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黛湘凹晶馆联诗
黛玉因听见贾母感叹今年人少，不似当年热闹，又提宝钗姐妹自家团圆，母女弟兄自去赏月等语，不觉对景感怀，自去俯栏处默默垂泪。
探春因近日家事烦恼，无暇游玩，迎春、惜春二人，偏又素日不大一起说话，只剩了宝玉、湘云两人过来宽慰她。
湘云道：“你是个明白人，何必作此形像自苦。我也和你一样，我就不似你这样心窄。何况你又多病，还不自己保养。”
宝玉道：“云妹妹说的极是，我们两人陪你。”
湘云接着说道：“可恨宝姐姐姐妹，天天说亲道热，早已说今年中秋，要大家一处赏月，必要起社，大家联句，可到今日，便弃了咱们，自己赏月去了。社也散了，诗也不做了。倒是他们父子叔侄纵横起来。你可知宋太祖说得好：‘卧榻之侧，岂许他人酣睡。’她们不做，咱们两个竟联起句来，明日羞她们一羞。”
黛玉见她俩这般劝慰，不能扫湘云的雅兴，笑道：“你看这里这等人声嘈杂，有何诗兴？”
湘云笑道：“这山上赏月虽好，终不及近水赏月更妙。你知道这山坡底下就是池沿，山坳里近水一个所在，就是凹晶馆。
三人说着就来到凹晶馆。
到了凹晶馆，三人遂在三个湘妃竹墩上坐下。
只见天上一轮皓月，池中一轮水月，上下争辉，如置身于晶宫鲛室之内。
微风一过，粼粼然池面皱碧铺纹，真令人神清气爽。
此处房屋不多，且又矮小，故只有两个老婆子上夜。
今日，打听得凸碧山庄的人应差，与她们无干，这两个老婆子收了月饼、果品及犒赏的酒食，二人吃得酒足饭饱，早已息灯睡了。
黛玉、湘云、宝玉见息了灯。
湘云笑道：“倒是她们睡了好。咱们就在这卷棚底下赏这水、月如何？”
宝玉笑道：“此地僻静，月色当前，正是作诗的好去处。”
湘云笑道：“如果这会子能坐上船再吃酒多好，这要是在我家里我就这样，立刻坐船上了。”
黛玉笑道：“还是古人的话说得好，‘事若求全何所乐’，据我说，这也就罢了，偏要坐劳什子船来。”
湘云笑道：“得陇望蜀，人之常情。可知那些老人家说得不错。说贫穷之家自为富贵之家事事趁心，你告诉他们说事事竟不能遂心，他们断不肯信的，必须要让他们亲历其境，他们才会相信。就如咱们两个，虽父母不在，但也生在富贵之乡，我们就有许多不遂心的事。”
黛玉笑道：“不但你我不能称心，就连老太太、太太以至宝玉、探丫头等人，无论事大事小，有理无理，都不能各遂心意。同一道理，何况你我是寄居人下的外姓客人！”
宝玉道：“你们说的很对，岂能事事都尽如人意的，就是神仙也不能做到。”
湘云听黛玉所说，恐怕黛玉又伤感起来，忙道：“不说这些闲话了，咱们一起联诗吧！”
宝玉笑道：“我在一旁观赏，你们尽管联诗。”
三人正说着话就听见远处吹笛声又响起。
黛玉道：“今日老太太、太太高兴了，这笛子吹得有趣，倒是助咱们的诗兴了。”
湘云道：“那我们开始吧！二哥哥帮我们看着，脑子里做个记录。”
两人一番商议就定了做什么诗，押什么韵，就开始了。
只见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对起句子来。
宝玉在旁将黛湘联诗记在脑中：
黛：三五中秋夕，湘：清游拟上月。
湘：撒天箕斗灿，黛：匝地管弦繁。
黛：几处狂飞盏？湘：谁家不启轩？
湘：轻寒风剪剪，黛：良夜景暄暄。
黛：争饼嘲黄发，湘：分瓜笑绿媛。
湘：香新荣玉桂，黛：色健茂金萱。
黛：蜡烛辉琼宴，湘：觥筹乱绮园。
湘：分曹尊一令，黛：射覆听三宣。
黛：骰彩红成点，湘：传花鼓滥喧。
湘：晴光摇院宇，黛：素彩接乾坤。
黛：赏罚无宾主，湘：吟诗序仲昆。
湘：构思时倚槛，黛：拟句或依门。
黛：酒尽情犹在，湘：更残乐已谖。
湘：渐闻语笑寂，黛：空剩雪霜痕。
黛：阶露团朝菌，湘：庭烟敛夕棔。
湘：秋湍泻石髓，黛：风叶聚云根。
黛：宝婺情孤洁，湘：银蟾气吐吞。
湘：药催灵兔捣，黛：人向广寒奔。
黛：犯斗邀牛女，湘：乘槎访帝孙。
