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甘
  却说史夫人昨晚已听贾代善说过瑚儿要往济南去读书,早知今早王氏会因这事试探她。
  要说珠儿瑚儿两个都是她孙子,年岁也相差不大,她合该一样的疼,何况瑚儿平日还更出息些。
  但瑚儿在长辈们面前是守礼,却不比珠儿亲热。且他两个一个的爹是史夫人平素疼的,一个是就那样的,天长日久,史夫人对两个孙子的心自然也不一样。
  要照史夫人心里所想,平素先生虽夸瑚儿多些,但珠儿学业上也没甚不好。女婿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俩人住一个院儿里,连敏儿也不多费事,两个孩子都出息了,对家里也不是更好?
  偏生昨晚贾代善嘱咐她:“我看如海的意思不是随便教教瑚儿,是要收他为弟子。何况如海不知道收一个比两个都收得罪人?这事你别管,别老二媳妇一求到你头上你就答应。老大好容易有这一件事比老二强,你一插手,他两个心里再起了嫌隙,有你后悔的时候。”
  史夫人听了一想,也是这么回事。所以王氏拐弯抹角的问她,她只做没听懂,笑道:“瑚儿一个小孩子过去,就照平常四时八节的礼备些就完了。两家是姻亲,又都不是那缺银子的,巴巴的多带银子东西送去,反而生分。”
  王宜和低头领教,欲想说直白些求求婆婆,但婆婆的态度已经很明显,倒不好再说。
  史夫人看她这样儿,拉过她的手拍一拍,笑道:“这回瑚儿一去,家里的先生也好专心教珠儿一个。两个孩子一人一个先生,珠儿也不用大老远的一年两年回不来。幸而你嫂子那边还有个琏儿,不然,她还养着病,身边一个孩子都没有,怎生是好?”
  王宜和便知此事彻底没了说头。听话音儿到底婆婆还是向着她的,只怕是公公的意思,婆婆也没法子。
  想明白了这事,王宜和便强打精神,又奉承婆婆两句,方才自回房去用饭。
  当家管事奶奶的早饭虽不比太太那里丰盛,却也是满满当当摆了一炕桌,各样的细粥小菜精致点心,变着花样儿做的包子煎饺烙饼,样样都是精心做的。
  但王宜和却没甚胃口。
  她随便吃了一碗粥,捡了几口小菜,便命撤了桌子,剩的东西众人分分。还差半刻钟才到管事婆子们来回事的时辰,王宜和靠在榻上,心中思绪万千。
  本来一切都顺顺当当。等大嫂子一死,她名正言顺掌着府里中馈,想必后来的大嫂也没法儿和她争风。爵位就给大房又何妨。一等将军的虚衔又只能再往下传一代,哪里有真金白银府中大权实在呢?
  偏就从娘家大嫂病好来府中探看大嫂子开始,什么都变了。
  难道这十来年的心血真要白费?日夜在婆婆那里提着心侍奉,管家三年一丝儿不敢懈怠,真就等大嫂子身子好了,再拱手让回去?
  王宜和搅着手里帕子,吩咐道:“从官中拨出一千银子给瑚儿送去,说是当他这一年在外的零碎使用。”
  周瑞家的惊道:“我的奶奶!就是一个大人一年也花不了这么些钱!是不是有些多了。”
  王宜和淡淡道:“你只管去就是。正因为瑚儿年纪小,提防着外头有什么意外,所以才要多拿些银子。”
  “况且……”王宜和垂眼道:“我虽然管着家,却不是瑚儿亲娘,只是婶子。咱们府里这些管家奶奶们,嘴里都有三言两语,我多给些不过无功无过,若给少了,不知又得编派我什么。去罢。”
  周瑞家的便不敢言语,转身出去办事。她拿对牌从库房支了银子,大张旗鼓使人端着到了东院,一路上遇见人问,就说是二奶奶给瑚哥儿上学去用的银子。不到半日府里就传遍了。
  府里沸沸扬扬说起二奶奶如何慈和大方,别人犹可,贾赦却怒不可遏,拍桌道:“这府本来就……瑚儿是嫡长孙,要去上学,拿一万银子也是应该!老二家的不过使人从库里搬出银子,倒好像用了她嫁妆似的人人夸她!”
  张问雁在屋子里听说这事,比贾赦更多一层忧虑:“嬷嬷,瑚儿再怎么比别的孩子晓事,到底才九岁。一千银子不是小数目,又说只是给瑚儿这半年的花销,且不说人心想瑚儿小小年纪如何奢靡不懂事,就说外头不比家里,万一有歪心邪意的人勾坏了瑚儿,如何是好?”
  罗嬷嬷眉头皱得死紧:“没想到政二奶奶平日看着那样端庄大方,心里却这么算计!”
