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听说你们要移民?
  我父母是双职工,在这个学校已经工作了几十年,甚至在学术界也有不可磨灭的影响力。
  这么多年,他不知道带出了多少研究生和博士生,他们研究的东西,不知道为国家做出了多少贡献。
  他们兢兢业业,正直善良,可以说一句德高望重也不为过。
  他们活了这么多年,没有什么污点,从来都是老师尊重同学喜欢的对象。
  我这照片一出来,指不定要在学校掀起多大的风风雨雨。
  不知道要被多少人戳着脊梁骨。
  他们做了一辈子的老师,积累了这么多年的声望,却在这个跨年夜,全毁了。
  我眼眶发红,捏着筷子的手指用力收紧,心里像是含着一把刀,在剜着我的肉。
  我知道,他们做出这个决定,是怕我有心理阴影,不敢面对这里的一切,想要我重新开始,重新生活。
  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
  我眼前一片模糊,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窗外“碰!”的一声响,烟花猛地炸开,徇烂无比,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新的一年已经到来。
  这是自从遇到项远以后,第一个没有他的跨年夜。
  我看着窗外炸开的烟花,又不可遏制的想起了项远。
  我还记得我遇到他的第一年,我们还没有在一起的时候,他半夜从家里跑出来,给我打电话,他说:“小不点,到阳台这边来。”
  我当时有些莫名其妙,那个时候也小,对于感情这种事,并没有那么敏感,闻言走去阳台,问:“干什么?”
  “往下看。”他充满磁性的声音透过手机,贴着我的耳朵,低低的撞进我的耳膜。
  我家住在十六楼,这样往下看,只能看到很小的一个身影,朝着我招手。
  “看到了吗?”他朝着我问。
  我说:“看到了,哥哥。”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这声“哥哥”取悦了他,他低低的笑起来,然后抬起手腕看表,低沉磁性的声音带着魔力一样,朝着我道:“五、四、三、二、一!”
  随着他最后一个数字落音,“碰!”的一声,烟花自他身边猛地炸开,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亮起来,徇烂,瑰丽,五彩缤纷,漫天星光铺散开来,带着让人呼吸停滞的美。
  一声又一声。
  我就在这样徇烂的夜空里,听着他带着笑意的轻笑声,他说:“悄悄,新年快乐,这是我遇见你的第一年。”
  往后的那么多年,每每回想起来,我都能清楚的回忆起我当时心里那种说不出来的悸动的感觉。
  它们像蜜,像糖浆,像翩翩起舞的蝴蝶,像他在我耳边沉沉又撩人的轻笑声。
  往后那么多的跨年夜,这是第一次,他彻彻底底的缺席。
  这一刻,我愣愣的看着窗外一波又一波耀眼徇烂的烟花,我只觉得心脏那一处,空荡荡,竟像是还有人在那里刮着我的血肉,让我那一块儿痛得紧缩成了一团。
  整个房间里都安静下来,全部都去转头去看外面的烟花。
  这一波烟花不知道放了多久,彻底熄灭下来的时候,我已经快要支撑不下去了。
  我赶紧垂下头,假装很认真的吃饺子。
  眼泪掉进了碗里,我不敢抬头。
  我爸爸点了一根烟,夹在指间,深深吸了一口,半响,他沉沉的说:“明天我们还是要去一趟警察局,看看警察那边要怎么处理。”
  他不常抽烟,大部分都是熬夜熬得不行了,偶尔才抽一根。
  我有些心疼,这种情绪和歉疚拧在一起,让我有些无法招架。
  我盯着碗里的饺子发愣。
  其实我心里知道,无论我怎么样粉饰太平,我的父母一定知道我此时此刻的不对劲,一定感觉得出来我所有的痛与苦。
  也知道我今晚的话,有太多的漏洞。
  他们不说,不打破砂锅问到底,是怕我伤心难过。
  那些照片,除了歹徒的那几张,还有我被陆曼捉奸在床时的几张。
  两种照片一对比,就知道不是出自同一批。
  再往深点想,这件事有可能不是今天才出的。
  只是今天被爆出来了而已。
  他们这么聪明,不可能想不到。
  那么问题就来了,既然不是今天才出的,这之前为什么没有任何风声,我为什么要撒谎,歹毒绑架,绑架到了什么程度?那些人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每一个问题都不能深想,越想后背只会越发寒凉。
  他对着我问不出口,怕伤害我,但是他要去警察局,找警察局要一个说法。
  他的女儿出了事,他作为一个合法公民,他能做的,恐怕也只有维护我的合法权益了。
  我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那些照片,既然有酒店的,那就证明也把陆曼牵扯了进来。
  当时在医院的时候,萧以辰说,已经抓了江海,但是还有人,暂时动不了。
  这个人除了陆曼,还能有谁?
