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令(叁拾五)
  星光满天,上京已经宵禁。
  三人走在路上不时有卫兵跑过。
  贾海平突然道:“肃大人小时候也很苦吧。”
  厉北月的心微微一颤。那日他劝罗霁泽,他说,你生来锦衣玉食,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绝望。今日劝贾海平,他说,你生来富贵,知礼明义。他说命中注定,他说这就她的命。
  那日战火起,他因无父无母,无亲无故,毫无经验的他被派去夜袭敌营。
  他以前也很苦吧。
  肃其羽开口,声音似是裹了轻风,他道:“也还好,那时候太小不知道什么是苦。而且,我并不觉得苦,上天对我还是格外怜爱的。”
  他扭头看向了厉北月,厉北月迎上了他的目光。
  他笑着道:“因为我遇见将军……将军允我跟随,将军许诺以后会一直陪我……我觉得未来的日子都有希望……我很幸运……我很幸福。”
  厉北月看着他,他黑眸里亮晶晶的,有泪光在闪。
  他在对她微笑。
  银河闪耀,流星划过,他满眼坦然,他将他的心意说给她听。
  她笑着回过了头,看向了前路。
  贾海平抽抽嘴角后,翻了一个白眼,道:“肃大人,你觉得你跟我说这些合适吗?”
  肃其羽伸手搭上了他的背,搂着他的肩,道:“谢谢贾大人今日的成全。”
  贾海平仰着下巴,傲娇道:“我这么好看,喜欢我的人从宫门口都排到城墙根了……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喜欢她。”
  虽然这两句实在没什么联系,可肃其羽还是道:“贾大人威武。”
  贾海平笑着道:“要不要我将厉将军小时候的糗事讲给你听啊?”
  肃其羽看向了厉北月,问道:“可以吗?”
  “不可以,休想说我坏话。”
  贾海平耸耸鼻子,道:“你不让我说,我偏要说……咱们的厉大将军啊,小时候那可不得了……她啊……”
  贾海平的目光被路边小店的亮光吸引,三人一同看去,看见了门口的锦衣卫,看见了窗户上对坐的剪影。
  厉北月道:“是周诚和他府上的爱妾。”
  贾海平愤愤道:“身为太监,却强占良家,实在可恶。”
  肃其羽笑着道:“那女子名唤沈云溪,嫁过人了,死了丈夫,是周厂公收留了她。”
  厉北月道:“他对这女子确实爱重。”
  贾海平道:“如此看来,倒是这姑娘高攀了。”
  肃其羽道:“也不全是。我之前做锦衣卫的时候,听人说过关于周厂公的往事……周诚出生农户,他娘替人浣衣供他读书,他本是考上的,可却被人顶替了……他放弃考学后去给大户人家做护院,这沈云溪是那家不得宠的庶女……他们相约私奔时被抓了,那家老爷差人打死周诚,是沈云溪拼死相救……后来,周诚被放了,可却被断了子孙根……他想寻短见,是沈云溪鼓励他好好活下去……后来,他入了宫当了太监,沈云溪嫁了人……之后,他成了厂公,她死了丈夫……再后来,他接她入府。”
  厉北月派人探听各位大人的消息,关于周诚她自然也是打听过的,她也听过他的往事,只是没有这么细致而已。她感慨道:“倒是圆满。”
  贾海平沉思片刻,道:“竟有人敢在徇私舞弊,做出冒名顶替的下作勾当,你可知道那人是谁?”
  “他们早被周厂公处置了,我听说,死的很惨烈。”
  “恶有恶报。”贾海平看向了肃其羽,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周厂公以前还是小太监时,喝醉了跟别人讲过的。”
  厉北月道:“八面玲珑的周厂公一定很后悔他曾做过醉酒诉过往的傻事。”
  贾海平笑着道:“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偷酒喝,喝醉了,趴在狗窝里……”
  “住嘴!”
  厉北月扬起拳头要去打贾海平,贾海平快步跑了出去,转过身倒退着走,笑着道:“汪汪汪。”
  “贾海平!”
  厉北月要去追着打贾海平,却被肃其羽挡在了身前,他压低了声音,道:“汪汪汪。”
  厉北月抬手拍在了肃其羽的头上,道:“有意思吗?”
  肃其羽轻声道:“不许你追他。”
  厉北月抿唇浅笑,道:“幼稚。”
  “贾海平长得有些英俊,我有些担心。”
  “你明天开个店卖醋吧。”厉北月说完,翻身上了马,道:“我回府了。”
  肃其羽笑着动动唇,无声道:“记得想我。”
  “想得美。”厉北月打马前去,路过贾海平,她道:“某人当年尿裤子。”
  话音落,她策马而去。
  贾海平又羞又恼,抬手指着厉北月的背影,道:“你胡说!”
