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第六十一章
  周恒说完抬目, 才见屋内的木几上放置着果盘和两只盏茶。
  周恒又故意回头看了她一眼。
  姜漓依旧避开了他。
  周恒走了过去,坐下后,见她还是一道背影立在那, 手指头便搁在膝上一敲, 道,“怎么了?霍霍了朕,不是挺好的吗。”
  姜漓半晌才转过身走了过来, 坐在了周恒对面, 垂目将几上的茶盏推到了他跟前。
  周恒没动。
  姜漓才抬头看他, “没毒。”
  周恒还是没动,姜漓便当着他的面, 揭开了那茶盖儿, 轻轻抿了一口才递到周恒手上。
  这回周恒接了。
  “陛下应知, 为我秦家翻案后是什么后果。”
  周恒抿了一口茶,点头, “嗯。”
  姜漓看着他,“陛下就不怕被世人所指点, 就不怕史册上留下陛下一笔陷害忠良的污笔吗。”
  周恒摇头, “不怕。”
  姜漓愣愣地看着他。
  周恒便放下茶盏,凑近姜漓道,“你得习惯。”
  姜漓身子僵住, 不明, “习,习惯什么。”
  周恒看着她耳垂上的那颗小小珍珠道, “朕的恩宠。”
  姜漓望着他, “我没同你玩笑。”
  周恒也正色地看着她, “朕也没玩笑。”
  姜漓盯不过他那双深如古潭的黑眸, 移开视线轻声道,“你既早知道了我是谁,便也知道我自小与二皇子有婚约。”
  周恒点头,“嗯。”
  顿了顿,又倾下身看着姜漓道,“可朕没听说我幽朝有什么律法,自己兄弟的未婚妻,就不能要的?”
  姜漓猛地回头,“你......”
  周恒及时起身,“嘶”地一声,“朕扯到伤口了。”
  姜漓盯着他。
  “两刀子,实打实地插进去,要不是朕阻止的快,你那最后一刀就该插上了朕的心口......”
  姜漓避开目光,那眸色终是柔了下来。
  周恒倒也不是装。
  是真痛。
  半晌,姜漓又才起身,从屋里拿出了两瓶药,放在了几上,又推到了他面前。
  周恒看着她扭到一边的脖子,问,“给朕的?”
  姜漓从喉咙里应了个,“嗯。”
  “多谢爱妃。”周恒说完却没去拿,过了一阵,姜漓回头,就对上了周恒的一双黑眸,“朕伤的是背,自己上不了药。”
  姜漓突地起身。
  周恒便对着她转过去的背影道,“朕明儿还得为你秦家翻案。”
  这番僵持了一阵。
  周恒终是听到了一声,“躺好。”
  后殿里的那张床,周恒已经好几个晚上没躺过,躲着她躲了几个晚上,还是没躲过挨刀,前殿的那软塌终究没有床榻安稳,熟悉的淡淡幽香索饶在枕间,飘散在云锦被上,姜漓的动作很轻,药敷在伤口,一股子冰凉压住了伤口的灼热,待姜漓起身准备给他绑纱布时,却见身下人已经没了动静。
  受了伤,累了几个日夜,这会终是安心地睡了过去。
  姜漓看着他趴在枕间的半张侧脸,愣了神。
  他就不怕她又要了他命。
  姜漓的手轻轻地穿过他的腰腹,将那纱布替他绑好,盖上了云锦被,才挨着他躺了下来。
  夜深,床前的那盏油灯,灯芯几番跳跃后,终是灭了光。
  姜漓才侧过身子看着他。
  就如她从前守夜时那般,从那一抹夜色中,依稀看清了他的轮廓,良久,姜漓才轻轻地道,“你本可以不必如此,你想要我的命,易如反掌。”
  姜漓从被褥底下,缓缓地握住了他的手。
  眼里的泪珠子一瞬落在那枕头上,睡前,闭着眼睛又轻声说了句,“你不该放不下。”
  **
  朱侯爷被判处死刑的当夜,惠贵妃便去了一趟地牢。
  出来时,那眼里便是一片空洞。
  脚步都是飘的。
  朱侯爷之前让她去查姜漓的身世,她只能查到她并非姜家的庶女,之后,无论她如何查,都再也无从入手,所有的线都在姜家那,彻底地断了。
  她想过,她可能是姜观痕从哪里买来的孤女。
  甚至想过,是否她的出身见不得人。
  怎么也没料到,她竟然是秦家的余孽,秦漓。
  惠贵妃摇摇晃晃走了一段,便又突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便弯下了腰,玲珑吓了一跳,赶紧去扶她,“娘娘......”
