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由
  虽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 可哪家姑娘被休也是颜面无光、丢人败兴的事啊, 家规严厉的更会认为这会令祖宗蒙羞, 全家人引为奇耻大辱。怎么到了白老太太这儿, 好像不是个事儿一样?看看吧, 她是位头发已经花白的老人家, 想也没想, 便说要白玉萝踹开林大郎另觅良人,一点也不稳重。
  “姑婆,这样不好吧?”李雰一幅温良淑恭的模样, “女子应从一而终啊。四表姐还是尽量设法和四表姐夫和好,回到林家;退一步说,便是林家坚持不许她回去, 四表姐也该守着馨姐儿度日, 没有事二夫的道理。”
  白老太太嗤之以鼻,“什么女子要从一而终啦, 什么烈女不事二夫啦, 那都是礼法, 和我们白家, 和我的玉萝有什么关系?”
  众人都被她说蒙了。
  您都承认这是礼法了, 为什么还说和白家、和白玉萝没关系呢?
  还是李老夫人懂得自己这个与众不同的小姑子,凉凉的道:“她高贵, 她有福气,她了不起, 礼法拘束不了她, 也拘束不了她的儿孙。”
  “这大半辈子了,你总算说了句我爱听的话。”白老太太拍掌,“礼法自是礼法,可礼法岂为我辈所设?”
  礼法岂为我辈所设。
  李雯、李雰等人都晕。
  姑婆,您当自己是魏晋名士不成?
  白老太太要走,平氏忙命人备轿,就在备轿的这会儿功夫里,白老太太把李雯、李雰等教训了一通,“你们爱从一而终,爱贤良淑德,爱遵守礼法,那是你们的事,莫拿着这些约束我白家的人。当年你们的曾祖父曾祖母还在世的时候便说过了,礼法是拘束俗人的,像我这般仙子般的姑娘可用不着那些。”
  “姑婆,那礼法只是为我们所设,不是为您所设了?您就这般超凡脱俗啊。”李雯忍不住不软不硬的顶了一句。
  “我和我大哥,你们的祖父,兄妹二人是不一样的。”白老太太得意,“我大哥是圣贤气象,做什么都要符合规矩,遵守礼仪;我是名士风度,礼法规矩束缚不了我。我的孙女也是一样,懂不懂?”
  李雯、李雰脸色青中带紫,心里这个难受就别提了。为什么李家就是圣贤气象,人人要守规矩,凭什么您老人家就什么都不用管,过得这么舒服自在啊?
  不公平!
  齐氏好言相劝,“姑母请三思,毕竟有馨姐儿在呢,便是为了孩子着想,也是设法让玉萝回到林家为好。不管怎么着,也得让孩子父母双全啊。”
  李雰纯是为了和白家人赌气作对,齐氏这话倒是真的为了白玉萝好。她是做母亲的人,从内心深处觉得母亲为了孩子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既然有了馨姐儿,为了让馨姐儿父母双全,有个哪怕只是外表看起来完整的家,做母亲的都应该委屈自己,成全孩子。
  白老太太冷笑,“林家把玉萝和馨姐儿一起赶出家门的时候,为馨姐儿着想过么?林大郎但凡有一丝慈父之爱,便是为了馨姐儿也不会对玉萝如此无情。他把玉萝母女二人赶出家门,显见得对馨姐儿毫不怜惜,这种贱男也配做父亲?虎毒还不食子呢!”
  齐氏被白老太太这一顿夹七夹八,骂得没话说。
  轿子备好了,白老太太也不用侍女搀扶,昂首挺胸的走了。
  “祖母,您看看姑婆……”李雰泪流两行,拉着李老夫人的手撒娇。
  李老夫人拂开她,叫过平氏吩咐,“挑两个办事利落的人给白家,陪着一起把玉萝、馨姐儿接回来。母女俩这会儿不知可怜成什么样子了。”
  “是,母亲。”平氏忙张罗这件事去了。
  “祖母,您怎么也对姑婆这么好啊?”李雰撅起嘴。
  李老夫人神色严厉,“亲戚之间,赌气归赌气,该帮忙的时候可不能含糊。玉萝有什么错?馨姐儿一个孩子有什么错?为了赌个气,还不管她母女二人的死活了?”
