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节
  临走出大殿,嬴政的声音再度传了出来。
  声音有些清冷。
  “老太医,若有时间,将徐福炼制的药石,也这般细测一下吧。”
  “朕过去或许是有些偏信了。”
  夏无且脚步一顿,转过身,朝大殿作揖道:“臣遵令。”
  一旁。
  赵高目光微动。
  他已听出了其中的意味。
  夏无且检测的药方实际治疗效果更好,对人体也几乎没有多少损伤,而徐福炼制的药石,固然能提振精神,但同样也会摧毁身体,而今有了更合适更适宜的药方,陛下对徐福炼制的药石已没了兴趣。
  徐福也没太大用处了。
  一念至此。
  赵高神色有些阴翳。
  当年是他将徐福引荐到宫中的。
  若是徐福炼制的药石,经过测验对人体有害,恐陛下不会放过徐福,若是清查下来,自己恐也难逃其咎。
  赵高低垂着头,目光一阵闪烁。
  他才出狱不久,若因此又为陛下所恶,再想获得陛下信任,可就难之又难了。
  近臣宦官是不能失去始皇信任的。
  一旦失去。
  那就意味着一无所有。
  自己眼下拥有的一切,也都会为他人抢走。
  这是赵高绝不能接受的。
  赵高微微偏头,侧目看了看大殿,又看了看殿外,心中已有了想法。
  ……
  夏无且测试方士炼制药石之事,并没有被有意遮掩,很快就落到了徐福耳中。
  暮色时分。
  徐福独自在四周走动。
  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信步间,已去到了博士学宫的旧址,望着血红的残阳,踩着飘零在地的稀疏落叶,徐福踽踽徘徊在空如幽谷的论学堂湖畔,心中的不安情绪却越来越浓。
  数月前对诸博士的遭遇,他还嗤之以鼻,而今此事要重演在自己身上。
  一时间。
  也不由得心生悲凉。
  他沿着湖畔慢慢的走着,眉头紧皱,在思考着对策。
  上次方士出事,虽跟他并无多少关系,但长公子突然的兴师问罪,却让他不由心弦高悬,这股担忧一直都没有消散下去,直到长公子后面并未再纠缠,他悬着的心也缓缓落下。
  正因为此。
  他这两月无比的沉寂。
  几乎不与外界接触,也鲜少去面见始皇。
  就是为避免引人注意。
  最终依旧徒劳。
  他心中其实颇为懊恼,甚至有些懊悔。
  当初自己就不该对始皇说冬季潮平时出海,不然根本不用多等两月,等朝廷将相关物资准备齐全,自己就可以出海了,眼下一句‘潮平之时’却是将自己给坑的不轻。
  徐福目光冷冽的扫向四周。
  并无任何人影。
  他的面色依旧娴静,未表露丝毫愁意。
  徐福目光微阖,在脑海细想着一切,始皇的冷淡并未没有来由,若真论起来,实则并非是从长公子开始,而是在那场坑杀之后,也是从那时起,始皇对自己炼制的药石就少了几分上心,也不再时刻询问出海进度。
  结合这次宫中传出的信息,只怕是夏无且找到了调养身体的药方。
  不然断不至于此。
  想到这。
  徐福的目光更显冷漠。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他很肯定自己炼制的药石没有问题,的确可以食用,也实实在在有效果,但掺杂了不少铅精炼制出的药石,却也的确不能过多食用,一旦食用过量,就会导致身体越发恶化。
  短时测不出问题。
  但时间一长,可就未必了。
  他必须有所作为了。
  至少要摸清楚始皇当下的意图。
  徐福正了正头顶的竹冠,神色早已恢复如常,古井不波,让人看不出底细,他舒展双臂,让身上的红袍尽数舒缓开,信步朝咸阳宫走去。
  夜风清凉。
  嬴政却觉脏腑有力。
  因而展开了一卷又一卷文书。
  徐福去到殿外。
  他舒展双臂朝赵高一礼,清冷道:“还请赵中车府令代为传话,山野之民徐福求见陛下。”
  赵高板着脸并未说话。
  徐福正色道:“今日之事,事关出海成败,上吏若不禀报,贻误了出海之事,上吏恐担当不起。”
  赵高揶揄道:“徐福,这些话不用给我讲。”
  “陛下有明令,不会见你的。”
  “若非是陛下有令,我区区宦官,又岂敢阻拦?”
  “你还是尽早回去吧。”
  “过去的确是我将你引荐给陛下,但我当时只是想替你为陛下治病,眼下陛下寻得了良方,已无须再服用药石,你对陛下已无用处,日后还是多考虑一下自己的后路吧。”
  闻言。
  徐福沉静的看着赵高。
  赵高微微一笑,就这般跟着对视。
  沉默稍许。
  徐福微微拱手,道:“既陛下不见,我徐福又岂敢再扰。”
  “就此告退。”
  说完。
  徐福翩然离去。
  只是脚步比来时快了一些。
  望着徐福离去的身影,原本一脸笑容的赵高,神色陡然阴沉下来,阴鹫道:“徐福……”
  “有些事别怪我。”
  “我赵高只是一身贱宦官,又岂敢背始皇之意?”
  “不过你的确该考虑一下后路了。”
  “陛下已对你不喜。”
  低语几声,赵高继续站立殿外。
  殿外不远。
  在四周无人处,徐福的目光陡然阴沉下来,他自是听明白了赵高的话。
  始皇已用不到他炼制的药石了。
  而他之前提出的出海,恐也会因此被搁置。
  若是查到药石有问题,自己只怕还要出事,事情已超出他的控制。
  徐福一时也有些心慌。
  他深吸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高大的宫殿群,眼中浮现一抹冷色,衣衫随风飘动,淡淡道:“眼下情况已非我能控制,始皇有了替代的药方,至少是有些效果,不然不会将我炼制的药石弃置。”
  “子不语怪力乱神。”
  “但一旦信了,又岂能轻易回头?”
  “当年一句‘亡秦者胡’,就惹得始皇发兵三十万,北伐匈奴。”
  “听闻‘真人密居密行而长生不死’,就在宫中大兴复道、甬道,甚至将所有的宫室车道都遮绝连接起来。”
  “始皇是人。”
  “手掌天下权,因而更怕死。”
  “夏无且送上的药方固然能解一时,但并不能延续太久,最终始皇还是会回到寻仙问道上,只是这咸阳我却不能继续待了,始皇性情反复,早晚有一日会归罪于我头上。”
  “是时候离去了。”
  “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