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女士 第51节
  青色的鸟向着天空飞去, 很快,就融入到了呼啸的夜晚寒风中。夏洛蒂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在她的身后,一道熟悉的虚幻的光影若有若无地出现。
  “你已经想好了?”这个影子问。
  “不错,”夏洛蒂道:“我的选择很多。我的选择也很少。但不论是哪一种,都是我自己做下的决定,是我自己的心意。”
  “只要这一点不变,那就没什么不可以接受的了。”她这样说着。
  虚幻的光影,“生命母神”最简单的一个化身,她感叹道:“如果没有你,真不知道我们未来会迎来怎样的下场。”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深深一鞠躬,便这样消失了。
  黑暗彻底笼罩过来,夜晚像是渴求血肉的野兽,红月不能带给人们丝毫的光明,它只会让怪物们更强大更狂暴、让一切阴暗的残酷无限扩大。
  仿佛有无尽的哀嚎声从这片大地上兴起,这个世界已然没有了光,人们躲藏在暗地里瑟瑟发抖,夜晚带来了恐怖与恐惧,一切作物停止生长,饥饿与寒冷席卷而来,生命在经受着严峻的考验。
  夏洛蒂从野地走入森林,又从森林走到城市,她期间杀过人、灭过怪、救过人、也与许多人擦肩而过。她看见了有些熟悉的身影从她身边行过,但她都没有理会,一直到她走到一处小溪边,这里广袤的草地在夜风中微微吹动,有暗夜的鸦凄冷叫起。
  她低下头,望着溪水中的鹅卵石与水草,知道自己已经来到了一切最开始的地方。她闭上眼,微微一笑。
  绿宝石下方达到了数千的数字骤然缩减起来,她张开双手,如玉的面颊在这暗夜中发出莹润的色泽。
  一道刺破黑暗的强烈的光线,犹如流星一般从地面垂直突破而起。有那么一瞬间,仿佛整个天地都为之一白。人们被吸引着将视线投往那个方向——卡米耶城的珍妮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埃加乌斯的吟游诗人面带微笑,被白雾笼罩的森林中有沉寂已久的“灵”微微侧身,黄昏骑士团的成员们心中悸动,萨琳娜挥刀斩杀了又一位畸形的怪物,丹恩面目怔然。
  法加猫围在煮汤的锅前,爱德琳正在祈祷,罗德王在行军途中拉住缰绳,阿斯塔站在“母神”的幻影后满面钦羡,身着黑甲的血腥的王心有所动……
  柯拉双眸明亮,她喃喃自语道:“真是……太美丽了……”
  他们与世间的所有生灵,都看到了光之长“剑”连接天地的伟迹,它带着无可匹敌的速度与气势,冲向了渺渺浩瀚的天幕苍穹。
  一切黑暗中的怪物都像是被狠狠砍上了一刀,它们捂住眼睛,防止泪与血一起混合着流下,神圣的声音在每一人的耳边响起,虔诚的人们看到了高天之上,有五尊巍峨与崇高的巨大身影端坐在几方,祂们形态各异,与各自神殿中描绘的神灵确有相符之处。
  也只是一刹那,他们见到了有第六尊的席位缓缓升起。
  众生颂起祂的名,天空中有鲜花坠落,若有若无的圣歌笼罩在耳边,就连红月的光辉都被遮拦住一秒,像是浩劫尽去,诸难远离。
  可这样的感觉也只是刹那便消失不见。在黑暗重新莅临大地时,人们看不到,那五尊神圣尊贵的身影,化为了五道恐怖狰狞的恐怖影像,祂们低低絮语,发出足以令世界滑落深渊的可怖气息。
  光辉没有停留在这里,它甚至没有为神之座慢下一步,它要去往的是更高更远、更浩渺也更幽深的地方,然后,它散尽在虚空,苍穹震动,天地仿佛被黑色的薄纱轻轻掠过,猩红的光宛如隔了一层,不再有那种一眼令人堕落的摄魂之感。
  悠远的叹息声响起,“晨星之子”率先从无尽的“疯癫”中清醒过来,祂向着唯一空缺的座位,轻轻鞠了一躬,表达了自己得以喘息的谢意。
  其它的几位神灵也一一道谢,哪怕是化身被斩、与之有怨的“美与艺术之神”也不得不躬下身来。直面红月,攫取“黑夜”之念,以如今被强化到最大的概念成神,将造成这一切的“红月”阻拦在外,就凭这一点,延缓了整个世界的灭亡,她便是这世上所有有灵之物的恩人。
  如果有其他人成神,祂们会不惜一切将其打落。但这位“黑夜”成神,祂们只会为其让开一条道路,还会恭敬地尊称其为“女士”——因为她值得。