  惠贵妃蹲在地上,摇了摇头,“无碍,本宫是高兴。”
  高兴老天爷终究是公平的。
  周恒曾亲手同太上皇一同灭了秦家,如今却爱上了秦家余孽。
  一场隔着血海深仇的感情,多轰动。
  周恒知道,他却没说。
  朱侯爷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死,惠贵妃却猜到了,他爱上了秦家的余孽,他不但不说,还要杀了侯爷灭口。
  这感情多深,多让人感动。
  “你去告诉太上皇后,秦妃身上配了避孕的香囊,陛下这两日身子抱恙,既没有请太医,那伤必定是见不得人,我要猜的没错的话,陛下是为感情,舍了身。”
  他不想让旁人知道,她就如他的愿。
  她就想看看,他到底还能爱她爱到什么地步。
  **
  昨日周恒从太上皇后屋里出来,太上皇后便不放心,让王嬷嬷悄悄去问了高沾。
  这回高沾也答不出来。
  周恒怎么被伤的,伤再哪里,他根本就不知道。
  只同王嬷嬷道,前几日乾武殿进了刺客。
  王嬷嬷听完当时就吓了一跳,回来同太上皇后禀报完,两人皆是一脸诧异,乾武殿那等森严的地方,门外禁军把守,殿内有王钊的人守着,别说是人,怕是连只鸟都飞不进去。
  太上皇后心里留了疑团。
  正打算第二日派王嬷嬷去查,门口的宫女来报,说是芳华殿的惠贵妃来了。
  自那请安礼免了后,太上皇后很少见惠贵妃上门,今日突地见她上门,应当是有何要紧事,便让宫女将她请了进来。
  太上皇后不喜欢她,并非是她不好。
  而是当真喜欢不起来。
  朱家之女,太子的女人,叫她如何对她好,平日里明面上的东西她装装,可若真是见了,太上皇后的脸上,也瞧不出半点笑容来。
  惠贵妃到了太上皇后跟前行了礼,太上皇后便淡淡地道,“贵妃坐吧。”
  惠贵妃却没坐。
  “怎么了?”太上皇后问她。
  惠贵妃神色却是几番犹豫,最后似乎还是忍不住,咬着牙道,“昨日臣妾听底下的宫女说了一事,这事实属太过于骇人,臣妾拿不定主意,一夜未合眼,今日一早实在不敢不报,才来寻了太上皇后。”
  太上皇后听她说的如此严重,皱了皱眉,“何事?”
  惠贵妃回头同身后的宫女使了个眼色。
  今日来的也不是玲珑,而是曾经在浣衣局当过差的四桃。
  上回在皇陵,因惠贵妃的计谋失败,赏了她二十个板子,去了她半条命,如今养好了,那之前的精神气儿已全无,只照着惠贵妃所吩咐地说。
  “奴婢之前在浣衣局同漓妃娘娘共过事,知道漓妃娘娘对香囊颇有讲究,奴婢早前去长春殿,便闻到了一股异香,奴婢起初不敢确定,可后来又在漓妃娘娘身上看到了那香囊,才知娘娘当真是配了麝香。”
  麝香避孕。
  这谁都知道。
  太上皇后眼皮子一跳。
  四桃接着说,“奴婢本不敢禀报,直到近日听说陛下身子有恙,却不宣太医,奴婢心里恐慌,想起漓妃娘娘曾对奴婢说过,这宫里不适合她,奴婢担心陛下的安危,才冒死告诉了惠妃娘娘......”
  四桃说完,太上皇后便变了脸色。
  “你所说之言,当真?”
  四桃额头点头,那目光早已经麻木了,“奴婢所说之言句句属实,不敢有假。”
  太上皇后的心慢慢地沉了下来。
  “去请漓妃来一趟。”
  并非她容易相信人,而是太过于巧合,陛下为何有伤隐忍不报?
  小半个时辰后,姜漓来了福宁殿。
  惠贵妃和四桃还在,被太上皇后留在了福宁宫,当面同姜漓对峙。
  倘若她是冤枉的,她绝不会姑息造谣惹出是非之人,若是真的,她便容不得她了。
  姜漓上前,先同太上皇后行了礼,太上皇后看了她一眼,“你过来这。”
  姜漓虽不知为何事,却也乖乖地走到了太上皇后的身边。
  那麝香是个什么味儿。
  平时里无人察觉,可要特意凑近去闻,有怎可能察觉不到。
  太上皇后的那眸子瞬间黯然失色。
  麝香避孕。
  她怕是从来就没打算和皇上好好过。
  太上皇后脑仁一时突突直跳,她也不是没想过,既然是林常青的女儿,当年林常青的死,她便会记恨她和皇上。
  到底是她自欺欺人,太大意了。
  好一个熏香的本事。
  熏的怕都是些断子绝孙的香。
  这段日子,太上皇后是从心底认定了姜漓,接纳了她,想着她是皇上好不容易喜欢上的人,她爱屋及乌,也该宠着她,对她好。
  可她不识抬举,也别怪她心狠。
  太上皇后忍住心口的痛,问她,“皇上待你如何?”
  姜漓垂目道,“陛下的恩宠,臣妾铭记于心。”
  太上皇后笑了一声,“好一个铭记于心,那我问你,你可有对得起他。”
  姜漓不明。
  垂目不敢答。
  “陛下待你可谓是掏心掏肺了,你瞧瞧你做的是什么事?你不想要皇上的孩子,你是不是连皇上的命,你也想要了?”太上皇后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我纵容你至今日,是我之过,今日既被我发现,便容不得你。”
  姜漓“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太上皇后懒得看她,回头同王嬷嬷道,“将她关进冷宫。”
  王嬷嬷想劝了一声,“太......”