湘：盈虚轮莫定，黛：晦朔魄空存。
黛：壶漏声将涸，湘：窗灯焰已昏。
湘：寒塘渡鹤影，黛：冷月葬花魂。
黛玉对完最后一句，湘云拍手赞道：“果然好极！非此不能对。好个‘葬花魂’！”
湘云又叹道：“诗固然新奇，只是太颓丧了些。你现在还病着，不该作此过于凄冷悲凉之语。”
黛玉笑道：“不如此，如何压倒你？下句竟还未得，只能用功在这一句上了。”
宝玉笑道：“诗固然新奇不俗，只是过于悲凉凄惨了些。”
宝玉话还没说完，只见栏外山石后转出一个人来，那人边走边说：“好诗，好诗！只是太悲凉了，不必再往下联，若底下只这样去，反不显这两句了，倒显得堆砌牵强。”
三人没有防备，都被吓了一跳，细看时不是别人，正是妙玉。
三人都诧异的问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妙玉笑道：“我在栊翠庵就听到你们在园内赏月，好生热闹，又听见优雅的笛声，我也就出来赏赏这清辉皓月。”
湘云笑道：“你可是请都请不出来的佳人。”
妙玉用美目扫了一眼宝玉，又看向她们二人。
妙玉继续说道：“我走到这里，发现你们在这里联诗，更加觉得清雅不俗，于是就在这里听了下来。只是我方才听到这诗中，有几句虽然好，但是太过于颓败凄楚，这关乎一个人命理气数，我就出来阻止了。如今老太太早都散了，满园的人想必已经睡熟了，你们三人的丫头还不知道在哪里去找你们呢？你们也不怕冷，快随我来，到我那里去喝杯茶，只怕就到天亮了。”
三人随着妙玉来到栊翠庵，进到里面，只见龛焰犹青，炉香未烬。
几个老嬷嬷也都睡了，只有小丫鬟在蒲团上垂头打盹，妙玉唤她起来烹茶。
大家刚一坐下，就听见外面有敲门之声。
小丫鬟忙去开门看时，却是袭人、紫鹃、翠缕与几个老嬷嬷来找宝玉和她姐妹两个。
进来见她们三人正在吃茶，笑道：“要我们好找，园子里走遍了，连姨太太那里都找了。才到了那山坡底下小亭里找时，可巧那里上夜的婆子正睡醒了。我们问她们，她们说，方才亭外头棚下三个人说话，后来又添了一个，听见说大家往栊翠庵里去。我们就知道是这里了。”
探春因近日家事烦恼，无暇游玩，迎春、惜春二人，偏又素日不大一起说话，只剩了宝玉、湘云两人过来宽慰她。
湘云道：“你是个明白人，何必作此形像自苦。我也和你一样，我就不似你这样心窄。何况你又多病，还不自己保养。”
宝玉道：“云妹妹说的极是，我们两人陪你。”
湘云接着说道：“可恨宝姐姐姐妹，天天说亲道热，早已说今年中秋，要大家一处赏月，必要起社，大家联句，可到今日，便弃了咱们，自己赏月去了。社也散了，诗也不做了。倒是他们父子叔侄纵横起来。你可知宋太祖说得好：‘卧榻之侧，岂许他人酣睡。’她们不做，咱们两个竟联起句来，明日羞她们一羞。”
黛玉见她俩这般劝慰，不能扫湘云的雅兴，笑道：“你看这里这等人声嘈杂，有何诗兴？”
湘云笑道：“这山上赏月虽好，终不及近水赏月更妙。你知道这山坡底下就是池沿，山坳里近水一个所在，就是凹晶馆。
三人说着就来到凹晶馆。
到了凹晶馆，三人遂在三个湘妃竹墩上坐下。
只见天上一轮皓月，池中一轮水月，上下争辉，如置身于晶宫鲛室之内。
微风一过，粼粼然池面皱碧铺纹，真令人神清气爽。
此处房屋不多，且又矮小，故只有两个老婆子上夜。
今日，打听得凸碧山庄的人应差，与她们无干，这两个老婆子收了月饼、果品及犒赏的酒食，二人吃得酒足饭饱，早已息灯睡了。
黛玉、湘云、宝玉见息了灯。
湘云笑道：“倒是她们睡了好。咱们就在这卷棚底下赏这水、月如何？”
宝玉笑道：“此地僻静，月色当前，正是作诗的好去处。”
湘云笑道：“如果这会子能坐上船再吃酒多好，这要是在我家里我就这样，立刻坐船上了。”
黛玉笑道：“还是古人的话说得好，‘事若求全何所乐’，据我说，这也就罢了，偏要坐劳什子船来。”
湘云笑道：“得陇望蜀，人之常情。可知那些老人家说得不错。说贫穷之家自为富贵之家事事趁心，你告诉他们说事事竟不能遂心，他们断不肯信的，必须要让他们亲历其境，他们才会相信。就如咱们两个，虽父母不在，但也生在富贵之乡，我们就有许多不遂心的事。”