  这是谁也不曾得到过的殊荣。
  怀中抱着鲜花的幼女赤足踏在水流上,她仰望着苍穹,纯洁天真的双眼中是毫无阴霾的喜悦,她哼唱着一首过去的歌,就这样消失在前方的白雾里,在那里,有面色苍白的少女衣裙飘飘,正在等候着她,而黑衣的无面的女神则是站在最高的地方,她轻纱遮面,身形高挑,有一种沉静与妖异相结合的美。
  阿法纳带领着黄昏的骑士举起刀锋,将对怪物的弑杀频率又加快了几分。有人抱着孩子躲藏在阴影里,她口中无声地祈祷着自己方才聆听到的启示——她听见有人在对她说:“颂念女士的名讳吧,祂投身到恐怖之灾的最前面,祂用自己的身躯阻拦住了红色的光,祂虽是黑夜,却是爱着你们的、仁慈的夜之神,祂司掌了帷幕,你只要念诵祂的名,祂就会将你藏入隐秘中。”
  年轻的母亲目露恐惧,冷汗津津,她和她的孩子躲藏在腐朽的木板后,外面是手脚奇长的恐怖怪物徘徊不去,她闭上眼睛,福至心灵般开口祷告道:“祂从黑夜中来,所有的黑暗不过是祂的裙摆,看啊,那高天上的星星如此明亮,可也只不过是祂眼眸中散落的星点。众人的期望落到祂的肩上,祂便选择了背负着它们一起行走。我等跟随在其身后,也便随之一同得到了永恒。”
  “您的爱温暖而慈悲,我为身为您的子民而感到无比骄傲。恳请您将怜爱降落到我的身上,为我与我的孩子,远避一切不该有的危害与灾祸,”这妇人艰难地跪下,手在胸前画了个符号:“您的帷幕落下,那污秽的魔怪,也便成了瞎子、聋子,它看而不见、听而不闻,愚昧会找上它、迟缓会找上它、灾厄会找上它……”
  她搂紧自己的孩子,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一直到听见外面的怪物真的跌跌撞撞走远,才终于哭泣着捂住嘴,软倒下来。
  一位黄昏的骑士一剑斩杀了这个魔怪,他目光如炬、锐利四顾,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他自然也听到了那道莫名响起的声音,但他和无辜的民众不同,他听见的,只是熟悉的女士的嘱托。
  她在说:“我的骑士啊,去将这大地上的战争扫平,去将‘黑夜’的名讳传播,去将那隐藏在暗地里的怪物掠杀!将我要的带来,我也会为你们带去你们所想要的!”
  “崇高的光耀!无暇的荣誉!还有神国的接引,与你们一直所期盼的,和平后的新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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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5章
  夏洛蒂其实并不想做救世主。
  她不喜欢看那种将一切的希望背负在一个人身上的剧目, 哪怕那样的故事再精彩,她也不会将目光放在其中上一秒。她一贯认为,世界是每一个人的世界, 所有人都对其兴亡怀有与生俱来的责任,期盼英雄的到来,是一个民族的悲哀。
  可她如今做的,却就是英雄所做的事。
  只有到了此刻,她才有所明悟。当一个人站起来的时候, 其他尚还蹲着的人就只能抬头去看他——这个时代不是她所想的那个时代, 甚至她到来的地方也不是她想要的时代, 二者都还有很远很远的路要走。
  而为了她想要的那一日到来,她这个“站着”的人就必须要去将一些过于严苛的灾祸给挡下, 这不是牺牲、也不是责任, 就只是一件普通的事而已。
  再说了,不这样做, 她自己也逃不脱。她这样想着,感受着自身不可避免地朝着畸变的方向转化, 心中叹息道:“与你为敌,就当是你斩尽杀绝的回报好了。”
  再说了, 她也并非是毫无希望。
  时隔多年, 几大神殿中又再次传达下来神谕, 教会的骑士与牧师们纷纷出动,他们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 去将那些肆虐在大地上的怪物一一斩杀,其中有遗留下来奇物的, 也都被尽数送到了一群穿着黑色长袍的神秘人手里。
