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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瑜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
  很难把眼前这个含情脉脉温柔缱绻的男人, 和曾经那个沉默寡语却对她控制欲强大到让人窒息的她的前夫划上等号。
  他这话术着实高招。
  表面听着像是在征询她,实际上并非如此。
  而且, 这个问题真不好回答——
  貌似真诚, 事实上是在给她出难题。
  要是说不对,有点显得她太无情了,她说不出口;那要是直接说对, 又不够含蓄, 而且还有一点。
  钟瑜深知,在与人交谈过程中, 绝对不能顺着对方的意往下, 一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
  哪怕对方是周时放与她这样的关系, 更加需要。
  尤其是对峙的双方。
  用的好便是调节气氛, 甚至可以用到情侣间的调情。
  要不然就太容易任人拿捏, 被人牵着鼻子走。
  这就是话术——
  就算我赞同你的观点, 但我也不能说“是,好,对”等等的肯定语, 而是以类似的话语表达我的观点。
  但其实我的观点与你的观点, 如出一辙。
  想了想, 钟瑜道:“要是真如你说的, 这头头发归你, 你是不是应该每年都给我一笔养护费。”
  这话听着是问他要“养护费”, 实际上等同于在说“好, 这头头发我愿意为你留,我也赞同你说的话”。
  只是没把话挑明了说。
  大概没想到她会同意,周时放心里先是诧异, 而后一喜, 垂下眼,想掩盖按捺不住翘起的唇角,玩着她的手指低语道:“我的头发当然是我出钱养护。”
  他说这话的语气,就好像在说“我的人当然得我罩着”一样理所当然和霸道。
  钟瑜本来都想好了,如果他问为什么要养护费的话,她就反问他“头发不是你的吗?”
  那这时候他肯定会说“是的”。
  那她就说“我洗头做护理,每个月都得花很多钱在你的头发上,你说这些钱算不算是养护费?”
  听听,多有道理,逻辑完美没有疏漏,看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只能低头认命掏钱的份。
  钟瑜想象着自己仿佛打了一场大胜仗,站在高地上吹响凯旋的号角,下巴忍不住骄傲地扬高,嘴角也微微勾了起来。
  谁想到,下一秒,周时放的话打破了她的幻影泡沫。
  他根本没上套!
  而且顺着她的意,态度非常非常恭顺。
  总之钟瑜觉得,最近周时放的打开方式很不对劲!
  也许是因为跟以前的前后反差,让她有些惊异,也有些新鲜感,对这个人好像又多了一层认识。
  就好像在一瞬之间的变化,这个变化是巨大且惊人的,怎么说呢?
  是一个原本善于伪装自己,或者说是害怕受到伤害而将自己层层包裹住得硬质感,慢慢脱掉这层面具和盔甲,露出了里面本该属于他的温暖和温柔。
  而这个一瞬的时间只是一个概念,或许对他来说是很久,是一段漫长的心路历程,是一点点的认识到意识,最后的改变。
  但是对于钟瑜来说,是从离婚后的几次见面,发现这人变化实在太大了。
  她不由地再次想起了华老师的话。
  “人不怕犯错,我们应该给每一个人改过自新的机会,只要往后一路向善,都是值得原谅的;最怕的是嘴里念着要改,却没有实际行动。”
  一个人真不真诚,是能用心感受到的。
  钟瑜能感受到他的变化,亦能感受到他的真诚和用心。
  但她现在还不想这么快说“好”,还想再看看,再观察观察。
  因为,太怕重蹈覆辙了。
  她太知道了,这一次,如果一步跨错了,就真的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考虑到要对自己负责,也要对周时放负责。
  所以必须慎重慎重再慎重。
  话题转到两人的私事上又变得严肃,钟瑜现在不是很想谈到这个问题,很多事情能不能都该让时间去佐证,她不想太早或者太过冲动下决定,于是状似轻描淡写地岔开了话题。
  “刚才风老师来过。”
  周时放反应没有惊讶,只淡淡应了声:“嗯,我在门口碰上了她。”
  钟瑜想到刚刚和风芽的对话,因为当时注意力完全被周时放不顾媒体舆论来医院看她的事上,没注意到,“她还帮你讲话了。”
  周时放挑了挑眉,大概也是没想到。
  钟瑜盯着他的眼睛仔细看了看,发现他的睫毛是真的长,又密,像两把小刷子,记得他说过,小时候睫毛还要长,袁女士嫌太长了,动手剪过。
  脑子里这么想着,顺嘴就脱口而出了一句:“睫毛精。”
  “嗯?”周时放看住她,似乎有点讶异,“你说什么?”
