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痕突现却为何?
  秀官儿推开殿门, 错着小步子来到渊劼座前, 匍匐下跪, 低声道了一句:“回禀吾王,解药寻着了。医官正查着, 若是真的,想来,王子亦过几日便可大好。”
  渊劼此时正拿着手中的一卷书细细的读着,听他如此说, 眼皮都没抬,只问了句:“在何处寻着的?”
  “就在王子亦居所的花园儿中。一座假山石的下面。”秀官儿顿了顿, 微微抬头看着渊劼:“吾王……此事……”
  渊劼摆了摆手,慵懒的打了个哈欠, 面容倦怠地将书卷放在座上,眯起眼睛看着秀官儿:“晌午时分, 孟独得了令放了那些哥余族人,这样快,就有了结果。此行宫中, 定还有哥余族的叛贼。”旋即一笑, 舒了口气:“可我却觉得有趣,不想追查。只想等着瞧。”
  秀官儿微微站起身子, 捂着嘴笑了笑:“吾王技高一筹, 这哥余阖, 果真是个没脑子的莽夫。”说着, 却又古怪的皱了皱眉:“可吾王, 明日真放心让公主去……”
  “她是我女,我又怎会陷她与危机之中?”渊劼斜眼瞧了瞧秀官儿,又轻声说道:“只不过,我的洛儿啊……”他提到桑洛,长叹一声,双手轻轻拍了拍膝盖,咂了咂嘴:“洛儿心思透亮,所思所想都周到非凡,有些事儿,便是我都不如她想的周全。”他轻笑一声:“这哥余阖将她掳走,让她受了委屈,我这女儿,哪里曾受过这样的委屈?身子不好,气性却又大,可难得的,又是这在极怒之时还能沉心静气细思前后的心思,”渊劼微微摇头:“她若是个男儿……”
  “吾王真是说笑了,公主一个姑娘,怎的就能成了男儿?”秀官儿躬着身子给渊劼斟上一杯酒,双手递了过来:“吾王今日,饮的有些多了。”
  渊劼淡笑接过,点点头:“不错,想来,是饮多了酒,有些醉了。眼下我要去花园中逛逛,你不必跟着了。戌时三刻,着蓝公来见。”
  秀官儿躬身拱手:“是。小人告退。”
  走不几步,渊劼却又叫住他,拿了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将那纸叠好交在秀官儿手上:“去,将此物交给公主。让她明日,一切小心。”
  秀官儿低头瞧着手中微微泛黄的纸,眉眼一挑心中了然,将纸放入怀中,退步离去。
  殿门吱嘎一声关上,这声音在偌大的正殿中回荡不绝,渊劼缓缓回到座上,扶着膝盖坐下身子,闭上眼睛似是还在回味方才那殿门的声音。自他承王位至今,三十余年,不知听见这样的声音多少回了,自然也不知他还能再听见这样的声音多少回。但他却心中分明,定国石已到了开封之日,待这殿门再被打开,蓝多角进来之时,一切怕都要开始与以往不同。
  他于是就这样等着,闭着眼睛等着,如同一座石头,一动不动,头上灰白的须发和面上纵横沟壑的皱纹都同他与舒余共同经历的这三十余年一同等着,等着历代先祖传下的这一块有灵性的石头能给他一个指引,告诉他,他的两个儿子之中,谁才是舒余的真王。
  蓝多角入殿之时,便也就瞧见了一个这样的吾王,他从未见过的,憔悴的、苍老的,已到风烛残年的渊劼。他趴伏在地,数次张口却又不知此时是否该开口。许久,渊劼却叹了口气:“小角儿跪了这许久,却为何不发一言?”
  蓝多角身子一抖急忙磕头:“臣,怕扰了吾王。”
  “我在等你。”渊劼微微睁开眼睛:“你也知我在等你。什么扰不扰的。”
  蓝多角不敢说话,渊劼却站起身子,伸手揉了揉额头:“时候到了,走吧。”
  他走了两步,却见蓝多角跪在原地一动不动,微蹙眉心看着他:“怎么?”
  蓝多角闷声说道:“臣还有一事,想……回禀吾王。”
  渊劼目光更加怪异,站定步子低下头俯视着蓝多角:“何事?”
  蓝多角跪起身子,面容凝重又带了些不知所措,眼神游离地看了看渊劼却又移开,片刻只道:“臣这几日,守在定国石外,听得内中不时发出怪声。臣恐定国石,怕是出了……”
  话音未落,渊劼当下瞪圆了眼睛看着蓝多角,生生地将蓝多角那未出口的话给瞪了回去,转身便走:“随我去看!”
  蓝多角惶然起身,亦步亦趋地跟在渊劼身后一路往定国石处去。
  然那大门打开之后,白雾升腾之中露了一抹定国石的样子。渊劼与蓝多角尽皆倒吸了一口凉气,呆呆地立在当场。
  那一人多高通体透白的定国石,竟从正中自上而下断裂开来,如同被什么神兵利器劈砍一般,一分为二。而那中央凹槽中的两块玉牌,一个在左,一个在右,温润光滑,却无任何血迹存留。
  蓝多角惊愕之后便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这定国石不住磕头,渊劼那惊愕的面容却转惊为怒,当下大喝一声拽起蓝多角便走出石门,抬手指了指身后石门大吼道:“封了,将此处给我封了!”
  蓝多角周身发着抖,听得渊劼此言面容更显惊惧,咬牙低声哀求:“吾王,不可……吾王!万万不可!”
