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祸水
  太阳居于西方, 温度渐凉,远方过来的车队映入视野,那瞬间, 部族的老少都欢呼起来。
  拓跋六修穿着华丽的衣服, 在一间青布的帐篷外焦急地等着, 车队缓缓走来,车帘掀开,美丽的新娘头带珠翠, 拿着南方的团扇,半遮着脸容,仿佛坠入凡间凤鸟。
  车下铺着鲜亮厚重的毛毡, 从车下一直绵延到帐前,周围的老少欢呼祝福,称赞着着新娘的美丽, 他兴奋地上前,想牵起新娘的手,带她走上毛毡……
  但而, 他的手却猛然从新娘的手中穿过。
  惊愕之间, 旁边突然伸来一只手, 牵起新娘修长的手指。
  他猛然转头,便看到父亲一身华服, 面色得意而满足, 甚至他都等不及新娘走完毛毡, 而是一把将她柔软的身子打横抱起, 大笑着走进了青庐之中。
  新娘迁细的手臂环抱着父亲的脖颈, 转头看向他, 眸光里带着遗憾, 有泪水从划过脸庞,她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来不及看清,就已经消失在帐帘后。
  肖、不,阿晓!
  ……
  骤然惊醒,拓跋六修左右顾盼,才发现自己无意间在帐篷外的旷野里睡着了。
  他的抬起头,草原的星空辽阔而明亮,夜风冰凉,吹过乱发,旁边是好几个空空如也是酒囊。
  他忍不住冷笑一声,捂住额头,心底突然间被自我的厌恶填满。
  看吧,废物如他,连草原上的狼都懒得来吃。
  这样冷的寒风吹了半晚,却毫无不适。
  为什么会如此?
  他明明不久前还是拓跋氏族的右贤王,统领东部诸户,麾下万余勇士,在草原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在兄长日利孙死后,父亲却厌恶他了。
  日利孙是病死的,草原上战无不胜的勇士,却死在了小子虫的手里,阿晓说那是包虫病是牧区之癌,便是再过两千年,也很难治好,更不用如今了。
  日利孙死后,左贤王之位空缺,他看得出,父亲已经开始忌惮他了,年老的狼王恐惧着年轻狼王的挑战,更不用说,他的小弟拓跋比延更得他信任。
  那之后,父亲开始打压自己,将他赶出王帐,来边境筑城,废黜了无错的母亲,让他献出好马,却又转手将自己的爱马送给小弟。
  更过份的是,还要给拓跋比延行礼!
  如今,连阿晓也会是他的……
  他捏住手中空空如野的酒袋,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凝视着远方,那是心爱的女子,离开的方向。
  不。
  还有机会。
  草原上,父亲死后,儿子可以继承他的一切,包括女人。
  她,不该属于你。
  -
  定襄郡,鲜卑王庭。
  “单于此次,未免冲动了些。”王帐之内,肖晓晓搅动着熬煮奶茶的小锅,宛然一副贤妻良母的作派。
  “黄灾惨烈,若不南下,该如何,晓晓可能教我?”拓跋猗卢凝视着她,英武成熟的面容上尽是从容,仿佛在看一只已经无法逃脱的猎物。
  黄灾便是旱灾,写雪灾的白灾相对。
  “南下又如何,”肖晓晓叹息道,“放牧的人,难道还能去种田么?”
  “有何不可,”拓跋猗卢笑道,“当年匈奴乌桓也曾纵横草原,如今种地之术,当是不输晋人,更莫提以佃为生的羯人。”
  “但匈奴入关,却是从百年前便开始,”肖妃拿起木勺,舀了一碗奶茶,才抬头道,“晋室从此分设匈奴五部,编户齐民,和部首领皆成为头人,单于是欲入关做个护鲜卑校尉么?”
  匈奴内附,是在朝廷有户籍,一样要交税的。
  “有何不可,”拓跋猗卢接过肖妃递来的奶茶,指尖轻轻划过对方修长的手指,意有所指地道,“吾本就是想以代地为封国,当‘代公’便足矣啊。”
  渤海公,代公,这是又想要土地,又想要权势,肖妃温柔地问:“若是渤海公不允呢?”
  拓跋猗卢大笑道:“若不试试,又怎能知晓人能到哪一步呢,渤海公是聪明人,如今更看重江南之地,代郡这种苦寒之处,又有何可眷?”
  肖晓晓垂下眼眸,叹道:“唉,你总有那么多道理,却是让我好生为难……”
  “晓晓莫忧,”拓跋猗卢慨然道,“只要你留在这草原之上,我便是依你,退回九原又如何。”
  肖晓晓抬头看他,仿佛在问什么意思。
  他凝视着女子,一定一句道:“吾钦慕汝已久,愿遣散姬妾,以牛马千匹、羊万只、牧户一万,向渤海公求娶赐婚,繁衍子嗣,继承大位,晓晓可愿?”