  萧以辰说动不了,为什么会动不了?因为蒋正南会护着她。
  我父母要去警察局讨这个说法,肯定是要不到的。
  我妈可没我爸这么能忍,她本来就一直在忍着,不敢开口,见我爸开了个头,没忍住又哭了起来。
  她像所有父母一样,最关心的问题大概还是我吃了多少亏,朝着我道:“悄悄,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人有没有……有没有……”
  她说不下去。
  “没有。”我知道她想问什么,垂着头,被饺子的热气熏得眼前一片模糊,我道:“爸,妈,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好吗?”
  我妈捂住嘴,不敢哭出声。
  她的女儿遭受了这样的事情,她怎么可能冷静得下来。
  我爸烟抽得更凶,他说:“那些照片是谁照的?什么样的歹徒会把你带去那么好的酒店?悄悄,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惹上什么不该惹的人了?”
  我猛地抬眼看向我爸。
  我爸真的是个很通透的人,他虽然是个教书的,但是从不迂腐,甚至是学校难得的很开明的那一批人,他看着我的目光,很沉,像是要将我穿透。
  “悄悄,你有什么事是不能和爸爸妈妈说的?”我妈哭着道:“网上那篇文章指名道姓说你做了别人的小三,我和你爸都不相信,我们自己养大的孩子是什么性格我们会不知道吗?他们这么做,是想毁了你啊!”
  我爸一个劲儿的抽烟。
  大年夜,事情闹成了这个样子,我的心揪成了一团,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说:“爸,妈,凶手已经抓到了,不信你们明天去警察局问问,我不想再提这件事了好吗?”
  我爸和我妈都沉默下来。
  “叔叔阿姨,今天已经这么晚了,悄悄她应该也很累了,要不我们先睡一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好吗?”
  许芮在一旁一直没开口说话,直到这时候,才开了口。
  我爸妈也是愣了愣,我爸那么强悍的一个人,眼眶里都蓄积起了眼泪,他用拇指和食指揉了揉鼻梁,将眼泪抹掉,深深的吸着烟,拿着烟的那只手都有些发抖。
  我真是伤透了他们的心了。
  我妈用衣袖不停的擦眼泪。
  这样的场面我真的不敢长时间面对,我说:“爸,妈,我真的很累。”
  我妈愣了愣,等反应过来,有些手足无措,说:“那……那你和芮芮先去睡,有什么明天再说。”
  我临走时,还是没忍住,抱了抱我爸妈,我说:“对不起,可能会影响到你们的工作。”
  我妈哭得更厉害了,她说:“你说这些干什么?”
  我和许芮回了房间。
  连澡都没洗,我就躺在了床上,整个人蜷缩起来。
  心理学上说,这是一种保护的姿态。
  有时候太痛了,入了骨,不这样,就承受不住。
  许芮走过来抱住我,她说:“想哭就哭,你们家隔音挺好的。”
  然而我只是无声的掉眼泪,痛到哭不出来。
  许芮陪着我不知道陪了多久,我觉得我整个人的头,有一种顿顿的疼,昏昏沉沉的。
  等好不容易平复下来。
  我拿了纸巾擦眼泪,平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许芮问:“好点了吗?”
