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6 章
  澜宛从万蛇山庄后山的佛堂下来的时候, 吕简已经在前厅等着她了。
  还没进前厅便听见了吕简咳嗽的声音,澜宛有些心急三步并作两步,一路快走到了前厅。
  吕简披着和澜宛相同的披肩, 白皙的手握成了拳, 压在唇上, 想要减轻咳嗽的动静。
  见澜宛进来了, 她忍不住又是一阵猛咳。
  “咳成这样为何还要往外跑?不怕病得更重么?夫人太任性了。”
  澜宛亲自给她倒了水来, 尝了冷热, 正好适中, 这才递给吕简。
  吕简接过了水并没有喝, 对周围的人说:“你们都下去。”
  “喏。”
  奴仆全部散尽之后,吕简问她:“你大夜里跑到这儿做什么?”
  澜宛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她知道自己所作所为夫人不喜欢, 但全都看在眼里, 只是甚少点破罢了。
  她也尽量少提, 免得夫人生气。
  自云遥山回来病倒之后, 吕简身子也越来越弱不禁风, 气候一有变化就会生病。
  澜宛一直都在寻医为她调理, 没想到她竟在这寒夜出门, 春寒料峭, 愁思焦虑,若是病症恶化,该如何是好?
  澜宛说:“我在这儿处理一些事情,处理完了就回去。夫人先把水喝了吧。”
  吕简却说了一番让她始料未及的话:“骆玄防已死, 卫袭已然没有后顾之忧。你不去将多衣国冶铁坊捣毁,永绝后患, 竟跑到这儿来与那小小正字较量。阿柔, 你可知冶铁坊若是继续留存, 将引来何等弥天大祸吗?”
  澜宛默然。
  吕简闭上眼,气息平稳道:“我知道冶铁坊是澜吴沈三家多年的心血,耗费巨资才建立起的后方要地。我明白它的意义是什么。一旦冶铁坊被毁,经营了多年的多衣国将会彻底拱手让给四皇子。
  “可如今六皇子已死,四皇子继位已成定局,冶铁坊无论你关与不关都留不下来了。若那骆玄防还活着,或许卫袭为了保住骆玄防还能隐忍一二,可如今骆丞相用自己的性命给卫袭开路,便是让她再无后顾之忧。
  “难不成你还想等四皇子那边将冶铁坊悉数抄没,将谋反罪证呈到卫袭面前,将你们三家连着吕氏一族一起连根拔起吗?”
  吕简平日里从不跟澜宛说这些,今日却道得再清晰不过,可想而知此事之重,刻不容缓。
  澜宛胸口微微起伏一番:“骆老贼用他那条老命给卫袭开路,冶铁坊留不住了,我心知肚明,已经差人去关闭冶铁坊了。”
  吕简却道:“只是关闭有何意义,当全数炸毁。连带着相关人等全部诛杀,方能永绝后患。”
  澜宛的心头颤了颤。
  这是她曾经见识过的吕简。
  吕简并不常露出锋利的一面,可每回显露,都会让澜宛崇迷不已。
  “此事,让阿幸去办。”吕简追了一句。
  澜宛很快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眼神也尖了起来:“冶铁坊耗费了这么多年的心血,如今毁于一旦,我必要卫袭付出代价。”
  ”哦?你要如何做?”