  *
  回府,厉北月在宣纸上写下“水月”两个大字,吩咐道:“去查,首饰铺子里有没有首饰上刻有‘水月’二字的,还有,清乐坊中有没有人叫‘水月’,除此之外,排查歌姬王真真去过的所有地方,只要与‘水月’有关,全部记录。”
  虽然,贾海平说的“镜花水月”很合常理,可厉北月不会放过蛛丝马迹。
  *
  八月的第一日,傍晚时分,上京大官聚在兵部尚书郎的新府,参加他的喜宴。以王炅的官职,本不会有这么多人赏脸,之所以会来这么多人,是因为他娶了柳昭仪的妹妹柳妩,成了皇上的“连襟”。
  柳昭仪替元丰帝挡了剑,恩宠正盛,她的父亲也由七品小官升任正三品的户部尚书郎。柳家的旁亲弟兄大大小小也都升了官。
  司仪高喊:“礼成,送入洞房。”
  观礼的众人都起了哄。
  厉北月站在人群里,头顶传来一句,道:“成亲啊。”
  语气中是藏不住的羡慕。
  厉北月扬起脸看向了肃其羽,道:“肃大人还未及冠,婚事还不急。”
  “冬月九日是我的生辰,还有百天我就二十了。”
  人多眼杂,厉北月实在不知道再如何接他的话,她浅浅笑着,心里盘算着该送他怎么的生辰礼。
  话头被一旁的魏舒接了过去,他伸长了脖子,越过了贾海平,道:“肃指挥使二十岁的生辰可得大办。”
  肃其羽道:“到时请各位到府上吃酒。”
  “好,一定来。”魏舒又看向了贾海平,伸手搭上了他的肩,道:“平哥哥,你眼睛不舒服吗?”
  贾海平耸耸肩,道:“手拿下来……入席吧。”
  魏舒收了手,揪着他的衣袖,道:“别生我的气了。”
  “没生气……手撒开。”
  “嗯。”魏舒笑着跟在了贾海平身旁。
  燕昭快步跟在了魏舒的身旁,道:“魏家弟弟,那你也别生我气了……我那天也是一时冲动。”
  魏舒抬手指指自己还肿着的眼睛,道:“你觉得我有可能原谅你吗?除非……”
  “你换一个,好不好?哥哥有的,一定给你。”
  “我就要赤焰戟。”
  燕昭长叹一声,抬手摸摸络腮胡子,艰难道:“好,给你,赤焰戟。”
  “这样的话,我就勉勉强强原谅你吧。”魏舒又看向了贾海平,笑着道:“平哥哥,你生辰马上到了,赤焰戟送你。”
  贾海平傲娇道:“不要。”
  燕昭的眼睛瞬间亮了,道:“既然平弟弟不要,那赤焰戟是不是可以……”
  “不可以。”魏舒又看向了贾海平,道:“赤焰戟是水月山庄近三年出炉的品质最优的兵器,你用起来定会很趁手,要了吧?我送你……这可是我给你的生辰礼,你不能不要。”
  “水月山庄”四个风淡在风里。
  贾海平突然顿了步子,扭头看向厉北月。厉北月冲他点头示意,那日夜里,她躺在床上后就想到了以铸剑走镖闻名天下的“水月山庄”。
  暗卫已经派出去了,消息并没有送回来。
  魏舒看着两人,不解道:“怎么了?”
  贾海平道:“厉将军也曾给我提过‘水月山庄’的兵刃。”他又看向了燕昭,道:“少将军这么宝贝,想来这东西不错。”
  魏舒笑着道:“我送你的东西能有差的吗。”
  贾海平斜了他一眼,道:“没有吗?”
  魏舒突然尴尬,讪笑着说道:“清乐坊那次不算,等往后,我再送你给美人儿。”
  “我无福消受,您自个留着。”
  “平哥哥。”十分娇嗔的一声,一圈人都起了鸡皮疙瘩。
  贾海平黑着脸喝道:“住嘴!”
  众人落座,厉北月端起了面前的茶杯,掀开盖子撇去了茶叶后,端到嘴边要喝,可又停住了,她放在鼻下轻嗅了片刻,眉头微蹙。
  “可是茶不合心意?”肃其羽问完,也掀开了盖子,轻嗅片刻,眸子沉了下去,他道:“这茶味确实有点不对。”
  一桌人纷纷端起了茶,也都嗅了起来。
  魏舒道:“王炅这狗东西,这么抠,婚宴居然用陈茶,这茶味儿都不正了。”
  “我怎么闻不出来。”燕昭说完,将茶杯递到了唇边。
  “不对,这茶被下药了……别喝。”厉北月话音落,燕昭已经喝了,他急忙吐回了茶杯中。
  肃其羽站起,高声道:“都停下,不许吃喝。”
  可已经太晚,众人接连倒下了。
  晚风起,荷塘中的花灯突然惊灭,湖中突然窜出数十身着夜行衣的刺客,伺候的小厮有些露了凶相,掀开衣摆取出了暗藏的兵刃,尖叫出声的丫鬟被戳了个对穿,直直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