  而那些神秘人, 则是在之后将之全部献祭给了一位伟大的存在——即是如今被大肆宣扬的新生的神祇, 黑夜的守门人,抵挡恐怖之灾的仁慈的女士。
  这大概就是众神与人间最后的一次反抗了。
  阿法纳带领着骑士们驰骋在大地上,夏洛蒂所掌握的那一个国家、塞西莉亚所组合起来的那个联盟,一些被神殿影响甚深的势力,都在这一场剿灭当中倾注了全部的实力,在这场浩浩荡荡的行动里,就连原本处于战争中的那几个国家,也不由得将注意力放到了他们身上。
  夏洛蒂原本是不在意战争的。因为战争从来就不曾在这片大陆上消失过。只要有利益,就会有纷争,要消除战争,靠得是人心所向。她的敌人是一切变化的最终黑手,哪怕有一丝的分神,都有可能会让自己从那场终结的战斗中败下阵来。
  但她后来发现,地面上的和平,未尝不能给她带去稍许的帮助。混乱会助推红月的大势,和平则会给她带去支援。
  于是她所留下的几大势力就迅速行动起来。她麾下的骑士、信仰者、朋友们,全都为她踏上了远征的道路。更重要的是,大地上几乎所有的奇物,都被献给了已然成神的她。
  不管她与红月有多少的差距,在直面这尊异界的恐怖神祇之后,她都有了可以追逐上祂的资格。她从不畏惧强敌,因为只要她不是第一时间被灭杀,都有“窃取”对方力量的能力。
  原来她的金手指竟然还有从战斗中成长的使用方式么?她这样笑着,感觉自己已经化为了另外一个状态,她无处不在、无物不在,好似能看到下方的所有生灵,看到许多人为了自己而拼搏努力,看到有些人死去、有些人活下,有些人在咒骂苍天、也有些人只是咬咬牙,就继续一步一步走下去……她平淡地将自己的注意力移开,看到几个陌生的身影躲藏在一个地方,祂们的神念正在互相交流。
  “生命母神”感觉有些不适,祂往身边望了望,没有发现哪位是在特意看着自己的,祂拍了拍手,道:“嘿,你们还没想好吗?要如何将这侵略我们世界的异神给送出去?”
  “晨星之子”讽刺道:“是啊,连一位后进者都已经到达了这种程度,我们一千多年的努力,竟是还不如一位‘黑夜’给祂带来的影响大!”
  一位光彩照人的神祇有些气愤道:“你不需要将我们这般贬低。我们一千多年的阻碍绝不是毫无意义的。最起码,若是没有我们的付出,这世界又怎么能等到她这个转机?”
  一位温和的神祇轻柔道:“黛奥妮,平静。”
  “还有奥布里,此刻不是说丧气话的时候。”
  “晨星之子”撇撇嘴:“好啦,‘丰收’,我知道该怎么做。”
  一道深沉的声音为祂解围道:“别管奥布里了。‘黑夜’出世,虽然能将红月的影响降到最低,但我们之中,受到影响最大的却是祂。月亮和星星都是‘黑夜’中的一员,就算是‘晨星’,也逃不过‘黑夜’的管辖。我敢打赌,祂的心情恐怕比毁了一具化身的‘奥黛妮’更差。”
  “生命母神”不由道:“现在还在担心这些吗?我只期盼祂能够变得更强,这样一来,我们才能有一线生机。我所害怕的,正是祂的弱小啊。”
  这句话一出,所有神都沉默下来。最后,还是那个深沉的声音继续说:“正是如此。我们新的同胞正在舍身为我们拖延时间,我甚至不敢想象祂最后的下场为何,如此猜度于祂,我们岂不是比那些愚昧的人类国王更加昏庸?”
  “生命母神”道:“你说的对,宝石之龙,你果然是我们之中最睿智的一个。”
  “您过赞了,”“宝石之神”淡淡道:“我们每一个人都要尽最大的力,在最坏的前提下,去做最详备的打算。若是‘黑夜’回不来,我们也同样要有步入寂灭的准备,因为,我们谁都没有退路。”
  众神接受了“宝石之神”的告诫,他们原本应该继续去谈论谋划的事,可在又一次的沉默后,“晨星之子”终于忍不住道:“你们说的道理我都懂,可是,‘生命’,你不应该解释一下吗?这里是我等诸神的会议,你为何会带着一个人类前来?”
  阿斯塔已经竭力让自己的存在感变小了,但在这里的哪一位不是可以观测到任何位置的伟大存在?他站在“生命母神”的化身后,就像是站在了祂们的眼睫毛下,想要装作看不见都做不到。
  “不错,”“美与艺术之神”奥黛妮道:“这里可不是你培养后辈的场合啊。”
  “生命母神”笑了起来:“他可不是我的人。”
  “哦?”“宝石之神”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生命母神”眨眨眼:“我们之中不是缺了一个吗?”
