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令(叁拾三)
  厉北月的目光落在了王炅的身上,会是他吗?王炅家境贫寒,考上状元后,因为朝中无人的关系,官职一直不高。
  细细想来,他现在能成为兵部的尚书郎还是因为自己的关系。
  他第一次升官,是因为她在朝堂之上指认李忻宁和蔡皓时,他带头跪下。他第二次升官,是因为她在求雨祭天时拔刀后,他很快追随。
  厉北月突然想到,罗霁泽在未成为驸马前,也是准备考状元的,那么很有可能,他会向这位状元郎请教。
  之后,江佑安被下狱,罗霁泽心灰意冷,受了王炅的蛊惑,成了一枚棋子。
  一切都只是推测,没有证据。厉北月端起了茶盏,脸上挂着浅笑,看着这场闹剧。如果王炅真是谋逆之臣,那么今日绣球一定会落在肃其羽的手里,等送两人进了花房,王真真定会用尽一切办法,让肃其羽带她回府。
  肃其羽是府军总指挥使,有了他,能做的事太多。
  众人欢呼起来,看来是绣球抛出了。
  只是肃其羽并没有接到绣球,他跳起磴在了栏杆上,人群猛地往后一倒后,他拉开了燕昭抱着他的手,侧身躲过了绣球。
  绣球砸在了燕昭的怀里,燕昭愣在当场,急忙将怀里的绣球塞到了身旁的王炅手里,王炅一怔,又将绣球塞回了燕昭的手里。
  燕昭急忙撒了手,绣球落在了地上,打了一个滚,沾了灰。
  楼下的人扬起脸看向包厢内,包厢内的人齐齐看向燕昭。
  魏舒第一个开口,他生气道:“你怎么能将绣球扔在地上?”
  上京的规矩,关上门,戏子歌姬随你怎么摆弄,可开了门,尤其是清倌儿,各各都是有人追,有人捧的角儿。
  燕昭知道自己做错,可他带兵惯了,即便是知错也不会认错,他呛声道:“我乃上京第一美男子,这个绣球我不能要。”
  还被魏舒抱着的贾海平急声道:“我也不要,别给我。”似是有些担心,他补充道:“我比燕昭美多了,他都不要,我更不能要。”
  肃其羽往后躲了躲,道:“我也……那个……美。”
  厉北月抿着唇不让自己笑出声,心道,这帮人,绝!
  有人提议道:“要不,魏大人拿了吧,真儿姑娘快要上来了。”
  魏舒抱着贾海平不撒手,头摇的拨浪鼓似的,道:“我其实也长得怪好看的。”
  厉北月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众人的目光落在了厉北月的脸上,厉北月后背突然一凉,她摇起了扇子,捂住了脸,道:“我心有余而力不足。”
  王炅道:“不若这样,安华君将绣球捡起来放在桌上,等真儿姑娘来了,让她挑,她挑到谁,就是谁,如何?”
  果真是他,厉北月捡起了绣球,坐在桌边摇起了扇子。
  燕昭第一个拒绝道:“不行,她万一看上我了,非要跟我怎么办!”
  众人忍不住翻了白眼,魏舒道:“燕兄,您多虑了。”
  可厉北月突然觉着燕昭的话有道理,不是他美的那句,而是选他的那句。这一堆人里,肃其羽无父无母,无牵无挂,最好控制,可刚才他不惜动用了武力,他这是铁了心不要。如此,王真真极有可能退而求其次。
  除了肃其羽之外,选其他人都各有优缺。
  似乎更有趣了。
  “不如,我们来下注,猜猜真儿姑娘会选谁?我先选……”厉北月的目光扫了一圈,道:“我押尚书郎大人,王炅,五十两。”
  魏舒还抱着贾海平,他将下巴枕在了贾海平的肩膀上,道:“可我还是有点担心她会选我。”他看向了王炅,道:“王大人拿了绣球吧,你反正也没娶亲,而且,是你跟我说,真儿姑娘貌美如仙,谁能得到她此生死而无憾。今儿我做东,钱银你不必担心。”
  贾海平道:“今儿这主意是王大人出的?”
  魏舒轻声道:“嗯。”
  贾海平道:“那就王大人解决。”
  王炅拧拧眉头,似有些艰难,可最后还是道:“下官遵命。”
  一句下官,气氛冷了下来,众人脸上虽都挂着笑,可好心情却没多少了。
  贾海平拍拍魏舒的手,道:“松开吧,我要被你勒断气了。”
  魏舒又矫揉造作起来,他撒娇道:“平哥哥,人家家就想抱抱你嘛。”
  众人又哄笑起来,贾海平翻了一个白眼,道:“魏舒!”
