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那便是她的最初心动了
  白墨冷笑一声。迟晚晚反应过来后心中又是暗骂,立马又重新恢复早前那般歪歪扭扭的姿势。却不再看他了,扇子一收又饮一杯。
  此刻还未到该放松的时候,需得时刻保持端庄的仪态,白染抬起袖子浅浅饮了一口,却是一瞬间口齿生香。若只论味道,这红尘道绝对是她此生饮过最佳,没忍住便又饮了一些,还微微眯起眼来仔细回味。
  “这酒的力道倒不比其他神酿。”无尘侧身,轻声在她耳边道了一句。
  温热的呼吸声带着香浓酒气呵在她耳边,白染面色一红偏头看他一眼,也靠过去道:“这酒力道虽不强,却另有妙用,你且再饮一杯,排空杂念仔细感悟一番。”
  无尘见她面若桃花亦是心中一动,便依她所言又饮一杯,凝神体悟。
  酒入喉间缓缓化为一股玄异灵气漫上心头,无尘缓缓闭上眼,忽觉一阵寒风吹来,那风他极熟悉,眼前明明该是一片黑暗,他却能看到,心神荡漾之间正是他们初见之时,过去他虽也偶然忆起那画面,却从未似如今这般。
  呵,神仙的情爱啊,真真是所有的情绪一瞬间被拉长又放大。
  那时初见,人间太一界的北境荒原之上。他一身衣裳雪堆出来的白,踏进这片满是断肢残尸的焦焚之地,一低头,便望见那只轻轻拽住自己衣角的小手,她的身上满是伤痕,血肉模糊的,隐约透出一点森寒的骨。而那小姑娘紧闭着双眼,满脸都是绝望,是很用力的绝望。
  寒风吹开几捧白骨焚成的灰,无尘在这画面里醒转过来,眉尖微微一挑,缓缓捂住胸口,原来这须臾一瞬的感触,是心痛,也是心动。
  身侧的白染见他闭上眼便微微靠着他又饮一杯。
  一遍遍的回味,一遍遍的甜蜜温馨,那是被他救下的第一年,熬过了最灰心丧气的大半年,她终于肯敷药疗伤,也在药石的刺激下疼的整夜整夜在床上打滚,而每每这个时候他便会赶来握着她的手,将她小心圈在怀里,用灵气一点一点为她镇痛。
  连饮三杯,她恍然大悟。那便是她的最初心动了。
  红尘道,道红尘,斩不断的柔情,理不清的情深。
  一殿众神面色各异,皆是沉醉。
  严曼儿看着白染幸福陶醉的神情,动人至极,与他相依相靠,正是一对璧人。她的一身血液就这么全都凉了下来,饮尽此杯,缓缓抱着肩膀,忽然就找不见自己的模样了。她已经忘了原先的严曼儿是个什么模样了,原先,还未见过无尘的严曼儿。
  她努力想了许久,想起少时,她的血脉觉醒,是极为稀有的纯血,父亲骄傲的眼神,族长肯定的话语,和同代族人艳羡的目光,那时她是多么风光。
  随着年龄的增长,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就越来越多,在这样目光下成长的严曼儿,拥有那般飞扬的神采,如火的红裙,妖艳的面容,又热烈又高傲。可是眼前,怎么全都是那人的一颦一笑?
  她忽然落下一滴泪,手臂垂下碰翻了酒杯。
  声音很轻,只有白墨听到了,他转头看了看坐在左侧席间的严曼儿,顺着她目光望向前方,挑了挑眉,又转回来仔细打量了她一会儿。
  迟晚晚装模作样了一会儿后目光又开始往白墨那飘,正看见他定定的看着左边的严曼儿,便懒洋洋转了目光,过了一会儿再瞟过来,他竟还在看那女子?
  迟晚晚微微眯起眼,却在这时白墨收回了目光,转过头,一眼扫过他丝毫未曾停留。
  迟晚晚冷哼一声,又饮数杯,浓浓酒气一漫上来,他忽然就觉出味道了,登时一愣。
  唉。
  心中一声低叹。
  红尘道。自己为何要饮这红尘道。
  往事不可遏制的从他记忆深处翻涌出来,无处躲藏。
  那都是快二十多万年前的事情了。他第一次尝到这味道,是在小姐的身边。小姐永远一身蓝衣,一头厚重长发从来不梳什么髻,就那般一团墨云似的直垂到腰间,她刚从外面回来,蓝衣艳艳,手上却满是鲜血,掏出酒坛一歪头咬去封布便递过来。
  “晚晚,陪我喝酒。”
  她刚杀了人,眼睛是亮的,面上有着痛苦的笑意,对他说:“尝尝我新得的这坛,叫红尘道。”
  “好,咱们喝酒。”
  什么都可以商量,唯喝酒这事情他是必须要陪她的。
  她每次杀了人,都会这样满手鲜血的回来,从前他还不厌其烦的替她一点点擦干净,直到有一天她说,晚晚,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就喜欢自己手上有血的样子,你总是将我打理的这么干净,你累不累?
  他撇嘴,你救了我,还养了我护着我,我总要报答你什么吧。
  “你陪我喝酒就行。”
  迟晚晚的修为,泰半都是喝酒喝出来的,小姐虽养育了他却从不肯教他修行,她说你若愿修行便自己去体悟,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你若不愿修行,那也无所谓,总之我不会叫你受了欺负,只要你还站在我这边,那么天涯海角,也没有人可以伤了你性命。
  说是护卫,其实他从未护过她,小姐一身修为功参造化,最喜欢亲自动手杀人,断然不肯给他一点机会表现自己。
  他也乐得清闲,被人包养的感觉极其的好。他曾看过许多次她杀人的样子,他看的很痛快,偶尔热血沸腾的时候也很想让她教他那些神通术法。
  她就总是摇头,神态坚决,他极擅长死缠烂打,而每到这时候她就会说:“晚晚,你不能像我这样活。”
  就这么一句,晚晚,你不能像我这样活。
  就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了心脏,叫嚣着从里头挤出鲜红的血来,滴滴答答的灼了满地。迟晚晚心中暗骂,自己是昏了头了,要去饮这酒,还饮了这许多。
  待他从这份浓郁情绪里挣脱出来,宴席已是散去之时,他一抬眼便看到对面那道身影已经不见,忙朝殿门处望去,一下便看到白墨正扶着门框缓缓踏出去。
  看样子是醉了,迟晚晚面色复杂的甩了甩头,体内浩瀚灵气翻腾,将浓郁酒气压制下来后,便起身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