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我歪着头想了想,怯怯地讨价还价道:“我说得详细些,师叔便将手中之物还于我,只罚两日晚饭,可好?”
  没想到师叔为了听我说故事,竟然爽快地答应了。于是,我绘声绘色地说起了那日一战的经过,我听过师叔上历史课,也曾偶尔跟着师兄们下山采买,听过一场半场的说书,于是添油加醋地娓娓道来,直让满堂弟子听得津津有味,如痴如醉。
  末了,弟子们皆叹仙君法力高强,真乃天神,亦有人揣度,不知这魔君与昔日妖王之法力孰高孰低,最后,还是师叔感慨得最是到位,他说道:“无忧虽小小年纪,却能于大敌之前临危不乱,看来,确是我素来管教有方,不枉师叔平日里的悉心栽培啊······”
  我多少年难得听到师叔一声夸奖,此时心中难免激动,亦是诚惶诚恐地应道:“师叔教导得极是!”继而目送着师叔一步三叹地离开了膳堂,我仍自唏嘘不已。
  只听得身边的蔽月师姐却无比同情地叫了一声:“无忧师妹······”
  我偏头问道:“咋了?”
  “师叔他,没把晚饭还给你便走了······”
  我:“······”
  此时,却有一人十分仗义地将自己份内,一人只有一个的清蒸土豆放到了我的面前,我抬眼一看,正是天山首座弟子,我们的大师兄尚明秀。
  尚师兄原名并不叫明秀,听说他自幼家中贫寒,兄弟众多,父母实在无力抚养,便决定将他送入天山。入师门那天,他爹娘亲自将他送到了师尊面前,师尊见他骨骼清奇颇有仙缘,心中十分喜爱,便问他父母:“此子何名?”
  不料,穷人家的孩子从小便没有取过什么正规的名字,只是一个小名叫到了现在,他父母无言以对,到底是他爹比起他娘来见识多些,心想,天山乃名门大派,十分自豪,不如便以此为名。然而他本姓尚,便悄声问他儿子:“尚天和尚山,两个名字,你要哪个?”
  师兄心中苦啊!师尊面前,怎敢说自己要“上天”?只得无奈应道:“尚山。”
  作者有话要说:  “尚天”好还是“尚山”好?尚师兄在线急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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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章 第十章懵懂不识情滋味
  大师兄本名便叫尚山,后来师尊以“山明水秀”之意,赐他一名:尚明秀。师尊这赐名的恩德便一直让尚师兄铭感五内。
  此时,尚师兄这大义让土豆之举,亦是让我铭感五内,我捧起土豆便啃,直噎得我双眼泛泪。尚师兄叹道:“一个土豆而已,小师妹不必感动得如此热泪盈眶!”
  蔽月流雪两位师姐被我们的同门之谊打动,各自取了自己份内的土豆一起向我口中塞来,体贴地说:“小师妹别急,多吃几个!”
  我说不出话来,正努力地与满嘴干巴巴的土豆作斗争,又忽然听得几位师姐轻声叹息:“听说这次仙君与魔君竟是为了争抢无忧师妹才大打出手的,想不到,小师妹竟有这样的魅力······”
  “是啊,小师妹,其实,我们更想听你说的是,你是如何让那两个绝世的人物为你争风吃醋的?”
  我最终憋不住,把满嘴的土豆喷了出来,仍听见一人在说:“看来,一个人若是眼睛生得美,脸便是再丑,也是美的!”
  不对啊,我明明记得从前这位师姐说的是:“长在这样一张脸上,真是白瞎了一双顾盼生辉的美目······”
  我此时尚不知,这样的流言蜚语竟有一日会传到天宫那位妙言仙子的耳朵里,在不久之后,为我招致一场大祸。
  夜色如一幅浓淡相宜的泼墨画,霜雪初歇,惟有冷月高挂。此时,我尚未入眠,忽觉腕上的鸢尾花链轻轻地闪了闪紫光,我疑是自己眼花了,静静地盯着它,过了没多久,它果然又闪了一下。
  出了屋,那鸢尾亮得更是明显,向左走,紫光灭了,向右走,紫光再现。于是,一路按着那紫光的指引,我来到了天山脚下一片竹林之中。
  远远地,便见一人慵懒地斜靠于青竹之上,美目含笑,紫衫明媚,正是前些日子伤了我的那位魔君凌子煊。
  我走过去,抬了手腕问他:“是你找我?你是怎么让这个东西发光的?”
