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8
  晁晨和乔岷一左一右带开人,方才他们落足的低洼处,渐渐蓄起一凼从坡上淌下的血。都说滇南多蛇虫鼠蚁,瘴毒四布,奇物频生,便是这里的人也多养蛊弄毒,少与中原相交,想到那一茬茬关于天都教祸人的故事,几人不由手脚冰凉。
  正这时,林中忽然传来兵器相接的声音,四人翻山,拨开大蕉叶,只见公羊月飞身如虹,正同一身着百濮异服,头戴银饰,已近寒月却仍裸露手腕脚踝的年轻男子相斗,而他们脚下,横七竖八全是死尸,尸体穿着各异,瞧不出来历。
  那男子也是厉害,既没扛刀,也没拎锤,只拿着一根青竹杖,在如雪的剑影里窜来跳去,几次从公羊月手下走脱,且毫发无损,教围观的几人看来,不由得有些心惊。公羊月再是受毒掣肘,但也是一行中武功最高的存在。
  “你们看,不是两指宽的洞穿外伤,就是胸骨塌陷,死于内脏崩裂。”崔叹凤兼任仵作,把就近一具尸体翻来翻去。
  双鲤避讳,躲在晁晨背后,只听说话,遮眼不看:“不借利器,不运重兵,看这人身形外貌是年岁不大,那么必然是本家功夫极为霸道!”
  “滇南能有如此功夫的人……”晁晨的目光自始至终没离开过公羊月,他心中一紧,不由呢喃。比起追踪而来的追杀,南中七郡的地头蛇才是最不好惹的存在,不管是天都教还是爨氏,那可都是上百年的传承积淀。
  若真是这两家的人,公羊月要力压,必然得拿出真功夫。
  好机会!
  晁晨既盼望他能再使一次那功法,好解去自己的疑惑,又有些不愿他出手,毕竟若真到了那一步,说明对手远强于他,一旦落败,连同自己在内的四人也只有死路一条。纠结与心焦教他好生煎熬,便将两侧的衣带子,绞了又绞。
  乔岷倒是比较干脆,矮身弓腰,快剑在手,进,随时准备偷袭补剑,退,好掩护身后三人先行。
  既穿着百濮人的衣服,保不准还有别的杀招,崔叹凤塞了一包化百毒的春风散给乔岷:“小心些。”
  很快,机会来了。
  两人凌空而战,公羊月提剑一招探海,刺向腿边,那人扭身避躲,从木冠上滑落。落去不过一丈,卷入绿叶之中作掩,攀着树枝而上,拽住公羊月的靴子拉人下马。
  只听“嗡“的一声——
  剑鸣铮铮,公羊月倒栽向下,追去一剑,将他竹竿剖成两半。那人却不惊不恼,一手一半,竟变招成双剑,左手招起快狠,右手护退稳健,再起一心法。
  “也不看看是谁,还敢耍剑?“公羊月冷笑一声,抬手悬剑,剑气骤发,作剑谷曜变式,将碍事的林木削下。
  单拆剑招,那人自然不敢班门弄斧,只借着地形游走,如此树倒,他硬抗剑势没受住,“噼啪“两声手头竹杆爆成了花。这滇南汉子倒生得乐观,捏着手里一把细条子甩了甩,露齿笑道:“唔,有两把刷子。”
  说完,他将手头篾条作飞镖暗器施展,随后向更远处谋求。
  这一动,便露了身形,公羊月借着弯木弹压的力度一跃,迅速缠了上去,那身形已快如风,旁人只见红影掠木,再闻两声“夺夺”,削尖的竹篾已被悉数拿下,在他手头合成了完整的竹杖。
  对面的人似也变色,瞠目一眦,想就地再取材,却被随后而来的剑招压下手,无奈地缩了回去。
  “不打了!”那人掠下林子,高喊了一声,却将两手掖在背后,似在掏拿什么。
  晁晨在侧看得一清二楚,正要出声示警,火石电光之间,乔岷已拿准时机豹跃而扑,只见黑影一晃,快哉剑向前无回,直切向那人后背颈窝。
  他只能强捂住嘴巴,不敢叫破。
  这会子,寒芒也自公羊月眼前照过,他回头看来,忽地脸色一变,一个云桥翻身,手里的“玉城雪岭”向下一锉,点在快哉剑的剑脊上,堪堪接招。
  那滇南小子也回过味儿来,旋身一转,手里的东西当即摸出,朝公羊月头顶上一撒,哈哈笑道:“惊喜!”
  只瞧动作,余下三人魂都要吓没了——
  崔叹凤把瓶瓶罐罐全从药箱里搬了出来,不是解毒,就是防蛊。双鲤尖叫一声,抓了两个瓶子就急着往前扔,只有晁晨呆呆站在原地,伸手捧住被风吹来,落在掌心的东西,嘴角抽了抽:“花……花瓣?”
  殷红的山茶花被风扬起,翩跹而下,落在这战后狼藉与尸山血海中,尤为刺眼。
  乔岷处变不惊地收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径自往一边。这时,身后的小子有了动作,公羊月趁势捉他手臂,把人拽回来。看他闪闪躲躲欲言又止,公羊月气不打一处来,手腕翻转,拿剑柄打他手板子:“还想走?”
  那瓶被双鲤抛出去的药瓶已收不住,公羊月根本没留心己后方,登时被砸了一脸。
  “我,我本想告诉你来着……”被他抓着手的少年哆哆嗦嗦说道。
  双鲤抄着手,吹了两声口哨,躲在晁晨背后假装看风景。少年见公羊月只是盯了那青衫书生一眼,没发作,赶紧嘻嘻哈哈打圆场:“啊哈,表哥,都是你朋友啊?”
