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件
  冬意浓重,日渐雪厚。
  一早,红霜说来了花坊的人,前阵子外出的时候,小姐曾经让碧釉去路上途经的一家花坊,去定了每旬的清供花卉,送到侯府来,今天正好到了日子。
  “送花的人呢?”兰庭问道。
  红霜难得见小姐对什么上心,答道:“在外面候着呢。”
  兰庭让她将人叫起来,进来的是个年轻的妇人,生的清秀温和,是和丈夫一道来的。
  她自称余娘子,脸上带着生意人特有的热切,很像是外面做生意的娘子,怀里还抱着一捧花,这是兰庭第一次见她。
  冬日里,他们这种府里,暖室培育的花都是名品,根本不可能用来给小姐们插花,这种花坊也就应运而生,只是背后需要相对众多的本金。
  兰庭抬了抬手指:“出去。”
  等红霜应喏出去后,余娘子收敛了脸上的奉承小心,走上前两步,躬身将一簇花放在了兰庭的面前,顺势从袖子里抽出了一封信,恭谨地递了兰庭:“姑娘,这是大人命我等给您的。”
  兰庭指尖卷了卷柔软雪白的花瓣,随之拆开了送来的信纸,字迹一如既往地端正克制,甚至还刻意收敛了个人的锋芒。
  她看过之后,抵着下颌,拿起笔蘸了蘸墨,重新捻了一张信纸,将这些时日的所见所闻,言简意赅地写下来,又细细查漏补缺了一遍,才交给了余娘子:“知道该怎么办吧?”
  现在,余娘子笑得委婉含蓄,说话也很是温柔,轻轻点头道:“姑娘放心,奴家明白,大人说了,咱们每旬给姑娘送一次花,接了姑娘的信后,务必第一时间送与他。”
  兰庭感怀,指尖自信封里,又摸到一张薄薄的纸,她抽了出来:“怎么还有这个?”
  楮皮川纸的银票一张,五十两,不是小数目了。
  寻常百姓人家,一年生计花销也不过是二十两,再贫苦些的,甚至可能是七八两。
  余娘子道:“大人说,侯府之中,不可让人看低了姑娘,故此除却花卉和信件往来,银钱之事姑娘只管开口。”
  想到薛珩写的内容,兰庭深吸了一口气,颔首道:“嗯,辛苦了,去罢。”
  余娘子又恢复了之前略带谄媚的笑容,退了出去,外面的红霜知意,抓了一把赏钱给她。
  兰庭将银票收了起来,她进府是身无长物,的确有很多地方不便。
  只是现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不愿多让他在这些琐碎事上费心。
  将信纸反复看了两遍后,站起来将纸条折了折,放到炭盆中,看着火红色的碳块点染黑了信纸,随即升起了细细的几缕烟火,化为了炙热的火苗,跳跃了一会后都成为了纸灰,用铁钳子轻轻一敲打,就都散了。
  这时候,红霜也进来了,叫人将花摆出去。
  “小姐,奴婢瞧这玉春坊的花,倒是比以往供应府里鲜花的花坊要好。”
  “是呀。”兰庭微微一笑,怎么能不好。
  这个玉春坊,就是在薛珩的手中,特别为了联络兰庭,才让开的花坊。
  可以说,他们这个花坊,并没有其他生意,专门供应给兰庭一人。
  而且现在,还要倒赔钱给她这个唯一的主顾。
  薛珩纸上的内容倒也简单,令她探查清楚,女学的同窗里,某位监察御史家小姐的长姐,是否真的重病在身。
  兰庭忖度一时,大抵是涉及到了一些联姻问题,一般若是哪一方生了退意,会借故孩子生了重病,以做观望推迟,或者索性直接退婚。
  朝堂的事,看似与后宅妇人无关,实则又息息相关。
  余娘子与丈夫同出了庆安侯府,车夫赶了送花的马车上街,夫妻二人上了车,回头再看侯府的门楣,阴霾的天色里,黑底金漆的匾额上,似是拢了一层灰蒙蒙。
  想到那信芳堂,廊下的丫鬟各做各的事,也没多一眼,也没少一眼。
  她不由得轻轻问出口:“你说,姑娘进了这地界,真能如鱼得水吗?”
  倘若说天叫她荣享富贵,怎么又会平白的丢了十五年。
  若说真叫人想不明白的,该是薛大人才是。
  既然将这姑娘送回了家里,何必再要人家去为他做事,从前尚且没有的,现在却狠得下心来了。
  即使是当初在定王府,寄人篱下的时候,薛大人也是将姑娘做亲妹妹看待的,难道就因为门第出身,这还生分了不成。
  “嗐,别瞎琢磨了,”丈夫握着她的手,捂在掌心里搓了搓,哈了一口气,说:“走吧,去送了信才是正经的。”
  侯府里的姑娘,怎么轮得到他们担心呢,更何况,从前那些苦难都过来了,难道还会有比饥寒交迫更难过的坎吗。
  晌午过后的宛华堂,连氏正在与下面的管事娘子对账目。
  “夫人,”管事娘子想起今晨来的人,还是应该回禀了夫人才是:“今天早上府里来了人,说信芳堂与外面的花坊,定了每旬的花卉作为清供,不知这个怎么算?”
