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瞿如一族
  坤仪今日原就是要进宫去见皇后的,只是瞧着时候还早,她便先去了一位太妃的宫里请安,结果刚坐下没喝两口茶呢,就被抬到了和福宫。
  “殿下。”张皇后容色憔悴地倚着凤床,一看见她,便泪如雨下。
  坤仪吓了一跳,连忙挥手让后头的人都下去,而后坐到她床边:“皇嫂这是怎么了?”
  “我没法子了,当真没法子了。”张皇后一边落泪一边摇头,“你可一定要保住你皇兄的性命。”
  大宋天子何其尊贵,怎么会要她来保命?坤仪皱眉,刚想问缘由,就感觉周遭暗了下来。
  华贵的摆设都被黑暗吞噬,偌大的皇后寝宫,转眼就只剩了床前这一方天地。
  她心里一跳,站起来后退了两步:“皇嫂?”
  “你莫要怕,我不会害你。”张皇后泪光楚楚地看着她,“你母后生你生得晚,我虽只是你嫂嫂,却也是看着你长大的,这么多年,我若有歹心,你也活不到现在。”
  “理是这个理,但……”坤仪左右看看,有些苦恼,“你未曾修习道术,却会落结界。”
  这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妖怪啊。
  抹开眼角的泪,张皇后轻叹一声:“今日找你来,我便没想瞒你,坤仪,你可知‘瞿如’是何物?”
  瞿如,古书里长着人脸的鸟,生于祷过之山,声音婉转动听,但早在几千年之前就消失于人世。
  直觉告诉她,这天不能继续聊,会给她找来一堆麻烦事,可是人都有好奇心,尤其是坤仪这种又闲又尊贵的人,再害怕也还是忍不住多嘴问一句:“皇嫂与那异兽有什么渊源?”
  张皇后坦诚地道:“那是我的祖辈,因着凡人捕杀而避世,繁衍至我们这一代,族众已经不剩多少,因而我们只能化身为人,混入你们当中,才能继续活下去。”
  坤仪被她吓得打了个嗝。
  当朝国母,入主中宫二十余载的皇后娘娘,竟然是妖怪?
  这等的秘密,一旦泄露出去,皇室必将大乱,她怎么会突然告诉她?
  “起初我嫁与你皇兄,是哥哥的安排。”张皇后低垂着脸,侧颜苍白而恬静,“可后来,我是当真喜欢他,才与他生儿育女。”
  “如今两位皇子长大了,我哥哥也起了别的心思,一连数日都派了得力妖怪来暗杀。”
  “我快拦不住了。”
  露出手上和脖子上的伤,张皇后忧心忡忡地看向她:“坤仪,你救救你皇兄吧。”
  她身上的伤有些可怖,坤仪只瞥了一眼就不忍再看,兀自站着,沉默。
  张皇后盘算过,坤仪虽是骄纵,但本性纯良,告诉她这件事,她不会闹大,只会想法子护着她的皇兄,又能借着昱清侯的势,是最好走的一条路了。
  可是,坤仪听完竟然不说话,她看不明白她在想什么,当下也有些慌:“你不愿?”
  “不是。”回过神,坤仪抿唇,“护驾之事我自然会办,但有几件事,我想先同皇嫂问个明白。”
  “什么?”
  “皇兄先前中风之时,上阳宫有一法阵,是何人所落?”
  张皇后叹了口气:“是我,有人想将陛下那一魄直接打碎,好让陛下久病不起,我从中动了手脚,将陛下那一魄困在了花窗里,只是,哥哥很快就发现了,我别无他法,只能借着陛下的口,留你二人在宫里过夜。”
  昱清侯道行极高,救出那一魄不成问题。
  只是……
  坤仪定定地看着她,问出了第二个问题:“你既是妖怪,昱清侯与你交谈过,他难道没发现?”
  张皇后一愣,下意识地别开了脸:“像我们这种修为极高的妖怪,凡人轻易是不能看穿的,我未曾危害过陛下,昱清侯没有发现也是情理之中。”
  坤仪不信。
  聂衍能一见面就说秦有鲛是妖怪,不可能没看出皇后的身份。
  想起先前他的行为和秦有鲛的话,坤仪神色有些严肃。
  “你莫要多想,”张皇后直摇头,“昱清侯现在是咱们唯一可以倚仗的人,只有他能压住那些大妖,保住皇室众人的性命。”
  秦有鲛虽也厉害,但他势单力薄,一人难以护那么多人的周全,而聂衍,他有整个上清司。
  “他能保住我等性命,便也是说,我等的性命都在他手里。”坤仪抬头,凤眼里神色有些迷茫,“若有朝一日,他也起了别的心思,我等又该如何是好?”