  几人齐声,又在两人间看来看去:“表……表哥?”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场子更冷。
  “不要叫我表哥。”公羊月在他脑袋上捶了一下。
  少年后知不觉,瘪瘪嘴,十分委屈:“我说错了什么吗?”不过,他却不是个性子忸怩,多愁善感的人,很快又恢复那阳光般的笑靥,抬手抱拳道:“在下白星回,既是表哥的朋友,不必见外,叫我星回即可。”
  “白星回?天都教少教主?”崔叹凤总算想起这个名字,撩开白幕离,来来回回扫了少年好几眼,却是向公羊月投去探寻的目光。传说公羊月那个挂名师父,剑谷前谷主迟虚映三弟子,“左手伞中剑”李舟阳与滇南势力有故,却没曾想是这般亲密的关系。
  白星回摆了摆食指,纠正他的说法:“之一。”
  崔叹凤猛然想起,天都教教主白少缺膝下确实有两个儿子。
  “你是无药医庐的人!”望见白衣与幕离,白星回认出人来,心肠耿直,想着什么便脱口出,“我爹说你们老是一身孝,不像是医者,倒似个报丧送葬的,就这样还多的是人年年争渡洞庭,不知道的还道是人死了,为能剩一笔斩衰齐衰,大小功的钱。”
  晁晨倒吸一口气,也只有天都教主敢这般口出狂言,那无药医庐虽只位列三星,但真论及江湖地位,只怕与帝师阁不相上下,毕竟江湖风雨,说白了谁不在刀口上讨生活,活命的后路总要留下一条。
  他悄悄挪了两步,将崔叹凤半遮半掩,念着万一受不住那冒犯,要来个玉石俱焚同归于尽,好拉着人点。
  只是,出乎他的意料,崔叹凤没什么表情变化,仍旧不卑不亢:“江蓠长老说过,谁嚼舌根道不是,凡医庐中人皆要记在账上,这辈子也别想踏过洞庭一线,唯独除了天都教。”
  “崔兄?”晁晨小声一唤,怕他急坏脑袋。
  “无妨,”崔叹凤摆头,对他道,“晁先生大概还不知,现任天都教主的生母曾是医庐六大长老之一,说起来也算沾亲带故。”
  双鲤不嫌乱,高举双手:“有故事,我要听!”
  “来来来,我给你说啊,我比他知道得清楚!”白星回丝毫不见外,拉着双鲤絮絮叨叨往前走,看那没心眼儿的样子,真不是刻意针对谁。
  晁晨松了口气,反倒是崔叹凤出言安抚:“纵观人情冷暖,世间百态,再无比医庐更合适的地方,这少教主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瞧一眼便晓得,还不至于为这点事闹得不愉快。医毒不分家,洞庭确曾有亏,据说当年芣苢长老宋问别设计盗走天都教《毒经》,并间接害死了现教主的生父,虽说后来恩怨化解,但往事横亘此间,终是有些尴尬。”
  江湖之大,恩怨情仇比比皆是,各门各派都有那么几个说不尽、理不清的烂摊子,晁晨也不好多嘴,便只连连点头,随声附和。
  没走出两步,他又一想,不大对,这几大家的也算有迹可循,只是自己当年清心寡欲,不甚在意才未记着一茬又一茬,听人细细道来,却也依稀有那么点儿不太灵光的回忆,但公羊月却是八竿子不着边啊!何况那手札他前前后后看了三遍,只说公羊启上头有两个早逝的哥哥,可没说还有个妹子嫁到了滇南,当今的教主夫人,明明是鸳鸯冢的传人。
  想到这儿,略吃味,晁晨冷不丁盯了公羊月一眼:“你这又是哪门子亲?”
  “不用怀疑,就是你心里头想的那样。”看晁晨呆了一瞬,公羊月心情大悦,掸掉肩上的落花,负手笑着边走边说,“并非血戚,皆因我那挂名师父和教主夫人乃是同宗表亲。听说族里老人都死光了,就剩他俩,虽非同胞,却也生出情谊,有一年教主夫人往阆中鸳鸯冢祭奠亡师,见我那师父孑然一人没成家,便想折腾个义子义父,好有人老来给他送终,虽没认成亲,却一直这么叫着。”
  “有机会上哀牢山你便能切真地晓得,滇南的人大多率性诚挚,真不是武林所撰的牛鬼蛇神。”公羊月说到这儿,话里还有几分唏嘘,想来是觉得天都教被批作妖邪,多少与自己的境遇有些同病相怜。
  晁晨接过他的话,有些发疑:“那你为什么不认?”
  那李舟阳虽是早年便离开剑谷,长居蜀南竹海,从未归于云深台,但身份地位却一点不轻,先不说有风闻,讲其乃蜀中“西侠”李长离的后人,便是那手剑技,帝师阁有明言,足有超越三代七老之风。
  这样的人,别说是当义子,就是当孙子,也有的是人上赶着。
  “不能因为他年龄大我一轮,就忽视我和他平辈的事实吧?”公羊月摊摊手,不经意过到晁晨右手边,与他并肩而行,“能拜师就知足吧,我怎么可能喊他爹?”
  晁晨问:“他不是迟谷主的弟子吗?”
  公羊月随手运剑,劈去路边探头探脑的扎人枝桠,淡淡道:“那迟虚映还喊我祖父师伯呢!”看晁晨一头雾水,他便笑了笑,只落了句“剑谷辈分复杂,有空再说”,随后连剑带鞘往身前喋喋不休的白星回背上极为嚣张地戳了一把,将人喊住:“刚才怎么回事?你怎地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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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兄弟出场~
  这么一看老月的后台其实挺硬的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