  他漫不经心地答道:“此物是以魔灵之气为魂,殇河之水而育,三千年方开了这么一朵花,我自然能让它感应到我。”
  听起来很神奇!紫岚姑姑待我可真好,一送便送了我一朵三千年开出来的奇花!
  我有些不安地说:“你找我何事?此处是天山境地,你这样贸然跑来,若是被人看见,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有事才能来找你么?我就是来看看你的伤可好了,顺便,问问你这几日可有想过我?”他一双桃花眼霞光流转,似是含情脉脉,粉唇一勾,笑得动人心魄。
  我白了他一眼,正色道:“我虽长得丑,却不是随便之人,休打我的主意!你已经有了一个那般温柔可人的魔后了,难道还要再处处留情么?”
  不料,我的话并未让他收敛半分,却笑得更勾人了,他道:“我那温柔可人的魔后,可能让你略微地醋一醋么?”
  我见他越说越不像话,便作势要走,他连忙拉住了我,却是一股真气再次探入我体内,我着恼道:“你这动不动探人气息的毛病,几时能改改?”
  他笑叹了口气:“你当我对人皆是如此么?也不过是在意你,才想看看你的伤好了没有。我倒还真不该去探你气脉,没醋到你,倒让自己醋了!你那仙君对你倒好,他一次给了你多少年的灵力!”
  “多少年?”我愣了,我只知他为我疗伤后我自神清气爽,仙君的脸色倒是白了许多。
  子煊见我发呆,脸上神色又黯了几分,他突然唤我:“无忧。”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变得一本正经的脸,他默了默说道:“若是有一日,遇到危险的那个人是我,你可会如那日救他一般地拼死救我?”
  我看着他殷殷期盼的目光,想着他那日于危急关头生生为我撤了掌力,我自然该报答他,何况,紫岚姑姑又待我那样好,于是心头软了软,答了一个字:“会。”
  “真的?”他那秋月一般的脸上笑得如春花灿烂,又自怀中掏出个魔幽果来递于我。
  我原就没吃晚饭,加之那魔幽果甜美多汁,我便不顾形象地抱着狼吞虎咽起来,那吃相让他看得目瞪口呆。他见我如风卷残云一般地吃完了果子,伸出手来为我擦了擦嘴边残留地果汁,问道:“天山乃第一大派,几时竟穷得饭都吃不饱了?”
  我眨了眨眼,自知丢了师门的脸,于是辩解道:“天山弟子都吃得饱,只有我被师叔罚了晚饭。”
  这辩解听起来不仅毫无说服力,反而让子煊怒了:“什么!哪个不要命的敢这样欺负你?你那个仙君呢?他也就不管你,由着你被人这样欺负吗?”
  “不是的!”我连忙摆手道,“其实师叔是好人,他并非看起来那般严厉的。仙君待我更好,你方才不也说了吗,他为了救我,耗了自己那样多的灵力。”
  子煊见我为仙君说话不由得冷了脸“哼”了一声道:“你当他是真心待你好的么?他只不过是将你当做别人的替身而已!”
  他的话如一颗硕大的冰雹,砸得我一颗心如坠冰窟,我兀自僵着没有说话。他看了看我的神色,有些心中不忍,轻轻地牵了我的手,柔声说道:“无忧,你便随我回魔界去吧,我保证没人再敢欺负你,你无论想学什么,我来教你,其实,你便是这样什么都不会,我也觉得很好。”
  他的样子和语气都非常温柔,然而他的话却让我心中更是难过,我默默地抽了手,亦冷了脸,淡淡地说:“无忧相貌丑陋,且什么都不会,为何却偏偏能让魔君如此厚待?难道你敢说你便不是将我当做别人的替身吗?”
  他那如秋月春花一般的脸明显地僵了僵,我知道,我说对了,原来,无论是仙君还是他,之所以待我好,都只不过当我是另一个人的替代品!
  我只觉心头一阵烦闷,这样不自知地被当成另一个人,白白的受了许多照顾,承了许多情,也不知到底是上辈子积了德还是造了孽!
