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尽日问花花不语
  自大的老女人!
  也是赵奇秋的眼神透露出了想法, 叫这女人哼了一声, 骂道:“不肖子孙!”
  赵奇秋想过很多可能, 唯独没想到引他来的竟然是老太太。
  老太太生前对他极为的冷淡,话都没有说过几句,好像眼里就没有他这个人,赵奇秋自然也对她敬而远之, 只看她烧香拜佛, 天天念叨这个天师, 那个大师,再对一众孙子孙女冷嘲热讽, 权当看笑话了。
  而整个林家, 恐怕只有靳爷和林钊对她是真心实意。
  想到这点,赵奇秋神色更淡了一些。
  对她真心实意又怎么样,盛霜霜的事情还在前头, 老太太是临死也抓住了林钊的弱点。上辈子,她成功了, 荒废林钊大好前程, 将他拉入林家这个泥沼, 林钊也照遗言, 继续给林家做牛做马,扶持家业。
  当初亲眼见林钊为了不让林氏破产而日夜奔走,劳累过度, 他还挺高兴的, 现在想想, 老太太的遗言有那样的威力,真是看准了林钊秉性如此,把人当成了工具。
  “这么大费周章叫我过来,有什么事吗?”
  “真奇了怪了,我记得你不是很爱笑吗,怎么现在见了亲奶奶,还反过来给长辈脸色看,我都不记得我亏待过你?”
  “麻烦您快点说,说简洁点。我不喜欢上来就套近乎谈感情,我们也不太熟的。”
  “真是个小白眼儿狼,”两片红唇上下一碰,叭叭叭丝毫不带停顿:“我这人太心软才看你可怜,带你回来的时候你是什么样儿,现在你可长本事了,和我不熟了,你记得,你也是有这一天的,等你下来了……”
  赵奇秋已经看出,他此时是在鬼结界里,但眼前年轻版的老太太却还不是厉鬼,她身上有一种人为挽留的痕迹,以至于她和阳世建立起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才得以滞留在老宅。
  这样做纯属多此一举,老太太都死了,一个普通的老人,她能有什么价值,把她留下又能做什么?
  答案只有一个。
  想到这里,赵奇秋直接打断对方发牢骚的话:“是你让人把自己的魂魄灌进鬼牌里?谁拿着鬼牌?”
  说完又恍然:“应该是刘婶吧?”
  今晚只有刘婶彻底离开过众人视线,去书房搬了一摞书来给其他人消遣,这个行为现在回味起来总觉得有点多余,毕竟主雇突然暴毙,对有嫌疑的其他人却还这样的贴心,是挺违和的。
  当然,老宅表面上平静,仔细想想,奇怪的事情却不少,当下既然答案自己送上门来,赵奇秋也不客气。
  “好好的投胎不去,有什么非要留在这的理由?别墅里的佣人和保镖呢,怎么只有刘婶一个?还有……”
  老太太一生富贵,除了迷信就是爱美,没想到死了更有利于她发挥,此时不知不觉拉了把八仙椅过来,坐在上头揽镜自照,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满意,对赵奇秋的话,起先还毫无反应,直到冷不防说到今天的重点——
  “林东清是怎么死的?”
  老太太即便是年轻模样,镜子里的脸也瞬间扭曲起来:“死了?!”
  “怎么,刘婶还没告诉你啊?”
  老太太——俞树娣犹如在激烈的情绪中挣扎,周身气息鼓荡起来,薄薄的裙摆都打起波纹,好一会儿,她眉梢才降下些许,咬牙切齿道:“造孽啊!”
  赵奇秋倒很平静:“我以为你叫我来是为了林东清的事,没想到真是单纯的教训我。”
  “教训你也没错,”俞树娣狠狠瞪了他一眼:“东齐、东赋变成今天这样,难道不是你做的鬼?看在你长得像我的份儿上,我才饶你小命,又如果不是林钊护着你,早扒了你几层皮了!”
  她腾一下站起来,烦躁不安的原地走动。
  看来林东清死了的消息给她带来的冲击不小,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预料的模样。
  终于,她站住脚步,咬牙道:“他竟已经对林家人下手,那就没人能拦得住了,你快些回去,告诉林钊,让他护着其他人赶紧下山去,这老宅,是真的呆不得了!”
