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节
  “便是始皇。”
  “我能够劝说的了一时,却不可能一直劝说的动,人越到老年思维越会保守,也会因循守旧,也越会听不进意见,等真到了那时,大秦也将真正踏入生死歧路。”
  “行路难,多歧路。”
  “呵呵。”
  嵇恒失笑一声,一口一口喝着黄米酒。
  随后轻轻拍打着大腿,没有再去考虑始皇的事。
  他只是一闲人,岂能面面俱到?
  只要始皇的观念不扭转过来,不给自己做出妥协,大秦的局面就很难得到根本的改变,始皇太‘骄傲’了,他自以为自己一个人能完成所有事,一旦遇到自己完成不了的事,就会有意的将此事给搁置,也决然不容其他人踏足。
  他不相信其他人,也不相信继承者。
  不过人力有穷极。
  这种想法最终只会害了自己。
  也害了大秦帝国。
  不过始皇临走时说的那几句话,还是让嵇恒颇感欣慰的,始皇就算已步入垂暮,但依旧还有着一腔傲气,然最终始皇会如何做,嵇恒并没有太多信心,因为他解释不了,也没办法解释。
  他之所以敢说出那些话,是因为他知道秦汉之交,天下并无多少天灾。
  准备说,直到汉武帝,天下都没有太过严重的水、旱、蝗灾,至于其他瘟疫、地震、山崩等灾害,至少这段时间历史上未曾记录,诚然能够被历史登记在册的,多是死伤数百万人的大灾,但这也侧面说明了,秦汉之交的一百多年,天下是没有波及范围很广,持续时间很长的自然灾害的。
  这也给大秦锤炼新思想创造了条件。
  天时地利。
  若是大秦没有抓住这次机会,嵇恒心中多少有些遗憾惋惜。
  等将黄米酒全部喝完,嵇恒才从躺椅上站起,迈着步子回到了自己卧室。
  雪压枝头,发出咯吱响。
  与此同时。
  一辆辎车停住了。
  嬴政静了静神,掀帘跨出了车厢。
  冰冷的雪花打在脸上,嬴政默然察觉到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心头似乎还在突突乱跳,不禁自嘲的笑了。
  “朕有多少年没有过这么大的情绪起伏了?”
  “德兼三皇、功盖五帝的皇帝。”
  “朕过去自认是当之无愧,然这次说出这句话,竟让朕感到了几分羞愧。”
  “朕难道真的变了?”
  嬴政脚步一定,长吁一声,全然没有睡意。
  他在宫中漫无目的的转悠起来。
  已是深夜。
  气候很寒。
  嬴政走的很慢,梦魇夜游一般恍惚。
  他在思索自己究竟哪里变了,在冥思苦想了一阵后,他终于想明白了。
  自己已没了过去的锐意进取之心。
  甚至是不愿再担事。
  他过去敢作敢为,敢为人先,根本不在乎其他,然现在做任何事,都要权衡利弊,都要思之慎之,而且不太愿意去做激进的事,只想做好完成自己过去想做的事。
  然这真的对吗?
  他不知道。
  他唯一清楚的是,在自己的影响,朝臣也越发不担事,也越发趋于跟自己同步,甚至是有意的表现顺从,不再有过去茅焦那样坚持自己主见,哪怕是为自己所恶的臣子了,满朝大臣都少了担待。
  所以大秦的朝堂渐渐成了一潭死水。
  寒风料峭。
  嬴政的心却更加冰凉。
  他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变成的这样。
  嬴政在宫中慢慢的走着,他未过多思考自己的问题。
  而是考虑起了嵇恒所说的话。
  嵇恒说的很直白。
  大秦现在,就是在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没有任何退路可言。
  这是他嬴政自己选的路。
  他不甘屈居人下,执意走出独属大秦的道路。
  因而开国之后,事事求新,事事求变,意欲在三代王政之上,开创一个千古之国,让大秦帝国能自此永世长存,他在制度上做了极大的迈步,直接废除分封,设立郡县,军事上也有戍卫制,在其他方面同样有不小的建树,唯独在思想上,他从始至终都在有意妥协。
  从最初的设立博士学宫,征召大量的儒生学士。
  再到后面察觉到儒家的存在,已严重威胁到法制的根基,便直接开始‘焚书’,将儒家彻底驱离朝堂,但任其做了太多,始终没有确立一件事,就是大秦自身当锤炼何等思想。
  甚至于。
  他过去从未想过。
  嬴政抬起头,沉声道:“人定胜天。”
  “胜天半子……”
  “这荧惑守心真的只是自然天象?”
  “宫中的那些巫师,当真知晓荧惑守心的本质?”
  “天下也当真不会爆发天灾?”
  “……”
  嬴政一连问了很多问题。
  只是没人给他回答。
  他负手而立,仰望着天穹,嘴中不住的念着“天人,天,人……”
  翌日。
  嵇恒睡的很实。
  等醒来时,已是巳时。
  他舒展的伸了个懒腰,并没有急着去准备吃食,而是去看起了院中蔬菜。
  他种的菘菜长势甚喜。
  嵇恒笑着道:“菘性凌冬晚,四时常见,有松之操,故曰菘。”
  “人有操,菘亦有。”
  “其‘操’是其品,其‘操’更是其味!”
  “这个冬天有白菜作伴,总算不会那么寒酸了,等这些菘菜再大一点,就可以腌制腌菜了,这可比当代的那些生肉酱好吃太多。”
  嵇恒已开始憧憬起泡菜自足的生活了。
  就在这时。
  屋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听着这砰砰的敲门声,嵇恒就知晓来的是何人了。
  胡亥。
  他去到门口,将屋门打开。
  胡亥愁眉苦脸的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辆马车。
  胡亥朝后面的宦官大声道:“去,把马车上的酒肉搬进来。”
  说完。
  胡亥一脸委屈的看向嵇恒,无力道:“你昨晚跟陛下说了什么?我今天一大早被陛下狠狠说了一顿,我到现在都还有些懵,不就欠了你一些酒肉吗?至于你去跟陛下告状?”
  “我胡亥何时亏欠过你东西?”
  “你……”
  “非君子也!”
  看着胡亥气鼓鼓模样,嵇恒哈哈大笑一声。
  他笑着道:“一码归一码,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两者岂能混淆?我嵇恒不能跟你比,就靠这点知识改善伙食,你们这些兄弟隔三差五往我这跑,寻求我的建议,这总归是要给钱的。”
  胡亥嘴角一抽,无语道:“我又没问你治国经略这些,那分明是二兄他们问你教材编写,跟我有什么关系?最后倒是我被说了一顿。”
  随即。
  胡亥看了看四周,低声道:“你昨晚究竟跟陛下说了什么?我听说昨夜陛下整宿没睡,天刚亮,就把李斯、蒙恬跟召见进宫了,你是对这次的荧惑守心给出了解决之策?”
  嵇恒淡淡的看了胡亥一眼。
  胡亥前面的那些埋怨吐槽都是假的。
  这几句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嵇恒平静道:“并未说什么解决之策,只是简单的阐明了一个道理,天不变,道亦不变,这个天下真正变得只有圣上无道。”
  “圣……”胡亥猛地瞪大眼,满眼不敢置信。
  嵇恒笑着道:“你没有听错,大秦眼下的问题,都出在始皇一人身上,想要改变,也唯有从始皇自身出发,我已将此事明明白白的告诉给了始皇,至于始皇会如何做,这跟我无多少干系。”
  胡亥有些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