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眸如星
  据说每一条鲸鱼都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去,于是,在他们将死之际,会游到海洋的僻静之处,静静等待死亡。它们的生命消散之后,慢慢落入海洋深处,在这个过程中它们会反哺海洋更多的生命,这个过程有一个很美的名字——鲸落。
  海蓝安静的站在水晶门前,等待回来向他复命的灵。体型巨大的蓝鲸死去以后回到海洋深处,它的本体才展现出来,一缕柔柔如海草般的灵。
  千万年来,海蓝每天的生活就是收集灵带回来的信息,以往派出去的灵都会回到深海,只是近几百年来,能够回来的灵越来越少,海蓝知道,是因为人类,他们的捕杀以及对海洋的污染造成了许多鲸鱼非正常的死亡,因此灵在还没成熟时便已死去。
  不过海蓝并不在意,相反,他心中还有些兴奋,这种迹象表明,远古神明就要醒来,这世间的秩序就要重新建立,而她,也将醒来。
  澜溆渊,这里的名字取了他们二人名中各一字而成,代表了他对她永恒的爱恋与守候。只是,他等待了太久,久远得快忘了自己原本的名字。
  那一年,青春正年少,阳光不燥,柳枝轻摇,那样美好的一天,她坐在秋水旁,对水梳妆,如瀑般的紫色长发有一半没入水中,碧波荡漾的河水映着紫色的光芒,她精致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整个画面安静而美好,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
  所谓一见钟情大概就是如此,无论怎么看,对方都是如此顺眼,如此的符合心意,如此的令自己莫名的生出一股自卑之感,原本新晋为神的喜悦与兴奋在此刻全都变作了谨慎小心,生怕出丑。然而,越是担忧,越是往坏的方向发展,就在他情难自禁的时候,脚下一滑,“扑通”一声便落入了水中,太过窘迫和紧张以至于他都忘了自己是水神,像个傻子一样在水中扑腾,岸上的人儿开心的笑声,令他更加的慌乱,好不容易才爬上了岸,却也再不敢回头,仓皇而逃。
  从此,心中生出了一个希冀,她并没有看清楚落水的是谁,也期待着和她的再一次见面,他一定会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给她。同时,心里又很担忧她已然记住了那个狼狈落水的毛头小子,那个糟糕的第一印象会令他的形象大打折扣。在如此矛盾纠结的情况下,他们见了第二面。
  在凝煌星,凡是新晋神籍的小仙都须在三个月内到未来神殿登记入册,这也是为什么海蓝会出现在秋水边,见到紫发的神女。
  打开高耸入云的白玉大门,一尊金丝玉打造的未来神像庄严肃穆,两旁是巨大的镜树,宽大的绿色叶子之间是鲜艳如火的镜花。脚下的地板上似水波荡漾,又似繁星闪耀,每行一步便有万千变化。
  海蓝跟着其他许多新晋的神仙一起安静的走进神殿,对于周围的风景他们无瑕去看,也不能分心去看,整个大殿给人近乎压抑的庄严之感。
  “晋风神御风,赐九转玲珑扇,居逸风阁,掌管天下风事。”
  “晋花神落英,赐七彩云缎,居百香楼,执天下花事。”
  …………
  未来神的殿前执事声音清越的念着今年新神的名单,每念到一个人的名字便上前行礼,并到一旁的策录官处领取宝册与神器。
  “晋水神颉溆,赐龙骨鞭,居洛渝轩,执天下水事。”
  海蓝听到自己的名字赶紧上前行礼,这时一声轻笑落入他耳中,他莫名就想到那日秋水旁的神女,于是,他忘了自己身在神殿,仰头朝声音的来源处望去,高高的石梯上光芒万丈,旁边站着的笑意满面的人不是她又是谁呢?这一瞬间,海蓝是又喜又悲,喜的是她认出了自己,说明自己给了她很深的印象,至少是与众不同的,悲的也正是自己留下的那深刻印象,他多么希望时光倒流,他一定好好的走过去和她打招呼。
  “水神颉溆!水神颉溆!”
  执事的声音近在耳边,海蓝这才回过神来,抱歉的向执事拱了拱手,方才去领取自己的宝册神器,那笑声却像长了腿一般,紧跟在他身后。
  “凝澜!”
  他不知道是谁发出的声音,但那笑声却随之消失了。而他也由此知道了她的名字,凝澜,也知道了这个名字代表的身份是他永远不可能攀得上的。在神界,凝,代表了最崇高的存在。而他,只是毫不起眼的水神。如何能入得了她的眼?