  澜宛冷言道:“当即诛杀卫袭血洗戍苑,也不是不可行。”
  吕简睁开了眼睛,看向妻子。
  澜宛道:“且不说京外屯兵,即便是京中的南衙十六卫之内,一半都是我的人。东宫十率甚至是卫袭的亲兵北衙禁军之中,我也多有耳目。若要起事,先向北衙禁军左右神武军下手,左右神武军一旦溃败,卫袭必定神乱。叔父再在丰州起兵,即便没有多衣国的援助,北上直刺博陵也未必不可。”
  澜宛口中的叔父,便是被卫袭在封澜贵妃之时,以避嫌的借口夺了丞相之位,驱逐出京的澜戡。
  澜宛说得井井有条,这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在她心里谋划多年的大局。
  她早就步步为营,只待图穷匕见的那一刻。
  吕简神态未变,丝毫不被她所言触动:“御军一半是你的人,也有一半是卫袭的人。你有后手,难保卫袭没有。
  “如今的卫袭已经不是那个被澜戡握在手中无法反抗的孱弱天子了。她的羽翼渐丰,即便骆玄防死了,卫氏阮氏和长孙氏在中枢和地方的势力依旧不容小觑。
  “更何况,沈约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一日没见到她的尸首,都不该断定她已经不在人世。阿柔,沈约是个危险人物,她若是活着,定是卫袭藏在暗中的一把匕首。你没发现唐见微那个长姐不在唐见微身边吗?”
  吕简平日只顾政事,对澜宛所做的事往往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澜宛明白,夫人心里是惦记她的,她所做的所有事儿夫人都在帮她看着,谋划着。
  澜宛略兴奋道:“我也发现了,童少悬将夙县童府全部接到京中,连家里的牲畜都带来了,唯独没有唐观秋的影子。”
  吕简道:“据我所知,唐见微和她这个大姐自小一块儿长大,感情深厚。当初唐士瞻和苏茂贞死的时候,唐见微被指婚到夙县,依旧将她得了痴症的大姐带在身边,从未放弃。如今重回博陵,不可能弃她大姐于不顾,最有可能的就是唐观秋有了极为可靠的人照顾。你猜,照顾唐观秋的人会是谁?”
  澜宛很快明白了吕简的意思:“莫非此人正是沈约?”
  “沈约无论生死都不在博陵,这是可以肯定的,若她还活着,卫袭应当将她远派到不易被发现的地方,暗中办事。以沈约的能力,卫袭定会让她办最为棘手之事。”
  “夫人的意思是……”
  吕简平缓道:“现在的卫袭皇权在握,却还在缓慢蚕食,慢慢分解澜吴沈三家,想必正是尚未摸清敌人的真正实力,不敢贸然行动。我猜测,沈约和唐观秋此时正在丰州,调查你们澜家的底细,看看你们在丰州到底囤积了多少兵马。等到她们回到京师的那一日,便是卫袭正式开始反扑之时。”
  吕简说了这些话,原本就干涩的喉咙一阵阵地刺痛,她喝了水缓和了一番,接着道:
  “这大苍的皇位之上,看上去只有一位帝王,实则还有一位藏在暗中,在暗地里默默支持着天子,为她出谋划策。而此人受着储君的教育长大,帝王之术于她而言丝毫不陌生。”
  “你是说,卫慈?”