  钟瑜这时候才猛然回神过来,她在说什么?
  她尴尬地撩了撩头发,趁这个动作拖延了一下时间,思考着怎么应对,然后马上用一个自认为非常自然得体的微笑掩饰过去:“清洁毛巾,对,就是你给我带来的那几块毛巾,我叫向晴去清洁了一下。”
  为了掩盖心虚,故意又强调了一遍,“对,就是这样。”
  不仅如此,还在心里疯狂暗示开导自己:人也不可能一直理智聪明智商在线,有时候大脑宕机说个啥话不过脑子的,尤其是像她这样的小仙女儿,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都得尴尬,那尴尬的地方多了去了。
  秉持着“只要脸皮够厚,我不尴尬,尴尬的永远是别人”,以及“只要我够淡定就没有人能看出来我他妈已经尴尬地脚指头都蜷缩起来了”,钟瑜眨巴了两下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无比真诚地看着周时放。
  “清洁毛巾?”周时放重复了一遍她的话,笑着问。
  这个笑怎么这么不对劲?好像把她看穿了一样,但是钟瑜实在也确定不下来,刚才她说的“睫毛精”周时放听到了没有。
  她默默地回忆了一下,音量也没有太高,看他第一遍问她的反应,也不像听清楚的。
  反正不管了,就当他没听清吧。
  对!就是没听清!钟瑜在心里麻痹着自己。
  “对,就是清洁毛巾,”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鬼东西,明明漏洞百出的话却硬是被她一脸淡定地扯的像模像样,“你上次不是拿了两块毛巾来吗?”
  周时放露出深思的表情,沉吟了半秒,提醒她:“那是新的。”
  那两块毛巾是他代言的品牌,非常高端的牌子,这种毛巾用得着清洁吗?
  他的表情很值得让人探究,钟瑜解读出来了,大概是在说她不懂常识,换言之就是“蠢”。
  “哦,”钟瑜假装淡然道:“这样啊,我已经习惯了,拿到新的东西都要清洁一遍才能用。”
  这回周时放没有马上接话,只是用一种研判的目光看了她一会儿,看得她头顶发毛,正要强行岔开话题了,男人突然极具深意地笑了笑。
  也不说话。
  几个意思?
  钟瑜不懂了。
  你要是觉得我在撒谎你就直说!
  这么看着我,然后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是想吓死谁?
  那他到底知道不知道她说了什么?
  钟瑜也不敢问,当然,也没脸问,只好憋着忍着。
  然后她又重新思考了一个新的问题:说他睫毛精又不是什么说不得的话,她干嘛要撒谎啊,还编一个这么智商盆地的借口,然后编着编着把自己也编进去了。
  她!到!底!在!心!虚!什么?!
  到!底!在!掩!盖!什!么?!
  到!底!是!何!苦!啊!
  现在钟瑜就像吃了一口屎,不是,应该是比屎好一点,有一种当着人的面吹牛吃她根本一点也不想吃的东西,然后现在是吐也不是咽也不是,还被人横摆了一道,这感觉非常不爽,像是憋着吐不出来一样。
  关键是,碍于面子,这口屎她非得自己咽下去。
  既然如此,钟瑜打算暂时忘记掉这口屎的臭味,决定再次岔开话题了。
  刚打算聊另一件比较挂心的事时,周时放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主动切走了话题。
  “你把那孩子放在向晴那里,黄五的人过去找麻烦了。”
  钟瑜心一跳,盯着周时放一时间没组织好语言,只得重复他的话:“黄五?什么意思?”
  周时放把上次向晴遇到的两件事挑了重点讲了讲,“那孩子在向晴那里不安全了,也怕给向晴带去麻烦,我让人送去贺楚川那了。”
  “那晴晴会不会?”钟瑜担心道。
  “黄五是冲着孩子去的,对向晴没有威胁,但是——”说到这里,周时放话锋一折,表情一瞬变得严肃,看着钟瑜。
  钟瑜感觉他要说一件很重要而且很严肃的事,可能是两人多年的默契形成,她没有接着话问,而是下意识地挺了挺腰背,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周时放。
  两人目光对视两秒,周时放一字一句,说的很慢,甚至,钟瑜听到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他说:“这次事故原因已经查明,是黄五做的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