  我负气地扭头便走,口中说道:“无忧不过是天山派一个最没用的小弟子,并不是你们的什么故人,自今日起,我自不敢劳二位挂怀,魔君请回吧!”
  子煊一把拉住我的手,把我往回扯了一步,我仍是倔强地偏着头不去看他。他只是紧紧地拉着我的手不放,那样邪魅不羁的一个人竟似是说不出话来。半晌,他方轻声说道:“我自己亦不知该盼你是,还是盼你不是。我盼你想起我,又盼你忘了过去······”
  我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话,知他又将我当成了别人,心中一气,抓了他的手便一口咬了下去。他被我咬痛,捧了自己的手吸着气,脸上却恢复了那抹勾魂摄魄地笑容,他气笑道:“你几时变成狗了?你倒是这世上头一个敢对本君动嘴的女人!”
  “你动手,我便敢动嘴!”我复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听好了,我便是我,无论何时都只能是独一无二的,我纵没有什么大好的人生,也绝不会做别人的替代,去温你的前尘旧梦!”说完,我再次转身。
  “无忧!”子煊一急之下又要伸手拉我,却又想起方才之痛,一个堂堂魔君竟似让我吓怂了一般收了手,口中却说道,“无忧,是我不好,不该说这些让你难过。你放心,既然你不高兴,我从今往后决不会再将你当做他人,你今日要走我不拦你,我终会让你心甘情愿地留在我身边!”
  一口气回了房中,胡乱抹了把脸,躺下睡觉,竟然睡不着,直挺挺地躺着睁着一双眼睛竟睁到了四更天。
  次日早膳竟然有桂花米糕,同门们皆知它素来是我的命,只是这回我却只咬了一口便放下了,我闷闷不乐地问:“莫不是厨房换师傅了么?这桂花米糕今日怎的如此寡淡?”
  蔽月师姐一边大嚼,一边纳闷道:“哪有,还是这样好吃啊!你不吃?都给我吧!”
  我无所谓地看着她吃完了我面前所有的米糕,自己却丝毫不觉饥饿。蔽月师姐盯着我眼下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看了半晌,如看见了下蛋的公鸡一般,用讶异的语气说道:“小师妹,你竟然有不开心到吃不下饭的时候?”
  我眨了眨眼,反问道:“我有不开心吗?”
  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从我有记忆以来,我只为三件事不开心过,第一,最初发现自己长得很丑的时候;第二,练功时每每被当做最差弟子,没有之一的时候;第三,吃不饱饭的时候。如今三者皆不沾边,我怎会不开心呢?
  这日,我一反常态,平日里可以过目不忘的剑谱心法一个字也记不住,练起功来却真正是废寝忘食。我独自在烟雨峰前将新学的剑法练了一遍又一遍,一直练到日落西山,所有弟子都去膳堂吃晚饭了,我才想起今日正是该与仙君一同去河边烤鱼的日子了。当时他曾与我约定每隔七日便陪我去烤一次鱼,以往这个日子总是我最盼望的,可如今我倒迟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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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第十一章孑然一身下天山
  一想到仙君,似有一把锤子在我的心上撞了一下,让我觉得胸闷,我扔了剑,在大石上坐了下来,想起昨天子煊说,仙君他一直只是把我当作别人的替身······
  子煊说得没错,我与仙君非亲非故,我一向将他看得重,是因为我初来这世上他便救过我,也是我所见到的第一个人。而他因何看重我?他说过,我的眼睛长得像他那位故人,我也曾亲眼见过他房内那幅画像,眼睛确实与我很像。他将我当成她,我并未吃亏,反而多得了许多照顾,而且,那红衣女子那样的天人之姿,我若是能替得了她,也是我三生之幸。
  然而,我仍是胸闷······
  今日之约,我究竟去还是不去?若是去了,像昨日对魔君那样,振振有词地发泄一顿倒也痛快,可是一想到面对的是仙君,我又似没办法对他说出昨日那一样的话来。
  思来想去,仍是个胸闷······
  我捧了胸口暗自揣测,莫不是伤才刚好,又复发了?自席地而坐,调息了片刻,胸闷之感未曾缓解,倒打了两个大大的喷嚏,天山入夜后总是异常寒冷,尤其,是这烟雨峰。
  我又起身练了一回剑,停下手来,顺着那崇山峻岭的走势抬头,一直望向那群山之巅,那人是在河边等我,还是已经回了衡芷斋?我今日失约,他是会恼我,还是根本无所谓?