  太上皇后打断了她,又对跪在地上的姜漓道,“待我查清了你到底有没有谋害圣上,再来唯你是问,我不会冤枉你,但也不会容许你生出一丝半点的谋逆之心。”
  王嬷嬷再次相劝,“还是等陛下来了,太上皇后再定夺也不迟。”
  太上皇后冷哼了一声,“等他来,等他来,命他都能送到她手上,还能将她如何?”太上皇后说完又道,“你倒是提醒我了,去了冷宫怕是也要被他捞出来。”太上皇后气的心口发痛,“你去外面跪着吧,跪到我查清了真相为止。”
  姜漓没吭声,起身去了门口,跪在了那一片青石板上。
  惠贵妃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
  她就想看看她能忍到什么时候。
  秦家嫡女,便是太上皇后当年亲口认下的儿媳妇,若不是因为二皇子同秦家结了亲,秦家岂会惨遭灭门。
  时隔八年回来。
  她不就是为了复仇吗。
  太上皇陛下固然是她的仇人。
  可太上皇后和二皇子也欠了她秦家,她心里怎会不清楚,她不信她就没有半分怨恨?
  周恒不愿公开她的身份。
  那就让她自己,让秦家的余孽自己说吧。
  惠贵妃眸子里的恨意划过,起身同太上皇后道,“太上皇后保重好身子,臣妾先行告退。”
  太上皇后没功夫理她,“嗯。”
  惠贵妃跨出了门槛,下了台阶,走到了秦漓跟前,那裙摆却是轻轻一荡,在她跟前顿了顿,突地轻轻地说了一声,“秦姑娘,真能忍。”
  姜漓抬头。
  惠贵妃便笑了笑,“妹妹好生想想吧,只要你一句话,说不定跪的人,就是太上皇后。”
  姜漓盯着她,一双眸子冰凉。
  惠贵妃没再停留,从她身旁走过,直出了福宁殿。
  姜漓在外已跪了大半个时辰,王嬷嬷瞧着天色有些不对,忙地同身后的一名宫女使了个眼色,只嘴巴动了动,没发出声音,说出来的是,“荣华殿。”
  这会子只有看娴妃娘娘了。
  要是叫陛下来,恐怕只会火上浇油。
  那宫女悄悄地退下,借着换茶的功夫,赶紧往荣华殿赶去,赶到半路,头顶上那快阴沉的黑云便落起了雨点子。
  等到了娴贵妃的荣华殿,那宫女一身湿透,来不得多说,进屋就跪在地上,对娴贵妃道,“娘娘,快去救救漓妃娘娘吧。”
  “漓妃怎么了?”
  “太上皇后让她跪在外头,都快一个时辰了。”
  娴贵妃正打算歇个午觉,这一下瞌睡也没了,忙地蹭了鞋,“走,赶紧走。”
  等到娴贵妃到了福宁宫,姜漓一身都被淋了个透。
  娴贵妃对着姜漓一阵手忙脚乱。
  进屋就同太上皇后道,“姑母,您就让漓妃进来吧,有冤的主子跪不得啊,这一跪,准赶上下雨,再这么跪下去,她就该倒下去了......”
  娴贵妃说完回头,姜漓的身子便当真一阵摇晃。
  “瞧瞧我说什么了,姑母,您赶紧的,赶紧让她起来,要是陛下知道了,又得来护犊子是不是.......”娴贵妃好说歹说,就是不见太上皇后松口。
  娴贵妃急得跳脚,在外屋子里一阵乱窜,咬着牙,“哎呀。”了一声后,一头就扎进了雨里,跑到了姜漓身后坐着,用背顶着姜漓道,“来,你靠过来,我替你撑着......”说完又冲严嬷嬷道,“愣着干什么啊,伞,伞给本宫拿过来。”
  严嬷嬷赶紧将伞递了过去。
  娴贵妃背抵住姜漓,这才问她,“你到底是怎么得罪姑母了?”
  周恒这几日没歇息好,姜漓也没歇息好,高沾派人送进去的饭菜,姜漓几乎没动,如今突地让她跪上一个多时辰,头顶上的雨点子一淋,便开始有些头昏眼花。
  娴贵妃见她半天不说话,正要转过头去看她。
  便听姜漓说道,“多谢娘娘。”
  说完,那身子就擦着娴贵妃的背,滑了下去。
  娴贵妃忙地扔了手里的伞去扶她,姜漓倒在她怀里,那衣裳一淋透,直贴在身上,娴贵妃吓傻了眼,直抱着她摇晃,一面替她擦着身上的水,一面同身后的人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啊,去求姑母啊,求姑母不成,就去请陛下啊......”
  娴贵妃才刚说完,手突地就被什么东西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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