  李雰见祖母真的生气了,哪还敢再说话?唯唯诺诺,脸现惧意,躲到了齐氏身后。
  平氏回来禀报,说派了林胜之夫妻俩到白家去了。李老夫人微笑,“这个林胜之是咱家世仆,办事老到,他那媳妇九娘又是个泼辣能干的,你这两个人派得很对,很好。”
  平氏陪笑,“媳妇想着,大表弟和二表弟虽忧心,但有官职在身,去不得同州,应该只是三个表侄动身去接玉萝。表侄们年轻,没出过远门,有林胜之和九娘这两口子跟着,许是能帮上忙。”
  “你虑事很周到。”李老夫人赞许的笑道。
  “母亲过奖了。”平氏喜欢不已。
  李老夫人虽为白玉萝母女二人忧虑,但知道林胜之夫妻俩跟着一起去了,想来定能平安把人接回来,也便略微宽心。平氏和齐氏陪她说着话,提到林家,齐氏很是气闷,“这林家也太薄情了些。二表弟只是贬官而已,并没获罪,哪至于因为这个便休了玉萝呢?年轻小媳妇儿带着女儿被夫家休了,让她以后怎么过?”
  “不光薄情,也太心急了些。熹儿的前程如何,白家的前途如何,眼下还未有定论。”李老夫人皱眉道。
  平氏对林家的作派也很不满,“母亲说的是。毕竟雍王和王妃都已经承认了玉茗,若玉茗将来真做了世子妃,陛下必定照惯例加恩白家。到时候看林家是个什么嘴脸。”
  “玉茗真能做世子妃?”齐氏半信半疑,“说起玉茗这个孩子,那真是要相貌有相貌,要才华有才华,处处讨人喜欢,不过她的身份……”
  唉,可惜了,是个庶女。
  “身份低微怎么了,那也搁不住有人一心想求娶啊。”李老夫人微笑,“玉翎公主倒是身份高贵,却有人避之唯恐不及呢。”
  平氏和齐氏都露出会意的笑容。
  是啊,玉翎公主身为图罗公主,身份高贵之极,可世子爷就是不愿娶她,避她都避到灵霞岛了……
  平氏料得不错,白大爷和白熹知道了玉萝、馨姐儿母女二人的事,心急如焚,但二人均有官职在身,且眼下正是非常时候,不便请病,便差了白玉树、白玉林、白玉森三兄弟去同州接人。李家送来了林胜之、九娘夫妇,白熹知道这夫妻俩是能干的,也没客气推辞。
  白家三兄弟带着林胜之等人上路,一路晓行夜宿,到了同州。
  “表少爷,咱们此行只为接表小姐母女,别的事暂且放放。”林胜之年近四十,性情沉稳,到了同州之后便提醒白玉树等。
  林胜之虽是李家世仆,但年龄大,且一直跟着长辈做事,白家三兄弟并不敢怠慢,一直叫他林叔。白玉树见他善意提醒 ,忙道:“临行之前家父再三交待过,此行只要将舍妹和馨姐儿平平安安接回家便大功告成,不许横生枝节。林叔放心,我兄弟三人虽年轻,不会此时和林家置气。”
  “是了,往后要收拾林家,有的是机会。”林胜之满意的笑道。
  清晨时分,同州城还处于静谧之中,街上少有行人,商铺更是鲜有开门的,毕竟时辰尚早。位于城北万花巷的万花楼却是做特殊行业的,和别家不同,天色微明之示,接连不断的有人自楼中出来,或是打着呵欠,可是一脸春意,各自回家。
  “林大郎,昨晚陪你的是小桃红吧?那小娘们儿如何?”两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自万花楼出来,瘦的那个一脸邪笑,不怀好意的问着白胖的那个。
  林大郎人虽白胖,步子却虚浮,笑容透着淫-荡,“别的倒也罢了,爷独爱小桃红那管声音,咿咿呀呀,猫叫一般,又妖又骚。”
  瘦子许三郎满眼羡慕和嫉妒,“唉,小桃花是万花楼红姑娘,太贵了,我可消受不起。还是你林大郎好,休了个娘子,把她的嫁妆弄过来随意花用,逍遥如同神仙。”
  林大郎哼了一声,“早就该把那木头似的女人给休了!没一丝风情韵致,只会管着丈夫,从早到晚要我求学上进,烦都把人烦死了!”
  许三郎拍手叫好,“大郎这话对极!能风流快活,谁要寒窗苦读?”
  两人说得投机,见街边一家馄饨铺子早早的开了门,便到铺中坐下,各要了馄饨、烧麦等早点。两人忙了一晚上也累了饿了,馄饨上来埋头苦吃,填饱了肚子,却不急着走,继续高谈阔论。
  “大郎,你那媳妇儿休了会不会有后患?”因这餐早点是林大郎结的帐,许三郎承他的情,设身处地的替他着想,“你媳妇儿的娘家不是有个大官舅公么?”