  肖晓晓微微一愣,随即笑出声来:“你这彩礼凭地多了,这是要我家主上出多少嫁妆啊。”
  拓跋猗卢微笑道:“奇物再多,也是浮云,有卿足矣。”
  他需要娶了她,不只能得到她的相助,还能得到整个北方的相助,他有预感,在草原上,肖晓并未出尽全力,她手下亦能招揽无数异人,加以时日,吞并其它鲜卑部族未必不成。
  至于说代地,那是迟早之事,等和她有了子嗣,为母则刚,她难道还能不为后代打算?
  更重要的是,嫡子必要二十年才得长成,他有足够时间不必担心儿子篡位,一举数得。
  “呵,你这是吃定我会为了渤海公答应你啊,”肖妃横了他一眼,低头捧着碗,调侃道,“从前不见你心眼如此多,是和东边的慕容学的么?”
  “偶有讨教,但说学,便过了。”听懂话里的试探,拓跋猗卢干脆面果断地卖掉了那位潜在的对手。
  “这样么?”肖妃点头,“事情有些大,本姑娘得好好考虑一下。”
  拓跋猗卢倒没说什么静候佳音,只是气定神闲地起身,微笑着离开了,便是肖妃只看他的背影,也能察觉到他心中的愉悦。
  拓跋猗卢和慕容廆有枭雄之姿,历史上,因北方战乱,无数中原人投奔了辽东慕容鲜卑和拓跋鲜卑,慕容鲜卑因此强盛,并且在十六国来来回回建国五次,然而但不像记载那般,慕容廆和拓跋猗卢虽有野心,却实力不足,所以才支持拓跋鲜卑先来试探一番。
  若拓跋鲜卑成功了,那么说不得慕容鲜卑,便要打辽东的主意。
  肖晓晓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她当然有很多办法不动声色地杀死拓跋猗卢,但不能如此轻易地用起来。
  嗯,那嫁了再杀吧,有了单于阏氏的身份,统领草原会少很多阻力。
  而且,只有要嫁时,才能触动一些人的神经,让他们下定决心。
  ……
  于是,很快,肖妃将要成为单于阏氏的消息传播开来。
  飞快传到了各部头人的手中,按理来说,在草原上,单于娶阏氏并不是什么大事,女人在草原上的地位与货物并无二致——当年冒顿单于先后拿两任阏氏一杀一送人,但肖姑娘不同,她是渤海公手下干将,谁娶了她,便等于是得了渤海公支持,拓跋部的头人本就在边贸中占了大头,如今又娶了掌管商队的肖姑娘,会不会克扣他们之后的收入?
  虽然很多人不满意不支持这门亲事,但礼物还是要送的。
  很快,连漠北的丁零部都得到消息,派遣使者来送礼物了,但离得非常近,只有两百里不到右贤王拓跋六修却毫无消息。
  这让拓跋猗卢感觉到了挑衅,他又加派使者,召见拓跋六修。
  拓跋六修依然不来。
  这让拓跋猗卢勃然大怒,这几年,六修的势力庞大,又带精兵在兖州多次立功,得到大量赏赐却不知上供父亲,早就让他心生不满,加上这几年幼子比延表现得更加聪慧武勇,让他看六修越加不顺。
  如今,他竟大胆到连父亲的婚礼都不来。
  再想到他对肖晓晓那几乎毫无掩饰的爱慕,更是让他不悦至极。
  “召集两万勇士,”拓跋猗卢在大帐中冷冷道,“我要亲前去,自将这逆子擒回。”
  ……
  王帐之中,正在准备婚礼的肖晓晓当然也得知了这个消息。
  她微微笑了笑,低头写了一封信。
  随后,她吩咐人速速将这信送去五百里外的九原郡,交给中部大人拓跋普根。
  这些年她在王庭也有不少人手,这封信便很快送了出去。
  -
  数日后,九原郡中,拓跋普根收到了倾心者的来信。
  信中,肖姑娘说起大单于拓跋猗卢即将迎娶她,但是拓跋六修因为弟弟和母亲的事情,他们父子两身了嫌隙,她不知如何是好,思来想去,希望拓跋普根能前去劝慰他们停战,毕竟,血浓于水、以合为贵。
  拓跋普根反复看了几次内容,漠然地凝视站东方。
  善良的姑娘啊,这草原之上,血脉,又能是多深的关系?
  他是拓跋猗卢的侄儿,当年,拓跋部族分成三部,拓跋猗卢统帅西部,而他的父亲拓跋猗迤统领中部,才是晋朝亲封的大单于,但是父亲才刚去世,自己继承单于之位不到半月,拓跋猗卢便立刻领兵一统三部,夺了他的权位。
  而今,拓跋猗卢连自己的儿子都容不了。
  这真是……再好不过!
  拓跋普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毅然道:“来人,清点所有可以上马的勇士,随吾去善无平定叛乱!”
  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此役之后,单于之位,倾慕之人,皆要归他所有。
  草原的儿郎不怕失去,因为曾失去的,总会夺回来。
  就如冒顿单于,弱小时,将妻子送给月氏王,而强大之后,便剿灭月氏,又重新得回妻子。
  单于,只属于他。
  阿晓,也只会属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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