  一阵椅子的乒乒乓乓后,众人再次落座了。
  包厢帘子被挑起,走进了一位娉娉袅袅地美娇娥,面如白玉,柳眉明眸,红衣如枫,腰系明铛。
  不过半年光景,她变了许多,可似乎又完全没变。
  那日在醉香楼,一桌的贵人,她哭着进来,求一些银两,求个容身之处。
  今日,变了地方,这里是清乐坊,可依旧是这样一桌的贵人,她笑着进来,可目的没变,她依旧是有求于人,求一个良人,求一世安稳。
  她向主位的魏舒行礼,道:“奴家真儿见过大人。”
  魏舒笑着看她,道:“确实是一等一的美人儿,王大人有福了。”
  王炅捧着绣球站起,笑着道:“诸位,我失陪了。”
  王真真走向了他,却没有停在他身旁,而是跪在了贾海平的身旁,道:“妾倾慕大人已久,求大人收留。”
  满桌人都愣住了,贾海平更是一脸疑惑,他看向真儿,道:“你我素味平生,姑娘还是快快请起,随王大人离去。”
  王真真脸上的浅笑一点点消失,她抬手揪住了贾海平的衣角,道:“那日醉香楼,我卖身葬父是大人给我银钱。大人教我,‘廉者不食嗟来之食’,妾身谨记在心。妾对大人一见倾心,誓死不渝,求大人收留。”
  贾海平眉头拧成了川字,他抬手将衣角从王真真的手中扯出,还掸了掸,道:“原来是你。那日我给你银钱,不仅够你葬父,更够你平淡生活,你却不思进取,还沦落歌坊。实在是……”
  贾海平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他道:“既然已抛出了绣球,愿买愿卖,拿你绣球的是王大人,不是我,你该跪王大人。”
  王真真垂着眸,咬咬薄唇后,再次扬起了脸,红了的眼眶鼻头格外招人怜爱,她似是要哭,可又忍住了,她哽咽道:“父亲欠下赌债,我走投无路才入了这乐坊。求大人了,大人若是……”
  她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道:“若是大人不肯收留,妾愿以死明志。”
  站起了的王炅掩过脸上的尴尬,将绣球快速递到了贾海平的面前,坐了下来。
  贾海平看向了王炅,他挑挑眉,道:“王大人,我觉得你该给我一个解释。”
  王炅别过了脸,不敢看他。
  贾海平抬手拍在了桌上,厉声道:“说话!”
  在座的众人皆是一惊。
  王炅急忙跪在了地上,道:“真儿姑娘倾慕大人,我只是想帮真儿姑娘。”
  厉北月突然觉得自己想错了,这计谋破绽百出,实在和那藏在暗处的人的风格不搭。
  本以为就要水落石出,可结果却是一场闹剧,心中略有失落,厉北月合了扇子,将胳膊肘捣在了桌子上,用手掌撑住了下巴。
  放在桌下的腿突然被身旁人碰了碰,厉北月用余光瞄了一眼,只见肃其羽嘴角抿着浅笑。
  厉北月面上装作云淡风轻,可桌下的腿却也偷偷撞了他一下。
  包厢内安静一片,包厢外人声鼎沸,人们都还等着花魁散囍糖,宣布名花有主。
  王真真似是被贾海平突然的发怒吓到了,缓过来后,又抬手要去抓贾海平的衣袖。
  贾海平喝道:“别碰我,否则,剁了你的手。”
  “大人,奴家是清倌儿,您为何……”王真真哭了起来,道:“奴不求名分,妾也好,粗使丫鬟也好,奴都可以,奴是真心喜欢大人,奴……”
  “够了!”贾海平压下怒气,道:“真儿姑娘,我不喜欢你,请你自重。”他从袖中掏出了一张银票,扔在了王真真的面前。
  王真真不捡,只是哭着看他。
  贾海平道:“这钱是我掉在地上的,你恰好捡到了,所以不必还,这些该够你赎身了。你走吧。”
  王真真俯身捡起了银票,站起了身,她带着满脸的泪痕道:“贾公子,你是我这一生遇见的最好的人。你这么好,可我不想放过你,我要你忘不了我,我要你每当想起我,内心都无法安宁。”
  她将银票用双手捧在胸口,走了出去。
  贾海平的脸色沉的可怕,一桌人鸦雀无声。
  依旧跪着的王炅忐忑道:“她不会自尽吧?”
  “她要是会自尽就不会拿钱!”魏舒伸手捏起了绣球,砸在了王炅的头上,笑着道:“你小子居然敢诓我,说吧,真儿姑娘给了你什么好处。”
  王炅不好意思道:“也没多少东西。您也知道,我前些日子刚换了一个大宅子,手头比较紧。”
  贾海平骂道:“你一个朝廷命官竟被乐坊伶人收买,你实在是……不可救药!”
  燕昭鄙薄道:“你们这些乡下人。”
  在上京人眼里,除了上京,其他地方都是乡下。所以,当燕昭说完,众人再次陷入了另一种尴尬,因为除了王炅外,桌上还有三个人不是上京的,其他两个是四品小官,他们自然是不会在意,可肃其羽,府军总指挥使坐在这里。
  为了不伤和气,魏舒急忙岔开了话题,笑着道:“平哥哥,今儿也怪我,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别生气了。”
  魏舒话音刚落,贾海平就一把掀开椅子,蹭的站起了,他踩在桌子上,跃身向外飞去了。
  众人急忙向外看去,却见身着红衣的女子如枫叶般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