  也不知痴痴地望了多久,略一转头,却见一人不知何时静静地立于我身后,身姿如青松挺拔,笑容似和煦暖阳。我连忙恭身行礼,唤了声:“师尊。”
  他只淡淡问我:“更深露重,为何还在此间逗留?”
  我答道:“回师尊,无忧在此练剑。”
  师尊笑道:“无忧几时变得这般勤奋了?”
  他这一笑,让我十分惭愧。他看了看我,说:“脸色倒确是不好,可是病了么?”
  我摇摇头,又接着点了点头说:“大约是旧伤未好······”
  “旧伤?”师尊探究地又看了看我,说,“你受的伤原也无大碍,仙君却渡了你六百年的灵力,岂还有不好的道理?”
  六百年的灵力,放在我这样一个凡人身上实在是件很浪费的事,然而,我此时的心思却并不在灵力上,师尊一提仙君,我又不觉地苦了脸,问道:“师尊,仙君他,有位倾城绝世的未婚妻,您可见过?”
  师尊没想到我会突然问了个不沾边的问题,似有些意外地愣了愣,却仍是耐心地答道:“哦,想当年,听闻她于成年礼那日曾一舞动天下,都道那女子仙姿绰约,倾国倾城,我却是不曾一见。只可惜,世事难料······”
  师尊微微叹了一声,似是不欲说下去,却放下此话不提,向我问道:“你说你旧伤未癒,却是有何不适?”
  我木然答道:“胸闷得很,思维不畅,食欲不振,手脚乏力······”其实我忘了,我一天未曾饮食,换了谁也该手脚乏力了。
  师尊不说话,却是向着我方才望的那群山之巅的方向看了一会儿,说了句:“倒真是病得不轻,我明日便叫明秀下山为你抓几副药回来调理调理,时候不早,你该回房了,莫误了明日早课。”
  次日,尚师兄果然为我抓了药回来,别的病症好不好我尚不知,只是睡眠却绝对是好了起来。睡饱之后,脑子也似变得灵光了许多,我暗自思量着:自来到这世上,我便一头扎进了天山,也不曾出去好好看看这大千世界,如今,不如下山去四处走走,行侠仗义一番,说不定还能顺带着打听打听我可有家人。只是,我灵力尚浅,远未到能够下山游历的水平,若是向师尊禀明,他定然不允,还是悄悄溜走得好。
  打定主意后,我白天仍是不动声色地上课练功,晚上便悄悄将紫岚姑姑教我的魔界心法练上几遍,以备不时之需,平时还会留意着攒点钱,还为自己备下了一套衣裙,我怕穿着天山派的衣服下山,万一遇到坏人我打不过,丢了师门的脸。
  那日,仙君又来了门中,我远远地便瞧见他了。他仍是素衣墨发,神采奕奕,哪有半分不开心的样子,想来定是对我失约之事丝毫不曾放在心上,我甚至怀疑,他该不会忘了日子,故而那日压根没去河边,也不知道我去没去吧!
  这一想,旧伤似又发作了,胸闷得慌,我绷着脸转过身去,不理他,就是不理他!
  然而,仙君也并未理我,他似是根本没看见我站在这里,只是直直地向着内殿去了,自那日起,他与师尊下棋弹琴,三日都未出来,只有那时不时流传出来的绝妙琴音,余音绕梁,宛如天籁。
  我便是在这第三日的晚上悄悄离开了天山。离山前,我给师尊留书一封,以表感激和拜别之意。到了天山边境,我还不忘停下来向着师尊的方向拜了拜。
  一路出了天山,我又一次发现身后有妖气追赶,心中懊恼,莫不是出门没择个黄道吉日,何以每次出山都能遇到妖怪!
  渐渐地,身后那股熟悉的妖气让我猜出了对方的身份,我嘴角不经意地露出几分笑意,御着剑慢下几分,向着脚下一个热闹的镇子降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