  “没错,正是卫慈。卫慈乃是我恩师教导出来的曾经的东宫之主,即便这些年卫慈看似大肆收罗家臣,沉溺酒色无所事事,实则她在暗地里培养起了钧天坊的曹隆势力,无论是御军还是中枢之内,都埋藏着她的心腹。迄今为止有多少天家耳目,你我不可知。而童少悬等人更是天家想要着力培植的强劲新贵势力。幸好骆玄防已死,否则这一老一少联合起来,只怕更让人难以抵挡。
  “卫袭能够成长得如此之快,卫慈功不可没。如今曹隆一倒,接替曹隆的人正是唐见微。咱们见过这唐三娘,年纪轻轻手段却多,她能够在离开博陵两年之后再次归来,立即收了茂名楼,又折下了钧天坊,想必此人比咱们所想的还要厉害。切不可因为年轻尚幼就小看此人。
  “如今的卫袭身边猛将如云,有些在明面上有些还藏在暗地里。若是要反,也得明白她手中到底有几张牌才是。”
  澜宛听着吕简字字珠玑,忍不住伏在她肩头,红着眼眶问她:
  “阿策为我的事情太操心了。你且别说,多喝些水,别坏了嗓子。”
  吕简轻抿了一口水,低声道:“若没有你,这世间早也没有吕简这个人了……”
  她轻抚澜宛的脸庞,眷恋地看着爱人:“如今操点心又算得了什么。”
  澜宛正要对她笑时,却听吕简道:“可从庄氏死的那一日起,澜家便没有了回头路。”
  澜宛凝视着妻子的脸庞,渐渐地笑了起来。
  “放心吧。”澜宛说,“我怎么会死?我还要与你白头到老,看尽这世间趣意。既然卫袭成长了,那也是时候将她翅膀折一折。就从那唐见微开始动手吧。”
  ……
  陆责已死,可骆玄防被冤之事让童少悬心里格外不舒服。
  那日骆丞相身穿白衣被抬出奉天殿之时,被童少悬看个正着,一身的鲜血让她迄今想起心上还是会被触动。
  她软磨硬泡求着阮应婳帮她寻来骆玄防通敌的书信,对照着留存在大理寺内陆责的卷案,再去将往年所有的卷宗都翻出来,想要为骆玄防平反。
  同时陆责这个人对于唐家的军资大案也非常重要,即便人死了,可“陆责”这两个字留下了,童少悬相信自己的直觉,一定能查出更多的线索。
  从早上开始童少悬就在大理寺内寸步未离,翻阅了大半卷宗,发现这个陆责在案所有事都和骆丞相相关。
  童少悬不禁暗暗佩服,这才是草蛇灰线伏脉千里,骆丞相已然与陆责命运相系,陆责一死,定要拖骆丞相下马。
  这招的确狠毒,但也真是好用。
  童少悬暗暗将此招记下。
  “还没走?”
  阮应婳低沉的声音从典要馆门口传来。
  童少悬眯着眼睛回头道:“阮少卿。”
  “眼睛都要被熏瞎了,还看。”阮应婳上前扫了一眼满地狼藉,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卷宗,立即拎住了童少悬的后领子,“今日你不把自个儿弄乱的卷宗收好,休想离开典要馆。你可知上回我为了帮你收拾,腰都要折了吗?”
  童少悬尴尬地笑:“实在抱歉阮少卿,我一思考就容易忘事儿。回头我给你带点儿点心来赔罪。”
  阮应婳想起上次去童府探她病情时吃到的糕点,的确名不虚传,但她生性淡漠,年纪轻轻就当了大理寺少卿,更是不得轻浮,故常常摆出一张让人害怕的阴沉脸。
  可到底没能抵抗得了唐见微的好手艺,想起糕点的滋味已然口舌生津,嘴上却还客气道:
  “那倒不必,你好生收拾就行。”
  “哦。”童少悬随口一应,既然上司不喜欢那就算了,她迅速结束了这个话题。
  “……”阮应婳沉默了。
  童长思怎么不按常理出牌?这时候不是要客气一番,我推拒还迎之后你再问我喜欢什么口味吗?!
  .
  算算日子,小崽子总算该出来了,童府上下已经将小崽子到五岁之前的物件全部备齐。
  唐见微今天一整天都在家中,季雪在教她如何给小孩儿的衣衫绣花纹。
  唐见微、紫檀和秋心围着季雪,看了半天唐见微也绣得歪歪斜斜,紫檀和秋心更是差点扎到手。
  唐见微发现了,原来这世间也有自己不擅长之事,那便是女红。
  她还是个不服输的性子,无论射箭骑术还是女红,都想做好,硬是缠着季雪非要学会。
  季雪也特别耐心地教导她,紫檀坐在一旁冷眼看季雪——
  分明对别人都会笑,为什么对着我的时候就是一副棺材脸?
  季雪正授着课,有人慌慌张张跑进来,唐见微一看,正是看守在童府门外的帮派兄弟。
  “少夫人,有人传信来说攻玉有难,速去广兴坊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