  说完,她目光逼视赵奇秋:“记得,你要先单独告诉林钊,再让他来办这件事!一切要隐秘,不能过早暴露出你们准备离开的意图,不然一切都完了!”
  “……因为你身上有阴气,我才能叫你来,但这阴气极少,下次或许不灵了,所以如果你有事找我,就去叫刘婶,她现在供着我,能将你的话传达给我。”
  “待会儿醒来,你可能会忘记一些事情,但关键之处,你必须重复、再重复的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忘记,那就是——小心江红柿!那个男人……”
  “他不是人类!”
  俞树娣越说越激动,愤慨的面容几乎要贴在赵奇秋脸上,鬼气也越来越重。为了避免世间再多出一个厉鬼,赵奇秋不得不打断道:“江……那个林东冬的老师,他不是人,还有没有别的事?”
  “还有没有别的事?什么叫别的事,你想气死我吗?”
  “别急着让我回去,”赵奇秋把她推远一些,脸色也沉了下来:“有一点你可能还没搞懂,虽然是你叫我来,但也是我同意了才行得通。”
  俞树娣一时愣住了:“……这个时候了,非要再收拾收拾你才肯听我的话吗?”
  赵奇秋登时扯出一个充满了烦恼的微笑,拉起俞树娣的手腕,下一秒,女人皓白的手腕上多出了一枚朴实无华的金镯。
  “你想干什么……咦……”
  咦了一声没了下文,俞树娣僵硬如木头的立在原地,好半天,还是赵奇秋先开口:“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你……”俞树娣声音无比的飘忽,神情也十分诡异,好像不知该拿什么表情来面对赵奇秋一般:“你真是我孙子?”
  戴上金镯的瞬间,闻所未闻的信息突然涌入脑海,都是关于一座监狱,和那唯一一人的身份、权利的,真真儿是太吓人了。
  她原本就知道,自己让人在弥留之际将魂魄保存在灵牌里,这种做法是不合常理、违背规矩的,更有可能,是无法前往西方极乐净土的,但她现在才知道,还有一种人,专门抓捕违反规则的鬼、妖怪,搞不好,是要坐牢的啊!
  赵奇秋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变得恐惧和战战兢兢的年轻女人,心说早给她戴上就好了,不管什么事,只要一戴上铐子,就要方便很多了呢。
  接下来俞树娣果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赵奇秋也总算明白,为什么这辈子老太太的魂魄会留下来,光这一件事,和上辈子的出入就已经太大了。
  俗话说世间没有偶然,只有必然。
  当初赵奇秋抽了双胞胎的灵根,他们两人和老太太一起在山上疗养,这时林东赋和罗晴芝竟然逐渐走上了一条船。
  林东赋年龄虽然不大,想法心思却很极端、毒辣,暗地里教罗晴芝联合一个姓花的佣人,给老太太饮食里做手脚,积年累月的,老太太身体越发不好,最后被送上了死亡快车。
  但从老太太去世的时间来看,并没有提前太多,说明上辈子罗晴芝最后也用了这一招。
  只不过林东赋没了灵根,对家产更加渴望,做事也更绝,直接伪造了遗嘱,更联合罗晴芝控制老太太的人,隐瞒了老太太病危的消息,直到老太太彻底咽气,才告知林钊。
  老太太自己也不笨,只是反应慢了一些,哪想到这些年轻人连这几年都等不了,非要赶紧弄死她,等发觉不妙时,人已经油尽灯枯。
  人老了,原本也想就这么算了,可万万没想到,刘婶来到她病床前哭诉,说发现了一些事情。
  刘婶也是老鼠屎大的胆子,根本不敢说出去,只能找她这个半死的人倾诉,万万没想到,那好几天没睁开过的眼睛,就这么睁开了。
  “姓江的不是人,”俞树娣道:“乖孙,原来我看走眼了,我儿子留下的这几个种,也不全是坏的,你就很好!你既然有这个本事,赶紧去把他抓起来,奶奶也可以放心走了!”