  我点了点头。
  许芮拿了衣服去洗澡。
  我站起身,拿了一支烟夹在指间,拍开头点燃,去到窗户边。
  我将窗帘拉开,将烟伸出窗外,红着眼睛往楼底下看。
  待看清楼下的景象,我整个人一愣。
  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现在都已经是凌晨三四点左右了。
  新年夜的热闹已经过去,底下凑热闹的人早就已经散场,由于下雪天,外面积了一层薄薄的雪,显得整个小区更加安静孤寂。
  也正因如此,楼底下的一切才显得更加显眼,只需要一眼,我就看到了楼底下停着的那一辆车。
  隔了太远,我看不清这车的车牌号,甚至连车型都看不清。
  但是车子的大灯开着,一直没熄灭,大灯刚好照出了那人半截身影。
  他站在雪地里,手指间夹着猩红的一点,后背靠着半截车身,在抽烟。
  即便是隔着这么远,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是裘钧扬。
  他竟然还没走。
  我愣愣的看着那道身影,而后将烟捻灭,猛地一下子拉上了窗帘。
  许芮洗完澡,嗅了嗅鼻子,问:“怎么这么重的烟味?”
  “我爸刚刚抽烟了,大概是他身上的烟味太浓了,带进来了吧。”我撒谎道:“我先去洗澡。”
  许芮神经粗的很,也没在意,给我拿了一套睡衣。
  我站在雨洒下面的时候,整个人才算松了一口气。
  那种紧绷着的神经,才算真正松懈下来。
  从踏进我家门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像是个重度的精神分裂者,努力在家人和许芮面前显得正常,绷着神经,让他们看不出来我的状态。
  只有这种时候,我才能放松。
  我仰着头,任凭花洒的水冲着我的脸,我觉得整个人都被一种灰色的情绪支配着。
  我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许芮还没睡。
  我擦了擦头发,拿了吹风机想将头发吹干。
  “悄悄你过来。”许芮从床上爬起来,朝着我道:“我帮你吹。”
  我愣了愣,拿了吹风机爬过去。
  许芮将吹风机插好电,手指穿梭在我的头发中间,边吹边说:“我刚刚假装出去喝水,看了一下,叔叔还站在阳台上面抽烟,阿姨回房间了,门没关紧,我听到她在哭。”
  我的眼睛红了起来。
  “悄悄。”许芮边给我吹头发边朝着我道:“你说你病了,是因为项远吗?”
  虽然不仅仅是因为项远,但是源头在他那里,而且别的事情我也不能说,我点了点头。
  许芮声音哑了下来,她说:“悄悄,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情?你不知道,我刚刚在楼梯上遇到你……我都不敢认,我从来没见你这样过,项远走的时候,你都没这样过,我真的……你干脆把我的心挖了算了,这段时间,你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啊。”
  我有些愣,项远走的那段时间,我刚开始没有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悲伤,整个人却要努力打起精神,为项远报仇,努力找所有的蛛丝马迹,想要将那个人揪出来。
  那个时候睡不着觉,我就去看心理医生,很怕自己倒下去,反而忘了要哭。
  即便是在治疗的时候掉眼泪,也都是隐忍而压抑的。
  说一个字都艰难痛苦到继续不下去。
  但这一切,除了唐清和,没有人知道。
  所以在外人眼里,大概我那时候特别坚强吧。
  后来和裘钧扬在一起,那个时候已经下意识形成了保护色,更不要说悲伤。
  直到昨天,我真正把项远送走,之前那些痛,才好像又卷土重来,而这一次,我再也没有办法压抑下来。
  我痛了太久了,压抑了太久了,压抑得我都已经快要不懂如何正常的发泄了。
  我垂着头,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发出了声音,我说:“睡吧,我真的很累了。”
  但是我怎么睡得着?