  渊劼甩开蓝多角,面目狰狞竟至咬牙切齿:“如今我才是舒余之王,我说封了,便要封了!此后,舒余无人再可开定国石!你若敢说出去半句,你大宛一城,我也可不要!”
  蓝多角被渊劼推得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在地上,他背靠在石门上,一股股钻心的凉气从后脊窜至周身,而比这寒气更寒的,是渊劼冰冷的话语与离去时果决的背影。
  蓝多角被十二定国卫拉开,脚步不稳趴伏在地上,便就这样被人拖着一路拖到了外头,身后吱嘎轰隆声传来,紧接着是石头崩裂之声,砂石尘土在夜中飞扬四散,他周身都铺满了石头渣子。可他却不敢回头,也不敢抬头。
  渊劼已然径自离去。独留了他一人趴伏着颤抖,直到周遭再无一人,他坐在地上,怔愣的看着那道石门,不敢去想此时石门之中的样子,心中却隐约的有着什么预感,这预感他不好说,更不敢说。
  他只怕当日渊劼所说的那国巫姬禾之言,恐非胡说;他只怕历经几百年的舒余国终究还是要乱了,要大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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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羽骑在马上,却不时地转头去看看身后马车。今日的日头并不毒,直到西斜,也并未如以往一般晒得人头晕目眩,如今空中一轮朗月,本该休息,桑洛却遣了疏儿传令,星夜赶路。于是这一行队伍便已经往鹿原而去,过了鹿原转而向北,若是脚程快,不到两日,便到皇城。
  一路黄沙,再没什么诱人的景色。但沈羽频频转头却并非因为这两侧黄沙令人无聊,也并非因着自己心中那不可说的事儿而心心念念。
  实是桑洛看着自己的那一眼,太过……
  复杂。
  这复杂之中夹杂着三分情愫五分惆怅还有两分的……疏离?
  沈羽心中有些堵得慌,还有些难过。她想着这两分的疏离怕是因为那夜里自己在桑洛床边说的那些话,惹恼了桑洛,亦或是伤了她的心。她原以为桑洛获吾王怜爱准许她提早回返一定心情舒畅,却没想到,桑洛面上根本瞧不见半分欣喜。果然还是自己的话惹了她不高兴了。
  她转头看着前方那月夜之中绵延起伏的沙丘,心里面憋得难受。桑洛说的话,她听懂了,桑洛的情意,她也看懂了。桑洛就那样满含情愫的看着她,说着那样真心的话儿,她心中起伏几乎不能自持。
  可便是如此又能如何?若桑洛知道自己是个……
  是个……
  她重重叹了一口气,兀自摇头苦笑。若真有那日,桑洛还会否如现在一般待自己与众不同?届时她性命都将难保,还遑论什么倾慕?
  沈羽紧了紧握着马缰的手,便是夜风清凉,她心中也难以平静下来。不知究竟是心中事难平,还是这夜路太难走,她总是觉得有些诡异奇怪,举目四望,倒也没瞧见什么异样。
  她不由得伸手摸了摸颈间的平安扣,却又似是被什么烫了一般的缩回了手。不知自何时起,这动作竟成了习惯,一如她心情焦躁时总爱握着腰间长剑,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平静下来。
  可事总不能平静,心又怎会平静?
  耳边只有风与沙土的声音,还有沉重的脚步声,一阵一阵的,循环往复,没有一丝的差别。听得沈羽焦躁异常,她翻身下马,牵着马慢慢地走着。
  这条路这样长,要走到何时,才能算走完?
  前方先锋小跑过来,对着沈羽拱手道了句:“狼首,前头已经入了鹿原。”
  沈羽停了步子,转头又看了看身后不远处的马车,思忖片刻点点头:“传令下去,今夜过鹿原。不扎营了。”
  先锋愣了愣,似是没明白沈羽的意思,有些怔愣的看着沈羽:“狼首,鹿原广阔,怪石交错,夜中过去,怕有危险。”
  沈羽低眉复又沉思片刻,将马缰交给先锋,转而往后走,到了马车边上,躬身拱手:“公主,臣请公主令,在此处安营,待得明日一早,再过鹿原。”
  车内许久无声,沈羽也不敢再问,也就这样等着。再过片刻,车门打开,疏儿弯着身子从车中下来,对着沈羽轻轻一拜:“公主说了,她归家心切,舟车劳顿辛苦,今夜就过鹿原,免得夜长梦多。”
  “可……”沈羽看着疏儿,面上为难:“夜中行进,恐不太平。可否请疏儿姑娘,再同公主……”
  “公主也说了,”疏儿眨着眼睛微微一笑:“她知沈公心思谨慎,让疏儿回沈公的话,沈公与金甲皇城卫皆是舒余国中最好的将士,什么危险都不须怕的。烦劳沈公,护咱们过去吧。”
  沈羽心中一惊,却不想桑洛早就将她心思洞悉的透彻,张口却再无言,只道了句是便往前而去。疏儿回到车内,桑洛正侧卧在不宽的座上双目微闭,似是睡了。她也不再说话,只是靠在一边,也闭上了眼睛。
  桑洛又在此时微微一叹,右手捏紧了一张字条。因捏得太久,手心的汗都浸在了字条上。
  只她一人知晓,这一张父王命秀官儿拿过来的字条之中的几个字,是怎样的沉重。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顺则生,反则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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