  “别提了。李大学士是白玉萝的舅公不错,可她这个舅公冷情的很,白家的事从来不帮忙,连她爹的前程都不曾过问。这样的舅公,有和没有没什么不同。”林大郎很是不屑。
  许三郎迟疑了下,“可是我听说……”
  “你听说什么了?”林大郎不在意的问道。
  许三郎吞吞吐吐,“这话我也不知当讲不当讲。大郎,咱们同州离京城远,消息不灵通,咱们只知道你岳父白知州被贬了官,可最近我怎么听说,你媳妇儿的妹妹白七姑娘嫁到了雍王府,成了世子妃……”
  “你就听人瞎说吧,那都是不可能的事。”林大郎哈哈大笑,大力拍许三郎的肩膀,“白玉萝的七妹是歌姬所生,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出身,连嫁给我林大郎都不够资格,怎么可能做世子妃?”
  “这样啊。”许三郎挠挠头皮。
  天色尚早,吃早点的没几个人,馄饨铺老板亲自在擦桌子,“话不是这么说。林大爷,世上的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万一令正的妹妹真做了世子妃,白家飞黄腾达了,到时候你怎么办?”
  “对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许三郎连连点头。
  “这怕什么?”林大郎一脸得色,轻蔑的伸出小指头勾了勾,“白家那个婆娘读书读傻了,张口闭口三从四德。这种女人最贱,只要本大爷招招手,她便跟条离不得主人的狗一样回来了。白家飞黄腾达又如何?到时候本大爷只需勾勾结小手指头,怕她不乖乖的跟我回家?我还是白家的娇客,白家还得客客气气的待我。”
  “高明,高明!”许三郎倒吸冷气,对林大郎佩服到了极处。
  馄饨铺老板直摇头,但转念一想,叹气道:“也是,令正还带着个孩子呢。为了孩子,你让她回来,她便是心里委屈,也只有忍了。”
  “就是这个道理。只要拿那个哭娃威胁她,她什么都肯干。”林大郎没心没肺的大笑起来,“她生的那个赔钱货整天就会哭,家母听不得哭声,早嫌弃得不行了,巴不得早日撵她母女出门。她可倒好,拿着个赔钱货当宝贝了。”
  许三郎连连拍案,“大郎,小弟越想,越觉得你高明!”
  林大郎打的这才叫如意算盘呢。现在看白玉萝不顺眼,看白玉萝生的赔钱货不顺眼,便将这母女二人赶出家门,眼不见为净,横竖白家现在正倒霉,谅来也不敢生事;将来白家一直倒霉,没啥可说的,万一白家起来了,招招手便能把白玉萝叫回来,稳赚不赔的买卖。
  馄饨铺客人不多,两个头戴斗笠的男子在窗前的小桌上默默吃早点,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许三郎大拍马屁,林大郎得意,拍案狂笑。
  天光放亮,街上行人渐渐多起来了。
  外面涌进来三个年轻人,“林大郎你个没良心的贱男,今天不打你一顿替我四妹出气,我就不配当哥哥!”一个扑过去揪起林大郎的衣领,另外两个一人扭住林大郎一条胳膊,反剪到身后。
  三人都杀气腾腾的。
  林大郎大叫,“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得罪我?信不信我回去便把白玉萝的脸抽肿了……”
  白玉森闻言哪里能忍,“啪啪啪啪”四记耳光抽在林大郎脸上,抽得他眼中嗡嗡耳鸣,眼冒金花。
  “你们,你们敢打人……”林大郎口中冒血,吐字都不清楚了。
  “呸,老子打的就是你这混账王八蛋!”白玉森迎面唾了他一口。
  许三郎吓得直啰嗦,矮了身子,哈着腰悄悄溜了。
  馄饨铺老板叹道:“这几位是白家的少爷吧?你们要打林大爷,倒也……倒也……”想说倒也应该,但他认得林大郎,这位不便出口,委婉求情道:“小店本小利薄,几位少爷若是在小店打架,小老儿可承担不起啊。”
  “走,出去打。”白家三兄弟也是不爱连累人,推搡着林大郎便出去了,上了大街。
  街上人来人往的多了,见了这打架的场面,不少人来看热闹。
  林大郎一边和白家三兄弟撕打,一边气急败坏的叫道:“白家小子,莫说大爷没有提醒你们,这可是同州,我是土生土长的同州人!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就凭你们三个毛头小子,就想在同州随便打人了?大爷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林大郎还真的不是吹牛,许三郎跑回林家报信,林家的管家带了仆人、请了族人,一行几十号人雄纠纠气昂昂各执棍棒赶来,“没王法了!在同州地界敢欺负同州人,快把这些人拿了送官究办!”