黛玉笑道：“不但你我不能称心，就连老太太、太太以至宝玉、探丫头等人，无论事大事小，有理无理，都不能各遂心意。同一道理，何况你我是寄居人下的外姓客人！”
宝玉道：“你们说的很对，岂能事事都尽如人意的，就是神仙也不能做到。”
湘云听黛玉所说，恐怕黛玉又伤感起来，忙道：“不说这些闲话了，咱们一起联诗吧！”
宝玉笑道：“我在一旁观赏，你们尽管联诗。”
三人正说着话就听见远处吹笛声又响起。
黛玉道：“今日老太太、太太高兴了，这笛子吹得有趣，倒是助咱们的诗兴了。”
湘云道：“那我们开始吧！二哥哥帮我们看着，脑子里做个记录。”
两人一番商议就定了做什么诗，押什么韵，就开始了。
只见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对起句子来。
宝玉在旁将黛湘联诗记在脑中：
黛：三五中秋夕，湘：清游拟上月。
湘：撒天箕斗灿，黛：匝地管弦繁。
黛：几处狂飞盏？湘：谁家不启轩？
湘：轻寒风剪剪，黛：良夜景暄暄。
黛：争饼嘲黄发，湘：分瓜笑绿媛。
湘：香新荣玉桂，黛：色健茂金萱。
黛：蜡烛辉琼宴，湘：觥筹乱绮园。
湘：分曹尊一令，黛：射覆听三宣。
黛：骰彩红成点，湘：传花鼓滥喧。
湘：晴光摇院宇，黛：素彩接乾坤。
黛：赏罚无宾主，湘：吟诗序仲昆。
湘：构思时倚槛，黛：拟句或依门。
黛：酒尽情犹在，湘：更残乐已谖。
湘：渐闻语笑寂，黛：空剩雪霜痕。
黛：阶露团朝菌，湘：庭烟敛夕棔。
湘：秋湍泻石髓，黛：风叶聚云根。
黛：宝婺情孤洁，湘：银蟾气吐吞。
湘：药催灵兔捣，黛：人向广寒奔。
黛：犯斗邀牛女，湘：乘槎访帝孙。
湘：盈虚轮莫定，黛：晦朔魄空存。
黛：壶漏声将涸，湘：窗灯焰已昏。
湘：寒塘渡鹤影，黛：冷月葬花魂。
黛玉对完最后一句，湘云拍手赞道：“果然好极！非此不能对。好个‘葬花魂’！”
湘云又叹道：“诗固然新奇，只是太颓丧了些。你现在还病着，不该作此过于凄冷悲凉之语。”
黛玉笑道：“不如此，如何压倒你？下句竟还未得，只能用功在这一句上了。”
宝玉笑道：“诗固然新奇不俗，只是过于悲凉凄惨了些。”
宝玉话还没说完，只见栏外山石后转出一个人来，那人边走边说：“好诗，好诗！只是太悲凉了，不必再往下联，若底下只这样去，反不显这两句了，倒显得堆砌牵强。”
三人没有防备，都被吓了一跳，细看时不是别人，正是妙玉。
三人都诧异的问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妙玉笑道：“我在栊翠庵就听到你们在园内赏月，好生热闹，又听见优雅的笛声，我也就出来赏赏这清辉皓月。”
湘云笑道：“你可是请都请不出来的佳人。”
妙玉用美目扫了一眼宝玉，又看向她们二人。
妙玉继续说道：“我走到这里，发现你们在这里联诗，更加觉得清雅不俗，于是就在这里听了下来。只是我方才听到这诗中，有几句虽然好，但是太过于颓败凄楚，这关乎一个人命理气数，我就出来阻止了。如今老太太早都散了，满园的人想必已经睡熟了，你们三人的丫头还不知道在哪里去找你们呢？你们也不怕冷，快随我来，到我那里去喝杯茶，只怕就到天亮了。”
三人随着妙玉来到栊翠庵，进到里面，只见龛焰犹青，炉香未烬。
几个老嬷嬷也都睡了，只有小丫鬟在蒲团上垂头打盹，妙玉唤她起来烹茶。
大家刚一坐下，就听见外面有敲门之声。
小丫鬟忙去开门看时，却是袭人、紫鹃、翠缕与几个老嬷嬷来找宝玉和她姐妹两个。
进来见她们三人正在吃茶，笑道：“要我们好找，园子里走遍了，连姨太太那里都找了。才到了那山坡底下小亭里找时，可巧那里上夜的婆子正睡醒了。我们问她们，她们说，方才亭外头棚下三个人说话，后来又添了一个，听见说大家往栊翠庵里去。我们就知道是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