  这一夜,不管是对我也好,还是对我的父母和许芮,亦或者是对项家也好,都注定是个不眠夜。
  第二天我起床的时候,我父母已经起床了。
  我妈若无其事的做了一顿早餐,吃早餐的时候,我妈说:“悄悄,我和你爸想了一夜,只要害你的人能够伏法,我和你爸也不想再追究了,但是你要答应我和爸爸,以后不管遇上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我们。”
  我点点头。
  我爸说:“我和你妈妈的工作都辞了,我和你妈妈工作了这么多年,为学校为国家卖命,却连自己的女儿出了事情都一无所知,还有什么脸来工作,这段时间我们在家里陪你,顺便跑跑移民的事情,我们先去国外住一段时间,等过几年,你想回来了,我们再回来。”
  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对不起。”我只能说。
  我妈好不容易控制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她说:“我和你爸这辈子都花在了学术上面,项远走的时候,我们忙着搞研究,忙着带学生,就算心里知道你难受,但因为工作忙,从来也没好好照顾过你的心情。
  虽然周末叫你过来,可你没过来,我们还是依着你,觉得自己教出来的女儿,不管在什么时候,都能够挺过来,搞学术搞了大半辈子,把脑子都搞坏了,女儿出了事,还要从别人口里得知。”
  我眼眶发红。
  “我昨晚一直在想,如果项远走的时候,我们不是忙得脱不开身,时时刻刻看着你,强制性把你留在家里,是不是事情就不会成为这样?至少在你出事的时候,我们也能第一时间感知到。”
  “不怪你们的。”我的眼泪还是没忍住掉了下来,我用手擦了擦,我说:“这只是个意外。”
  我爸眼底全是红红的血丝,他说:“你先在家里呆一段时间,等过了十五,我和你妈把这边的事情交接好,我们一家人就出国,移民也好,暂住也好,到时候再说。”
  我点点头。
  “芮芮你这段时间多陪陪她。”我爸深深的拧着眉,一大早的,还是在抽烟,说:“有什么事和我们说。”
  许芮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这一天,不管是我父母还是我和许芮,都过得异常煎熬。
  我总是有些恍惚,有时候站在阳台上,看着阳台外面的小区,总是忍不住想,如果我跳下去了,我父母是不是就没有这么多事情了。
  他们是不是就不会被人戳着脊梁骨了。
  他们这辈子钟爱的学术是不是就能继续了?
  毕竟人们总是对死人很宽容。
  每每等我回过神的时候,背后都会出一层冷汗。
  更要命的是,我开始整夜整夜的做噩梦,梦里全是血腥的一幕。
  刚开始只是梦见现场,后来开始引申,越来越血腥。
  我有一天甚至梦见了裘钧扬伸出手,将我的心脏血淋漓的掏了出来。
  吓得我从噩梦里惊醒,整个人差点崩溃。
  在这样噩梦连连的日子里,面对父母,成了对我的酷刑。
  我必须要在他们面前表现得正常,让他们看不出来我是个病人。
  只有在房间里的时候,我才会显得格外沉默。
  后来的几天,我爸和我妈几乎每天都在家,我大多数和许芮呆在房间里。
  而每天晚上,在同一个地方,我总能看到那辆车和那个身影。
  有一天晚上,许芮去洗澡,我坐在书桌上的时候,我的手机猛地响了起来。
  那个时候我的思绪开始飘远,噩梦缠身让我有了更强的轻生的念头,我手里拿着一把水果刀,整个人陷入了一种绝境里。
  我又开始一遍遍忍不住想,划下去,这一刀划下去,是不是一切都结束了?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把我吓了一跳。
  刀子“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愣愣的看着那把水果刀,整个人忍不住喘气。
  我伸出双手捂住脸,这样的日子太难熬了。
  电话还在持续响起,等反应过来,我几乎是慌乱的去拿手机,拿起来一看,是裘钧扬。
  我的心脏狠狠收紧。
  我虽然答应我爸妈去移民,但是我心里其实大概是知道的,我出不了国的。
  裘钧扬不会让我走。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肯定,但是这种感觉真的太强烈了。
  我对着电话看了很久,才接了起来。
  电话一接起来,我就听到对方沉沉的呼吸声。
  我额头上全是汗,这种状态让我崩溃到想哭。
  我没说话。
  那边刚开始也没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叫了一声:“楚悄?”
  “嗯?”我真的很厌恶听到他的声音,在这一刻,我只觉得冷汗淋漓,止都止不住。
  大概是我的声音不太对劲,他的呼吸沉了下来,声音跟着冷下去,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急切和焦躁,问:“你怎么了?”
  我觉得太阳穴抽抽的跳,我问:“裘总大半夜的打电话过来是有事?”
  “我听说你们在办移民的事情?”裘钧扬沉默片刻,应该是在抽烟,声音有些沙哑,他说:“楚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