  闹得越来越大,眼看着白家三兄弟抛单力孤,要吃亏。
  林胜之到同州后便到衙门去了,听说这里出事,匆匆忙忙赶了来。
  “三位表少爷还是没忍住啊。”林胜之叹气道。
  他们此行的目的并不是和林大郎算账,而是顺利平安的把白玉萝、馨姐儿母女接回京。白家三兄弟这么一闹,事情复杂了。
  “把他抓起来,这小子打的我!”林大郎捂着被抽肿的脸,指着白玉森怒气冲冲的大叫。
  林胜之心中叫苦。
  林大郎若逮着白玉森打人的事不放,还真是麻烦了……
  “你糊涂了吧,明明是本大爷打的你,这么快便忘了?”冷嗖嗖的男子声音。
  所有围观着看热闹的人都觉得很冷,有的甚至打了寒噤。
  两个头戴斗笠的男子自馄饨铺出来,一身黑衣,步子格外沉稳。
  林大郎本来要带着管家、仆人等冲上来抓白玉森的,但见了这两名黑衣男子,不知怎地望而生畏,往后连退数步,“你,你,你们是什么人?”
  “打你的人。”
  “抽你的人。”
  这两人不紧不慢的说着话,向林大郎逼近。
  林大郎不由自主的往后退,“打人,打人是要抓去见官的……”
  “有本事来抓。”这两人言简意赅。
  林大郎自己不肯上,拎过两名家丁命他们上前。两名家丁壮着胆了冲上去,被那两个黑衣人一人抓住一个,面无表情的伸手便抽,“啪啪啪啪”,打耳光的声音不绝于耳。
  这两名黑衣人抓着家丁就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显然是训练有素的高手。
  这耳光明明是打在家丁脸上,林大郎却莫名觉得脸疼;家丁每挨一耳光,他便下意识的挤挤眼睛,好像跟抽他一样。
  所有的人都看呆了。
  两名黑衣人抽完家丁,用力抛出去,“还有谁要替林大郎出头的,尽管上来。”
  林家的管家、家丁没一个敢上来的,猫着腰后退,一个比一个更怕挨打。
  林大郎也想往后退,却被一个黑衣人伸手抓住了,“本大爷方才打你没过瘾,要再打一顿。”
  另一人郎声道:“大家伙可看清楚了,打林大郎是我们哥儿俩,与旁人无干。”
  林大郎吓得直发抖,黑衣人凝视着他,“小子,记清楚了,本大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名路生。今天是本大爷打的你!”
  抬起手,狠狠冲着林大郎的耳光,“本大爷今天当众教训你,是警告世人,若要做抛妻弃女的恶人,便是你这样的下场!”
  不少人闭上了眼睛。
  那抽耳光的声音实在是……听着就疼啊……
  林大郎的哀嚎声,更像是杀猪一样……
  路生抽完,把林大郎抛给另一人,“该你了。”
  林大郎双眼已被打肿,那人强迫他睁开眼睛,“小子,看清楚了,现在换老子打你。老子的名字只有两个字,很好记,路平。路见不平拨刀相助的路平。”
  林大郎被打得只剩下半条命了,哀求的道:“路爷,小的哪里得罪您了?”
  “打你便打你,还要理由么?”路平呸了一声,挥起蒲扇般的大手掌,毫无留情的向林大郎的脸猛抽,抽得林大郎哇哇乱叫。
  白家三兄弟又惊又喜,真不知道这两位侠客般的人物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林胜之挤过来拉了他三人,“表少爷,还好有这两位相助,不然今天咱们未必能平然脱身。”
  “不知这两位侠士是什么来头。”白玉森激动的道。
  白玉树和白玉林也奇怪,“果真路见不平拨刀相助?可这打林大郎也打得太狠了些了。”
  林家有仆人机灵,看情形不对,跑到官府报案,官府的捕快吆喝着过来了,“闪开闪开,抓拿人犯。”看热闹的人忙给让开了一条路,十几个衙役到了近前,“谁打人了?”
  “在下。”
  “我。”
  路生和路平话都很金贵。
  “好小子,当街打人你们还有理了不成?来人,把这两人带回衙门!”捕快大大咧咧的。
  “这可不成。”路生笑道:“本大爷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
  “我们不赖账。”路平很诚恳,“等我们办完事,便来贵衙门报到,或者贵衙门到我家主人的府上拿人,也是一样。”
  “你家主人府上哪里啊?”捕快见这两人镇定得不像话,心中犯起嘀咕,说话客气多了。
  “京城,王府大街。”路生道。
  众人皆惊。
  王府大街可不是胡乱叫的,那条街上住的全是各府王爷,没有一个平民百姓!
  “贵上是……”捕快啰嗦了。
  “我家主人乃当今陛下二皇子,雍王殿下。”路平客气的介绍。
  捕快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雍王府,这两位是雍王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