人做妾。
  还有柯秀英。
  江凌倒没对柯家怎么样, 只是让人找机会在太子殿下跟前提了一句, 柯秀英在王家的表现。
  柯家就吓得逼着柯秀英赶紧去给卫锦鱼道歉。
  更何况, 卫家与顾家因为许氏的事,已经成了死敌。他们与卫家关系不好, 可也并不想跟卫家也成死敌。
  景阳侯还是兵部尚书呢!
  不说别的,就光说镇儿如果上了前线, 需要兵部的事情多着呢。
  白白刺激得罪卫锦鱼,能有什么好处?
  卫锦鱼走后,她不过是教训了顾茹几句,说顾茹不该把她的话当耳旁风。
  顾茹竟然还敢顶嘴,说什么是因为进门时,叫门槛绊了一下,才无奈抓住镇儿的。
  当别人都是傻子么?
  她还不知道镇儿的心思?
  若是可以,镇儿恨不能把这两个媳妇全休了,立马娶卫锦鱼为妻。
  什么脚下绊了,分明是故意的。镇儿不过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没立刻甩开她而已。
  她这两个媳妇,锦心是太蠢,这个又太精。都不像卫锦鱼,心思正人又能干。明明是老天给她送上门来的媳妇儿,当初她怎么就白白错失了呢?!
  瞧瞧,顾茹顶完嘴,就又立刻说自己不该回嘴,往地上一跪,还捂着小脸,哭得梨花带雨,直掉泪。
  好像做事错的人是她一样。
  想到这里,她掐了掐额角,皮肤泛起一片红。
  “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别跪着了,起来吧。”
  敬国公显然也有些不耐烦,他也喝了些酒,只想早点出去走走散散。
  “公公,婆婆,媳妇自进门来,便处处小心,步步谨慎,唯恐伺候不周。婆婆说的话,我哪一句敢不听啊?今日媳妇真的是冤枉。还请婆婆一定要相信媳妇。”
  敬国公夫人听得火气直冲天灵盖。
  敬国公都给她台阶下了。
  顾茹居然不依不饶。
  难不成还要逼着她这个当婆婆的跟顾茹认错不成?
  她是错了。错在识人不明。
  可是锦心如今不也乖乖老实了么。
  她就不信,她收拾不了顾茹。
  不过收拾顾茹,可不像收拾锦心,硬来不行,只能来软的。
  她强压脾气,嘴角慢慢勾起,道:“我们婆媳向来相得,哪有什么相信不相信的理。快起来吧!”。
  顾茹手上的帕子动了动,却仍是不起身,也不说话。
  敬国公夫人头上都要冒烟了,嘴角抽了几抽,硬声道:“你这般孝顺,我也舍不得你。我看镇儿去边关的事,就等等。等你有了身孕,为我们柳家留了后,再让镇儿走,也不迟。反正你们都还年轻。”
  说着,她转头看向敬国公,语气狠狠道:“一个不够。养大镇儿一个,我是担了多大的心!至少要两个。你说好不好?”
  不想敬国公没完全站她一边,反横她一眼,脸露不快,点头敷衍说好,起身抬脚就走。
  敬国公夫人只觉得心痛如被枪戳。
  “顾茹,你是个孝顺的,带你走了,家中无人孝顺母亲,我也不放心。母亲,既如此,不如……我还是带锦心走吧。”
  她正不知该不该留住敬国公,却听镇儿如此说。
  转眼看去,镇儿也起身了。
  敬国公立刻回头顿住了脚。
  敬国公夫人心里一喜,扬起了英武的眉。
  可不是?两个媳妇就是这点好。一个不成,不还有另一个么?
  *
  顾茹身子一歪,坐倒在地上,浑身颤抖如风中杨柳,又气又怕。
  自从她嫁进敬国公府里,还是头一回受今天这样大的委屈。
  虽是极力忍耐,她眼中还是不住地涌上泪水来。
  一滴一滴的泪滴在青砖地上,聚在一个小小的凹坑里,闪着一簇簇烛光。
  卫锦鱼算什么东西?她又做错了什么?要受今天这场羞辱?