  张问雁只摇头道:“自打我病了,管家权到了弟妹手上起,这事就再不可免。我死了倒还好说,既然我渐渐好了,谁又能甘心交权?纵二弟妹甘心,跟着二弟妹得了好处的人岂又能甘心?这不过人之常情。”
  “奶奶大度,我却只担心哥儿。”罗嬷嬷看向张问雁:“如今咱们该怎么办?”
  张问雁凝神半日,忽然一笑:“二弟妹既然出手了,我也不能装死。”
  “嬷嬷,你先赶紧着人去找大爷,说就说我说的,请大爷万万不要把此事闹大,让大爷只管信我,此事我自有道理。再把瑚儿叫来。”
  罗嬷嬷立时起身,道:“大爷那里只怕别人去不管事儿,我这老货好歹还有三分脸面,我去。”
  等罗嬷嬷到时,前院书房里,贾赦果已经气上心头,要出去找贾政理论。罗嬷嬷苦口婆心劝了半日,贾赦终于勉强道:“那我就看看奶奶有什么好主意!”
  另一边,张问雁已和贾瑚商议好如何行事。商议过后,张问雁欲要嘱咐几句莫要在外头迷了心志等语,看见贾瑚平静的眼神,却又把话咽回了肚里。
  倒是贾瑚说道:“母亲不必担忧。我到了济南,都是姑姑姑父看着。四姑和林姑父无子,全副心神自然都在我身上。在家里我也没叫人带坏,在林家更不会了。”
  这话说得十分有理,却透着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无情冷漠。
  张问雁心里只是叹,贾瑚却已起身道:“到了午饭的时辰了,我叫他们传饭罢。”
  这日原是休沐,荣国府哥儿姐儿们上学也是十日一休,这日便不用上学。
  晨起贾瑚照旧是先打半个时辰拳。请安吃过早饭后,上午教过贾琏读了一回书,检查一回功课,才完,便见周瑞家的领人捧着银子大摇大摆过来。
  他已料到王氏大半会出招,却没想到手段这么直白粗糙。不过这招虽然粗糙了些,也确实管用——放在张氏没好,他又真是平常九岁孩子的情况下。
  其实,他对王氏这个有些天真,喜怒都写在脸上的二婶娘没什么恶感。最起码在张氏病倒的三年内,他的生活质量并没受到多大影响。那些碎嘴欺主的下人,并非王氏指使,纯粹是因王氏能力不足,掌控不了一府罢了。
  或者说荣国府已病势渐深,连出身大家的王氏都整治不了了。
  吃过午饭,少歇一会儿,贾瑚便让贾琏往张氏那里去,不拘做什么,总归要陪着张氏。他自己则去了贾代善院中。
  每休沐日下午,他总要到贾代善院中请贾代善指点一回武艺,长则一两个时辰,短也有半个时辰。
  等到了院门外,贾瑚还未迈进门,门口的小厮就赶着迎上来,在他身边轻声道:“老爷今儿身子不爽,还未听说今儿的事。”
  贾瑚轻轻点头,他身后跟着的小厮立时上前,把一块银子塞到那传话的小厮手里。
  那小厮接了银子,掂一掂总有一两,不禁眉开眼笑。他是三等小厮,一个月不过五百钱,这一两银子就是他两个多月的月例银子了。
  看来瑚大爷今儿发了财,出手也比往日更阔绰。
  贾瑚迈步进了院门儿,他身边的小厮自有两个去和荣禧堂的小厮们“交流感情”。他被另两个小厮围随着到了廊下,便只有他自己进入室内,小厮们都只在门外候着。
  贾代善的精神果真不太好。
  贾瑚道:“祖父今日身子不爽,不如我自往院子里练一回罢了。”
  贾代善拄拐起身,贾瑚忙去搀扶。贾代善道:“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撑得动。你马上往济南去,我也不知还能看你几回了。”
  贾瑚低头道:“祖父别说这话。”
  贾代善停步,笑叹道:“人生死有命,瑚儿不必过多伤怀。有你,家中也算后继有人了。”
  强撑着指点贾瑚一回,贾代善到底支撑不住,只得回房去歇息。贾瑚看贾代善已在床上卧好,便要请辞回房,被贾代善叫住,问:“你今儿有什么事没说?”
  贾瑚一顿,才道:“我想着等到了济南,林姑父是文人,想来府中也没有会武的先生,想请祖父择一位习武先生和我一同过去。但看今儿祖父精神不好,想着过两日说罢了。”
  贾代善道:“什么大事儿,也值当藏着掖着!你……还有什么事儿没有?”
  贾瑚摇头道:“别的就无事了。”
  贾代善看他一会儿,贾瑚只是低头沉默,贾代善叹气道:“你去罢。”
  贾瑚再次行礼恭敬告退。出至院门,两个小厮迎上来,悄声笑道:“哥儿,都打点好了。等一会儿老爷问起,那些哥哥们必照着咱们的话说。”
  两刻钟后,贾代善在屋内喘着粗气怒喝:“去!快去把老二给我叫来!他娶的好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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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啦=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