  “能够这样看着你,我也是满足的。”海蓝望着水镜中的女子,眸中满是爱恋。“只是,终究不能让你在这镜中永生永世,刚才的灵带回来一个好消息,万象的形体将要结成,虽然目前尚不知他在何处,但我定会为你找到他。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这些灵会好好保护你,也代替我一直守护你。”海蓝恋恋不舍的看着镜中的美人,仿佛怎么也看不够,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离开她的身边。只是,想要复活她,他不得不离开。
  第一次踏上陆地,海蓝还是有一丝的恍惚,从灵那里海蓝知道人类社会长什么样子,他亦可通过水珠观察人生百态。只是亲身接触毕竟又是完全不同的体验。人类社会的喧嚣远超他的想象,同时他也了解到为何万象的形体会这么快结成,放眼望去,他所处的地方没有任何的生命之绿,万象本是万物之神,神元化为万千草木,既然草木凋零,那他散落的神元便会回到本体。
  人类社会的更迭和发展比他想象的要快许多,不过数千年,却已经历了百余个王朝,如今掌权的乃白氏风国,当朝皇帝白旌年少有为,又极富野心,国土扩张至魏海,统一了周边邻国,纳北陆、东岳、南覃、西成于国家版图之中,可谓强盛至极。
  海蓝现在所处位置便是风国的最南边,曾经的覃国国都覃越城。覃国覆亡已过去三年,覃国的百姓对三年前的那场大战记忆犹新,风国南境统帅白黎墨乃先帝三子,当朝皇帝白旌的胞兄。素来英勇善战且嗜杀成性,当年白黎墨率大军翻过南岭,一路厮杀至覃越城下,竟
  未留下任一活口,白军所过之处皆成空城。后攻破覃越,坑杀了当时的国主及其皇室宗亲上千人。
  覃越之战是所有覃国百姓不能抹去的伤痛,只是强权之下,也只有顺从方能求得一生安稳。
  现如今的覃越城已更名为黎墨城,整个覃国都成为了白黎墨的封地。
  资源的匮乏是风国大肆侵略邻国的重要原因之一,覃国历来以物产丰饶闻名,又有南岭这样一道天然屏障,覃民因而能够在此安居乐业多年。
  只是,不过短短三年的时间,覃国的资源就被开采殆尽,原本山清水秀的国土变成了乌烟瘴气的矿区。
  有了风国这样的国家,只会加速人类社会的倾覆,这样的事情对于海蓝来说自然再好不过。
  由于约定,他不能对人类的生活作出干预,否则,早在千年前,他便亲自毁了这块大陆。只是人类自己的贪心也必将毁灭自我,虽然进度稍慢,但是海蓝有的是时间等待。
  熙熙攘攘的人群对海蓝而言有种莫名的亲切感,或许是因为他们每一个人身上都有凝澜的影子吧。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老人还是小孩,好人还是坏人,他们都是凝澜创造出来的呀。他心中对这些人,既有疼惜也有憎恨,这种复杂的心情,他自己也理不清楚。
  穿梭在人群,嘈杂的声音纷纷涌入他的耳朵,小贩叫卖的声音,女人的笑声,男人的骂声,孩子的哭声,老人的叹息声,他们呼吸的声音,他们心底的呼声,他都听得一清二楚,不过他也全都自动的屏蔽掉,他如一阵风掠过人群,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突然一个小小的身影实实的撞在了他的身上,待他回望只看到一个红色影子消失在人群。转过几道街角,在一处僻静的巷子里,海蓝找到了那红色的身影,她靠着墙壁,不停拍着胸口安抚着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
  在她的身上,海蓝没有感觉到任何同族人的气息,而实实在在是一个人。但人类是不可能看到他,更何况撞到他。海蓝走到女孩眼前,从那双带着惊慌的眸子里海蓝看到了自己蓝色的身影。
  这个女孩,竟然真的能看见自己!
  “你能看见我?”海蓝暼到女孩紧紧抱着右臂,那是刚才撞到自己时被神力伤到了吧。
  海蓝抓住女孩瑟瑟发抖的胳膊,修长的手指在她的手臂上轻轻一点,蓝色的水纹一圈圈扩展开来,很快便消除了女孩手臂上的伤痕。
  “求求你,放过我,我刚才不是故意的。”女孩结结巴巴的求饶,小小的身子控制不住的颤抖。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海蓝温暖的大手拍了拍女孩的肩膀,“我只是好奇为什么你能看到我。”
  女孩抿着苍白的嘴唇,沉默了许久,或许察觉到对方并没有恶意,女孩也慢慢的放松了身体,
  “我也不知道,从我记事起我便能看到很多其他人看不见的东西,大家都说我是异类,不吉利,都不喜欢我。”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女孩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
  看着女孩单薄的身体,海蓝心中涌出一种强烈的悲悯之心,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或许是太久没有和人说过话了吧,“这并非是什么不吉利,这是人的第六感叫做神识,人类能够开神识的据我所知还从未有过。”
  “是,是吗?”女孩怯弱的声音带着一丝迷惘,她并不懂什么叫做神识。
  “从今往后你就跟着我吧,你叫什么名字?”
  “我从出生便没见过父母,大家都叫我小咕豆。”
  “小咕豆?”海蓝皱眉想了想,还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咕豆是覃越话,意思是魔鬼的意思。”女孩向他解释道,稚嫩的脸上满满的委屈。
  “魔鬼?”海蓝失笑道,“这世上哪有真正的魔鬼,不过都是人的恶念罢了。”
  海蓝仔细的打量了她一番,见她眼睛清澈,眸色如星,便说道,“以后你就叫星辰吧。”海蓝长臂一挥,女孩身上破烂的红衣就变成了深蓝色的长袍,如海蓝的神袍一样带着大海神秘的波纹,而女孩原本脏乱的头发也恢复了本来的色彩,火红色的长发包裹在蓝色的斗篷下,海蓝压下了自己心中的震惊,他伸手摸了摸女孩的头,指间的灵随着他的动作落到了女孩的身上,这只灵可以改变女孩的容貌与发色,除了女孩自己,没有人可以看到她的真实样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