  “定了花卉清供?”连氏抬眉诧异道,她素来未曾想过,兰庭会有这么雅致的爱好。
  管事着重重申道:“是,花坊的人说,大小姐定的每旬送一次。”
  连氏“哦”了一声,随即又笑了笑,摆了摆手:“无妨,女儿家喜欢这些甚好,修心养性,还有,这花坊的银钱,叫账房不用走信芳堂的账面了,全都过到这里来。”
  管事垂头应了喏,对信芳堂的事务,心下相对重视了几分。
  他们这些人,最会揣摩主子的心意。夫人掌管中馈,对谁的态度如何,从只字片语中,就能够探摸清楚。
  连氏以为,谢兰庭是喜欢上了插花,女儿家喜欢花花草草的,也是常理。
  兰庭也没什么体己,她这个做母亲的,便是想贴补,也只能私下里慢慢来,毕竟要一碗水端平,每月三次的花卉,相比起小姐们胭脂水粉的开支,倒也花不了多少银钱。
  而且,兰庭的性子这些时日,她自诩也算看清楚了,有些不好相处的,脾气暴躁,这样下去,难免容易心浮气躁。
  能有点喜欢做的事情,也好。
  谢如意站在门外,听到管事娘子提起信芳堂,两脚似是钉住了一般,她静默地站了一会,察觉到母亲言语间,颇为看顾谢兰庭的意思。
  虽说告诉自己,不要在意眼前这点蝇头小利,可是终究还是郁郁不快。
  她闭了闭眼,安慰自己,母亲只不过是可怜谢兰庭罢了。
  又怎么能与自己相比呢。
  她抿紧了唇,转脚慢慢的往回走,丫鬟也不敢出声,任由她攥紧了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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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女学的日子里,变成谢如意最不痛快的日子了,偏偏她们还都要在宛华堂用朝食,然后心照不宣地携手出门,由连氏每天欣慰又满足地目送她们出门。
  当初,明茵死活不愿意跟如意一同去女学,她郁闷了好久,没想到,以前没抱希望的兰庭,更多的好处渐渐凸显出来了,现在反而能和如意共处,光是能和如意作伴,她就很高兴了。
  再说她们二人转到了纪氏女学后,谢如意许是大受打击,对待新的同窗们,也态度淡淡的,也不如在雅正女学之时的热络。
  兰庭也结识了两三位小姐,其中就有之前见过的刘雯月,礼部侍郎家的那位。
  去纪氏女学的路上,谢如意和兰庭还得坐同一辆马车,在连氏面前笑盈盈,做出姊妹和睦的假象,等上了马车,车帘一坠下,就纷纷松开了手。
  今日上车后,谢如意却突然开了口:“大哥哥快回来了。”
  兰庭讶然,依旧应了声:“噢,那很好啊。”
  谢如意还没完,得意洋洋地拿出了一封信:“知道这是什么吗?”
  她忍了一个晚上,现在可算能拿出来,让谢兰庭不高兴一下了。
  “给我这个做什么?”兰庭无奈接了过来,若是哪家的小姐,在她面前炫耀又有什么用。
  和薛珩他们用的信件不同,这信封就格外雅致漂亮,上面的边角是淡淡的如意卷纹,看得出,写信人对于谢如意的重视。
  她没有拆开,就是不明白,谢如意什么意思,她可没有偷窥人信件的癖好。
  “这是大哥哥的信,”谢如意难得在她面前笑得这么开颜:“大哥哥为人最是公正,你讨好得了父亲和母亲,大哥哥却不会被你迷惑的。”
  兰庭这才抬眉看向她:“究竟是不会被我迷惑,还是被你们灌了迷魂汤?”
  “你管呢!”谢如意被她一言戳破,难免有点心虚,音色稍急,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使自己缓和下来后,才嘲讽地笑了笑:“谢家的女儿也不是好做的,你以为你能取代我吗,痴心妄想!”
  “我没想取代你啊!”
  谢如意显然不信她的话,睁大了眼睛质疑道:“倘若不是,你又为什么要回来?”
  兰庭十指交叠,一脸无辜地望着她,微笑道:“因为我也想有爹娘啊!”
  听完这句,谢如意忽地露出似是怜悯的目光来,颊边牵起一抹古怪的笑意,抵唇道:“实与你说了,大哥哥的信,每个月我们每个人都会有,你没有吧,可是大哥哥早就知道,你已经回来了呢。”
  若是谢兰庭真的为了荣华富贵,谢如意只需要让她落入奢靡的陷阱,暴露出贪婪虚荣的面目即可。
  可是,她说自己是为了父母,谢如意虽不信,但也不妨碍她利用这些,打压一二谢兰庭。
  总之,不计她是什么目的,能叫她失态难堪就好了。
  “你口中的大哥哥,我根本不在意,”兰庭靠在车壁上,将信封拆都没拆,信手就丢回了她的怀里,口吻出乎意料的冷淡,闭上眼道:“不仅是他,哪怕是谢疏霖,我也不在乎。”
  她之前还不知道,连氏对这位庶出兄长,究竟是何态度,只是从谢如意他们的反应,可以看出,自己还是不要去轻易招惹这个谢疏安为妙。
  这样的读书人,讲起大道理来,她还真有些不虞。
  没想到,自己还没作何反应,这个未曾谋面的长兄,就先给她唱了一出下马威。
  谢如意听着,先是一怔,随即觉得,谢兰庭无非是怒极后的口不择言,在不在意,现在说了算什么,背地里难受的指不定是谁呢。
  若是不在乎,何必故作冷漠。
  她看着佯装小寐的谢兰庭,轻蔑的勾了勾唇。
  兰庭却已经想着今日去女学,如何与那位监察御史家的小姐搭讪,还是要拜托刘小姐帮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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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忘记说了,换了个封面,前面的封面字体不确定有没有问题,索性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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