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抽刀断水水更流
  一时, 赵奇秋有些不敢认。
  曾经少年精瘦的肩膀早已变得厚重, 挡住了赵奇秋面前原本就昏暗的光线, 如同一堵骨肉均匀的墙壁一般, 带来某种泰山压顶的压迫感。
  四年未见,眼前似乎是鲜明楼,又像是个陌生人,那微眯的双眼十足幽暗,叫人无法看穿对方的表情。
  忽然身前悉索细响, 那高大的身体更靠近了些,鲜明楼的面容也更加清晰的展露在赵奇秋眼前。
  这下赵奇秋真的愣了。
  瞬间, 他还以为是上辈子的鲜明楼,那个无所不能的公众人物,凭空出现在自己眼前。只是此时充斥着大片阴影的面容,总觉得和上辈子的他又有不同。
  赵奇秋也是记不清了, 或者是上辈子自己从没有在现实中了解过这个男人。只觉得鲜明楼这一世的面容, 比上一世更加冰冷,到了看一眼就有些心惊的程度。
  至于十三四岁时经常在鲜明楼脸上见到的那种讽刺嘲弄的神情, 上一次两人见面就已经很淡, 现在更是寻不到丝毫踪影, 即便是先前那句“典狱长大人”也给人一种极其认真的错觉,赵奇秋直觉,这不是一件好事。
  “鲜明楼?”
  “恩, ”一声含糊的答应, 宛如呓语。
  赵奇秋有些莫名的心虚。
  也是因为上一次见面时发生的所有事, 对两人来说都过于刺激,赵奇秋此时想到刚才典狱长三个字,脑瓜子还有些嗡嗡作响。
  眼前的阴影又向他靠近了一些,赵奇秋不由向后挪了挪,不想身后是阴凉斑驳的中梁柱,后背一靠,竟然退无可退。
  鲜明楼唇边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但这个弧度明显只是用来打招呼,并不真是一个笑容——出现的快,消失的也快,而过程中,鲜明楼的眼中,更丝毫没有笑意。
  “……你看什么?”
  鲜明楼的目光不知什么时候落在了自己的颈上,准确来说,是那细细的戒圈上。
  盯着戒圈看的人很多,甚至每一个自己狱中的犯人,近年来也会时不时直勾勾的盯着自己脖子上的戒圈,可赵奇秋从来毫无感觉,却偏偏此时,黑暗中鲜明楼的目光落在上面的时候,赵奇秋突然有些不自在。
  或许因为自己曾经教导过他?
  一不留神,一根手指已经轻轻抬起了戒圈,赵奇秋心下一惊,快速攥住了对方的手腕,阻止了这种找死行径。
  “小心!”
  好在戒圈没有任何攻击反应,赵奇秋奇怪的看向鲜明楼,仔细再一打量,猛然看出,此时的鲜明楼虽然表面像专放高利贷,但他身上的功德贵气,却丰盛的将要满溢出来。
  赵奇秋登时哑然。
  到底做了什么拯救人类的好事,才能攒这么多的功德?
  还是说天选之子的属性终于爆发了?
  而鲜明楼的目光,如此认真,仿佛他能看进戒圈里,看到那只有赵奇秋能感觉到的森森戒律一般。
  半晌,鲜明楼才收回视线,看向赵奇秋:“果然是以严苛闻名的狱长大人,对待自己也丝毫不徇私,这样‘特殊’的镣铐,也是仅此一只了。”
  祖师爷给的,能不特殊吗?
  赵奇秋内心讪讪,虽然自己身上那数量不少的功德没有消失,但也尽数被这枚戒圈掩盖了下去,这就好像幸运值突然隐藏降低一般,当初也给赵奇秋带来了不少麻烦,现在他的体质,就是一个阴气的吸铁石,时不时都得防着点。
  目光也不受控制的滑向鲜明楼的手,偏偏那小拇指上,一抹金色依旧是明晃晃的。
  既然被看出来,赵奇秋倒笑了,破罐破摔道:“眼光不错。”
  鲜明楼没说话,头顶的光线在这一刻也好像变了,赵奇秋怎么看到鲜明楼的牙关似乎紧紧咬在了一起。
  头顶的瓦片一阵稀里哗啦,付筱铃捂着儿子的嘴狼狈往阴影下蹿,很快屋顶被一只巨手拨拉出了个大洞,洞外头时明时暗,一个故作阴恻恻的声音道:“怎么躲在了这里,躲也是白躲,生人的味儿可是喷香啊!”
  鲜明楼头也没回,低声道:“你进来!”
  头顶清脆作响的瓦片戛然没了声息,只有一声声细微滑落的余音。
  好半晌,那巨大的阴曹使者才干笑一声,虽说是嘟囔,依旧和打雷差不多:“妈耶,怎么是你!”嘴里说着,只听嗤——一声,屋顶外挡着光线的身影快速消失,仿佛阴曹使者的身形缩小了一般,下一秒,一声普通人音量的大喊大叫已经在远处响起:“我这就去禀报阎罗,鲜明楼,你有胆子的就别走!”
  阴曹使者彻底消失,鲜明楼随意道:“走吧。”
  “……”倒是很有胆子哦!