  她是国公世子诰命夫人,与小公爷是正经的夫妻。
  她与小公爷同出同进,何错之有,跟卫锦鱼又有什么关系?!
  这个死老太婆居然还特意交待她,当着卫锦鱼的面,不要跟小公爷亲热。
  卫锦鱼一个没往来的干女儿,来敬国公府,摆什么正经姑奶奶的大架子?
  她偏不听。
  不想小公爷居然一见卫锦鱼就跟丢了魂一样,立刻把她甩开。
  这死老太婆还为了卫锦鱼的脸面,让她与卫锦心同桌吃饭。
  她虽然没敢当场发作,可心里早气个半死。
  没想到卫锦鱼前脚走,这死老太婆还没完,还要跟她算账,把她叫到这里来训斥。
  她可不是卫锦心那蠢货,是能叫人随便拿捏的人么?
  自然不肯轻易罢休。
  没想到,这一家子居然拿去边关的事威胁她。
  还说要带锦心去!
  这如何使得?
  她自小便知道,凡事不可强攻,只能智取。
  这种情形下,她哪里还敢再跟敬国公夫人对着干?
  当下嘤嘤哭起来,道:“确实是媳妇错了。是媳妇不懂事。媳妇只是想错了……”
  她哭喊了几声,可是心里那股气,还是顶了上来,忍不住又替自己辩解道:“媳妇曾闻兵法云:威加于敌,则其城可拔。卫家与顾家早已势同水火。若是叫她瞧见我们顾家与敬国公府同声同气,则卫家必不敢再生波澜,有丝毫报复之心。媳妇想错了么?”
  她的声音柔软如水,听着就叫人觉得委屈,不忍责备。
  敬国公脸色越发不耐烦,顿顿足,转身重又坐回椅子上,对敬国公夫人道:“你这回倒又娶了个好儿媳妇,竟能与你我论起兵法来了。”
  听着是句好话,语气却是十分的嘲讽。
  敬国公夫人气得七窍生烟。
  敬国公对她敬重几十年,可自从这顾茹进了门,没多久,敬国公就瞧出顾茹也不是个善茬。言语间不免埋怨她识人不明,倒成了夫妻间一道嫌隙。
  她也懊悔得什么一样。娶锦心已经是个失误了。敬国公原谅了她。如今自己费了那么大的劲,又失误了一回。自己也觉得没脸见人。
  可娶都娶了,又有什么办法?顾茹对镇儿也是一片真心。
  好在顾茹也不像锦心,没不知天高地厚地去做什么坏事蠢事。
  只是顾家实在是两面三刀。
  表面上同意替锦心请封,背地里却闹出了许夫人的事。
  根本没考虑到他们柳家,事前连提都没跟他们家提一声。事后又死不认账,说并不是他们家去告的状。
  这事,国公爷也去查过,最后查到诚亲王府。
  这凡此种种实在是叫人心惊。
  虽然两位皇子无论谁承继大统,他们敬国公府都倒不了。
  可她早就怀疑花房垮塌不是意外,可能跟诚亲王有关。
  若是如此,此人心地之毒辣,实在不好惹。
  因为那天倒下的人,可能是皇后娘娘,也可能是她。
  明明她们两个一个是他的亲娘,一个是他的亲姨。自小都疼他都胜过太子。
  这样的人,若是当了皇上……这天下怕难太平。
  她正东想西想,不知如何回答敬国公的嘲讽,就听敬国公道:“你可知道如今锦鱼的夫君江凌有个绰号,叫玉面诸葛?这名头,都传到皇上耳朵里了,夸他名副其实,前儿还说,过了年,要再给他升一级?”
  这事,敬国公夫人也听说了的。因看向顾茹,却见她头压得极低,看不清脸上神色,只是肩膀挺了一挺,似乎并不服气。
  *
  敬国公夫人倒没猜错。
  顾茹确实不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