  张皇后哑然,手指拢紧身上的被褥。
  坤仪想得没错,聂衍那个人是有更大的野心在的,但眼下,她们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好在,坤仪似乎只是在问她自己,并未想从她嘴里得到答案,说完就起身,示意她解开结界。
  张皇后放她出去了,又有些不放心:“坤仪,我绝不会害你皇兄。”
  “我知道。”她摆摆手,走得头也不回。
  其实坤仪不恨妖怪,哪怕它们总想吃了她。这天下本就不是独属于人类的,人类占据了它们的领地,它们要么去更远的山林里,要么就混入人群一起生活。
  只是,坤仪做梦也没想到,连当朝皇后竟然都是妖怪。
  妖怪数量远不及凡人,但若上位者都成了妖怪,每年无辜死去的人该有多少?
  脑子里乱成一团,她走路也没看路,一出门就撞到了人。
  秦有鲛被她撞得闷哼一声,瞪一眼她头上尖锐的凤钗,又揉了揉自己的心口:“殿下,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您这是弑父。”
  坤仪抬头,懵懵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张口想说什么,想起聂衍说他是妖,她抿唇,将话在舌尖打了个转,换了字句:“师父瞧这和福宫,可有什么异样?”
  秦有鲛瞥一眼宫檐上头有些横乱的妖气,曼声道:“能有什么异样,她做皇后都二十年了。”
  就算有异样,也只能是没异样。
  面前这小徒弟似乎很不开心,失望地垂下头,绕开他就继续往外走。
  “坤仪。”秦有鲛难得地正经了神色,看着她的背影道,“你不必思虑过多,为师既然回来了,便会护你周全。”
  又是一个能护周全的。
  坤仪头也没回,只伸手朝他挥了挥。
  聂衍不可靠,她师父也不可靠,这事儿,她还是自己琢磨吧。
  老实说,坤仪很贪慕享受,锦衣华服,珍宝珠翠,她样样都要用天下最好的,每日描眉点妆都能用上一个多时辰,出行的凤驾更是盛京街上独有的风景。
  但,公主就是公主,打出生身上就挑着担子,遇见这种离奇事,她怕归怕,却也不至于退缩。眼下只有她能救皇兄,而她能做的,就是去找聂衍。
  今日的朝会不太平,群臣出宫的时候脸色都不好看,聂衍虽是逃过了帝王的怀疑,但却惹了三皇子一党不满,于是一下朝就有人将他拦在宫门口,企图谈谈话。
  聂衍刚要发火,远远地就看见一团黑雾朝这边冲了过来。
  “几位大人这是做什么,找不到出宫了路了不成。”坤仪笑着行至这群人面前,眼底神色却是冰凉,“要不要本宫捎带各位一程?”
  几个大臣一愣,尴尬地朝她行礼,而后纷纷寻借口告退。
  “反了天了,在皇宫门口欺负我的驸马。”她朝他们的背影撅了噘嘴,而后戴上最真诚的笑脸,盈盈望向聂衍。
  聂衍微微一怔,想起自己还在生气,当即别开了头:“殿下怎么还在这里。”
  “自然是等你一起回家啦。”坤仪道,“不过在回家之前,想请你帮个忙。”
  就知道她一定是有事相求。
  没好气地将手负在身后,他示意她直说。
  于是坤仪就说:“皇嫂最近老是做噩梦,我今日去她寝宫一看,发现有些不对劲,先前问过淮南,他说和福宫一切正常,我想着也许是他们本事不够,看不出来,便想请你去看一看。”
  和福宫。
  聂衍不用去就知道是什么问题。
  张桐郎为了自己的私心,在皇后的宫里留了一条能容妖通过的暗道,是以就算上清司把守宫门,他的人也能出入皇宫。
  聂衍早有想法要封锁这条暗道,但今上十分爱重皇后,一时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没想到坤仪倒是主动来提了。
  他垂眼,面露难色。
  “怎么?”她拉着他的衣袖,眼睛眨啊眨地看着他,“没空么?”
  “不是。”聂衍低声问,“陛下可知此事?”
  坤仪摆手:“皇兄最近忙得焦头烂额,哪里有空管后宫,你随我去一趟,只当是请安便好。”
  他抿唇,目光扫过她这张满是期盼的小脸,没吭声。
  坤仪在求人的时候态度还是十分端正的,立马道:“我也知是劳烦你了,等忙完回去,我替你上清司的人讨个赏,叫那几个主事今年都能跟着去春猎,可好?”
  顿了顿,又道:“也可以把侍奉师父的时间都空出来,陪你用膳。”
  春猎是个好事,上清司那些人能去一趟,以后行事能方便不少。
  但聂衍更喜欢的还是后头这半句。
  “一言为定。”他松了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