  好在虽然他们进了真正的阴曹,崔司文的头发已经生气全无,化为灰烬,但鲜明楼却明显对这里十分熟悉的样子:“我引你们回去。”便顺手在当中的屋梁上化出另外一条小道。
  告别的时候还是到了,付筱铃也不敢再拖延,静默着将儿子放在赵奇秋身边,说道:“小宝,妈妈抱不动你了!”
  “妈妈……”小宝心里依旧恐慌,将信将疑的朝妈妈伸出手。
  “好好拉着大哥哥的手,大哥哥跑得快,妈妈拉着你跑的太慢了,不小心就会被刚才那个大怪物吃掉啦!”
  小宝嘴瘪的厉害,抽抽噎噎的收回了手。
  “妈妈跑快点!”
  “好,妈妈先到家里等小宝。”
  付筱铃直起身笑了笑。
  小孩子灵敏,到头来还是说了不少谎,且这些谎言,随着小宝长大,倘若他没忘,只会越来越残忍。但付筱铃作为一个母亲,这一世已经竭尽所能。
  毕竟爱说谎,也是天下大多数母亲的通病吧。
  鲜明楼望着这幅母子告别的画面,神色淡漠,只是静静立在一旁等待着。
  赵奇秋于是牵起了小宝阴凉的手,走上了小路。
  踏上道路的同时,赵奇秋嘴唇无声翕动,小宝的神色便恍惚起来,宛如忘记了付筱铃,只跟着赵奇秋,迈着短腿很快的向前走去。
  付筱铃在他们身后呆呆望着这一幕,等人远了,渐渐开始翘首盼望,可小宝却再没有回过头。
  没过多久,三人都消失在道路尽头。
  “小宝……”付筱铃终于忍耐不住,捂脸嚎哭起来。
  哭着哭着,她无意中抬起头,突然一愣。
  这条小路……怎么还在?
  视线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付筱铃忍不住蹲下身,虽然没有踏上小路,但两根手指却颤巍巍的从砖石上捻起了什么东西。
  付筱铃将手指放在眼前细看,另一手也配合的伸了过来,借着屋顶破洞投下的光线仔细一看,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小,小宝!!小宝!!”付筱铃蹭一下就上了小道,朝着尽头飞奔起来。
  “等等妈妈,妈妈来了!”
  狂奔的途中,付筱铃始终紧紧的攥着拳头,而她的视线中,前方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根细细的、微微卷曲的发丝。
  ……
  赵奇秋醒来,第一眼就看到窗外,天还黑着。
  下一秒,高热和晕眩袭来,原本稳当站立的脚步,也突然虚浮起来,好在他原本就立在崔司文病床边,一弯腰就可以撑住床边的扶手。
  赵奇秋闭上眼调整呼吸,身边不远处却忽然响起一个才刚听过不久的声音:“身体也不比从前了,还敢答应去那种地方。”
  赵奇秋骤然睁开眼,眼中是显而易见的惊讶:“你……”
  你怎么真在这?!
  眼前黑晕已经过去,赵奇秋重新直起身,看向床尾处,那里立着个黑压压的高大身影。
  要不是赵奇秋状况不好,本应第一时间注意到他,毕竟鲜明楼本人,实在是存在感太强。
  门外走廊里人来人往一团乱,很快,似乎是谁喊了一句,忽然安静下来。
  敲门声响起。
  孙建航莫名紧张的声音从门外响起:“鲜明楼?奇秋?情况怎么样了,能进来吗?”
  赵奇秋看向躺着的崔司文,原本直挺挺僵硬的身体,似乎柔软了一些。这次不用探他的呼吸,那一起一伏的胸口,就足以证明床上躺着的,已经是个活人了。
  赵奇秋咳嗽一声,让开床边的位置:“进来吧。”
  门哗一下滑开,涌进来一大群人,医生就好几个,大部分都直奔复生的崔司文,只有一名医生,被孙建航拽到了赵奇秋面前:“先看看他……哎呀肯定活了不用看,看崔司文干什么!你好好看看这个,我看我家这孩子,病的比崔司文厉害多了,你快点的!”
  结果一看之下,医生也有些磕巴了:“这个烧的……嘶,是有点厉害。快那个谁……来个人!对,先去取药,我开张住院!”要换平时,烧的这么厉害,都得送抢救了,这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竟然还能走,果然是“大师”吧!
  刚想到这,却听到孙建航的声音:“奇秋,喂,奇秋?”
  医生抬头一看,就见那位站在那过于安静,甚至有些发呆似的,孙局长叫人都没反应。
  “让一下。”一把冷厉的声音响起来,孙建航一看,顿时呲牙:“鲜明楼,你刚才就这么冲进来,我还没说你——”没说完,看到鲜明楼一弯腰,眨眼将赵奇秋横抱起来,而后者显然是强撑,身体一倒,眼睛也缓缓闭上了。
  话音一转,孙建航赶紧喊道:“98号病房,已经准备好了,来前面的让开,别挡道!”
  到走廊上再回头,恰好看到鲜明楼手臂一紧,赵奇秋的脑袋便恰好耷在了鲜明楼肩上。
  鲜明楼在那头顶上缓缓磨了磨下巴。
  孙建航:“……”嗯?感情还是这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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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有点事耽误了,没赶上七号,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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