  “你说,林东冬也杀人了?”
  俞树娣目光便向一旁躲开:“那江红柿控制人非常厉害,我死前,家里的佣人就越来越少,等我死了才知道,他们不是辞职了,而是都到这下边来了!不然我怎么确定姓罗的那小□□给我下毒,因为给我下毒的佣人也死了!”
  “我实在放心不下,就算我这几个孙子再不成器,也不能让林家断子绝孙,就找了方法,让刘婶把我留下来,希望关键时刻能救你们一命!”
  说到这里,俞树娣又叹息又自得——钱真是没有白花的,这辈子捧了多少道场,临死时竟然都派上了用场。
  可她即便联合这宅子里其他尚且懵懂的新鬼,自然也是敌不过强大的敌人,所以只能在今天林钊上山时,叫刘婶给她一个施展的机会,出言警告一下。
  赵奇秋却莫名想到了刘婶那欲言又止、战战兢兢的模样,脸色也难看的宛如十天半月没睡一般,可见她一直生活在恐惧里。
  宅子里的人不断失踪是一点,老太太催命一样的“存在”,恐怕也是一点。
  “为什么不让刘婶找机会直接告诉林钊?”
  赵奇秋眯了眯眼:“你有话想亲自说?”
  这话一出,俞树娣的脸色难免尴尬,单手环胸摸了摸耳鬓:“林钊是个好孩子,我可是想他了。你这么警惕做什么,我找的不是你吗?你还不回去,林钊要出事可怎么办?”
  赵奇秋又看了她半晌,才放过一般道:“我去会会这个江老师。”
  见他的身形开始变淡,俞树娣又急忙上前几步,趁人还没走,近乎哀求道:“东冬!他还小,还有救,别伤他!”
  谁知那原本就陌生的孙子,回头看她一眼,眼神里像是怜悯,又像是讥讽,耳边刮过来一句:“他还有救,你确定?”
  俞树娣脚步顿住了,也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赵奇秋那双眼,实在是太像年轻时的自己。
  偏自己年轻的时候,是谁的话也不听的。
  ……
  耳边有细微翻书的声音,赵奇秋一睁眼,纯手工水晶吊灯在头顶高悬,向左看,褪色柚木楼梯的扶手从隔断旁露出一大截,而身边的林钊还在看书。
  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赵奇秋揉着眉心坐起身,这不动还好,一动肋骨上依旧火辣辣的疼。
  亲奶奶死的时间不长,手段还挺多的。
  暂时没看伤势,左右不过淤青,过几天也就好了。
  倒是林钊,比自己危险多了。
  赵奇秋看着他此时漠然翻书的模样,心说这也不能一巴掌打醒,怎么办好呢?
  其实之前在餐厅外,林钊被江老师叫住后,赵奇秋已经觉察江老师不是人类,也不知道是什么科的畜牲,总之它是对林钊下手了。
  当时看过林东清的尸体后,林钊虽然脸色更加冷漠,但行为却变得和顺,起码再没有提出过反对意见,这就不寻常到了极点。
  “噹——”
  赵奇秋手肘撑着膝盖,无奈的抬起头来。
  ——座钟闷声敲了十二下。
  随着最后一声钟响,客厅里过于安宁的气氛变了。
  林钊翻书翻到一半的手停了下来。
  众人明明活着,这一刻却像是死了,一个个宛如蜡像似的一动不动。
  头顶的光线跟着变得昏黄,一切存在都变得虚假、充满了隔阂感,这一切才真像是做梦。
  呼……
  赵奇秋缓缓叹了口气。
  “你醒了?”
  一只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落在他肩上,压抑着兴奋的声音也在头顶响起。
  “你看见她了吗,她老人家,还好吗?”
  最后一个字落下,那人的脸已经凑到耳边,披散的长发垂落下来,余光中,罗晴芝睁大的双眼,咧开的嘴角,高耸的颧骨,宛如疯了一般。
  “……”
  赵奇秋缓缓抬起手——
  攥住那大把碍眼的长发,使劲儿一拽!!
  “好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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