  “美与艺术之神”立即挑起眉眼道:“他是‘黑夜’的人?”
  “生命母神”笑而不语。阿斯塔鼓起勇气,他需要参与感,需要让自己在这次的聚会中发出自己的声音,他是有金手指不假,可如果连两位大神为他创造出这样的一个机会都把握不住,他还是直接跳下去摔死好了。因为这样能将自己的脸面埋起来,不至于丢了穿越者的脸。
  “我是‘女神’冕下的眷顾者,”他弯腰抚胸,极为有礼道:“也是祂指定‘黑夜’神殿的建造者,我是祂的追随之人,也是祂日后神典的撰写者。‘女神’未能与诸位在第一时刻相见,祂为此感到深深的遗憾。祂嘱托我来到这里,是为了给诸位伟大者问好,向你们表达祂的歉意与善意。”
  很好!“生命母神”在后面暗自点头。这样的话一出,就连“美与艺术之神”也不能说什么了,更有神灵同样回复了过来,是诸神中脾性最好的“丰收”,祂赞赏道:“是我们应该向祂表达谢意才是,让一位新晋的女神付出此等的牺牲,是我等前辈的不足,希望祂不要因此而看轻我们才是。”
  “哪里?”阿斯塔连忙道:“‘女神’告诉过我,祂对于诸位先行者们,只有发自内心的尊重与崇敬……”
  等一下!说的好像有些过了!果然,“美与艺术之神”还是忍不住道:“祂对于我们的敬佩,就是指将我的化身给硬生生解剖了么?”
  阿斯塔僵在原地,他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听错了。但事实是没有。他听到“生命母神”在后面给他挽救了回来,接下来,也没有避讳他,所有神开始商讨起作战的事宜。
  但阿斯塔根本就不能从自己听到的事中回过神来。他一直在想,成神本该是一件千难万难的事,为何自己连“灵”的境界都还没达到,另一位“同胞”就已经成神……
  现在看来,他不如她太多。如何成为“灵”?估计是找上一位“灵”打上一顿即可;如何成为“神”?杀了一位神的化身直接上手探寻就行。
  这可真是太简单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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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6章
  阿斯塔处在快乐与痛苦的折磨中, 一次不行就再来一次,“生命母神”彻底将之当做了好用的工具人,会议之后, 还带着他去各位神明那里“打秋风”,次数多了,就连脾性最好的“丰收”也都开始怀疑祂另有所图了。
  等到收获了一堆神器后,“生命母神”终于停止了祂的做法,接下来, 祂开始专注于提高阿斯塔自身的实力, 对此, 松了一口气的阿斯塔也不由得万分郑重起来。
  因为他知道,诸神只是小菜(尽管他也啃不下), 红月才是大头(如果可以, 他希望能不去)。
  “我该怎么去和祂接触呢?”阿斯塔这么问“生命母神”。
  一直是以化身现世的“生命母神”抬头望了望仿佛没有尽头的黑暗天幕,祂笑着道:“这就要看看‘黑夜’的手段了, 毕竟,主意是她提出来的不是吗?”
  阿斯塔心情复杂, 他有些担心自己那位老乡的安危。能够辨认出那种与此世风格完全不同的方块字,他相信她只有可能是与自己的来处有关;而如果她真的没了, 自己也就不用冒这般大的风险, 可若是那样, 自己也要与这片大陆一起堕入灭途……
  还是希望她能够安好吧。
  被阿斯塔担忧的夏洛蒂则是没有考虑那么多,她感觉到自己正在直面一种完全不能理解的东西。祂仿佛正在世界之外窥视着其内的一切, 无数红色像虫子一样的东西正飞快地往下面钻,看到这一幕, 她感觉自己所有的感官都被这种奇异的景象所掠夺, 她好似听见了一种缥缈圣洁的歌谣, 这歌声是如此美妙,让她忍不住就要沉浸下去。
  但她毕竟是这世上除了红月本尊之外,对“疯狂”最为熟悉的人。她只是晃了下神,就稍微清醒了一些。她再看时,就发现,那虫子般的东西其实是扭曲的能量的线体,她看到外来的恶客有着猩红仿佛凝固千万年不去的鲜血的颜色,祂的表面不是从地上看去的平整,而是蠕动着的活体,祂正从外面要往里面挤进来,侵蚀性的能量已经将周围染成更淡一些的绣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