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8章节
  老爷子嘴上说是给谭梦云卖手腕, 实则是看出于瑾玩的高明,技痒难耐,才破格上了小辈们的牌桌。
  于瑾坐在这, 本意是要让谭梦云感受感受谭米雪的煎熬, 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绷紧了弦,将老爷子打出的每一张牌都牢牢记住, 什么能留,什么该出, 盘算的十分清晰。
  老爷子深谙此道, 很快就发觉她是在记牌, 不由用麻将磕了磕桌角, 略带笑意的问, “累不累啊。”
  “还行,不累。”
  这对话在旁人听来有些莫名其妙, 谭建山可是明明白白,感觉自己怎么打都在这两个人的算计中,顿时有些坐不住了, 他收回要摸牌的手,喊谭米雪, “我去下洗手间,你帮我玩会。”
  谭米雪爽快答应, “好啊。”
  论搅局, 谭米雪称第二, 没人敢称第一, 她一上场就将原本僵持不下的节奏彻底扰乱, 有人上听,她必放铳。
  于瑾一手七小对被她毁了个干干净净,倒成全了老爷子的捉五魁,老爷子笑的合不拢嘴,直夸谭米雪打的好。
  于瑾叹了口气,故作气恼的问道,“你是坐炮台下不来了吗?”
  “嗯,可能是吧!”
  和谭梦云相反,谭米雪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坐在这麻将桌上是如此的快乐,就算点炮也很有趣。
  牌室的灯从黑夜亮到了天明,牌桌上的人换来换去,唯有于瑾始终坐在那里,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
  早晨七点半,终于散局了,佣人过来清点筹码,先数出于瑾的八万本金,又数她赢的,一堆筹码稀哩哗啦的响,谭米雪坐在一旁也不嫌吵,眼巴巴的盯着,生怕佣人数错了。
  “多少?”
  “十七万。”
  天呐!
  谭米雪在心里惊叹一声,转过身对于瑾道,“你这也太厉害了吧,比我一晚上输的还多。”
  这种赞美方式听起来可不太对。
  于瑾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拉着她回到主宅的厅室吃早饭。
  谭家的早饭很像流水席,先来先吃,吃完就走,不受任何限制,于瑾一晚上嘴没闲着,并没有很饿,只喝了一杯热牛奶。
  谭米雪见她走了,随手抓了一块面包,也急忙跟上,“你回去要睡觉了吗?”
  “不然呢?”
  “那你什么时候能醒呀?”
  于瑾特别困的时候,通常没什么耐心,“有事就说,别拐弯抹角的。”
  谭米雪眨巴着眼睛道,“我想等你睡醒以后再出来。”
  “你这是赖上我了?”
  “差不多吧。”
  谭米雪没心没肺,好多事翻篇就忘,于瑾可是个爱记仇的小心眼,她停下脚步,盯着谭米雪道,“我隐约记得,你之前说过,让我不要对你太好。”
  “……嗯。”
  “所以我只能帮你到这了。”于瑾不希望谭米雪过份依赖她,“你不能一辈子都躲在房间里,也不能做一辈子缩头乌龟,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谭米雪笑起来很甜,委屈起来就很丧,眼角眉梢都耷拉着,怎么看怎么像小狗狗。
  于瑾压下自己的恻隐之心,转身走掉了。
  或许是热牛奶起了效用,于瑾这一觉睡得特别熟,连梦都没怎么做,醒来时一身轻松,脑子也很清明,就是喉咙和鼻腔有些干热,喝多少水都不解恨。
  等她洗完澡,换好衣服,已经是下午四点了,佣人听到屋里有动静,方才过来敲门,“小姐,老爷请你去书房。”
  “好,我知道了。”
  不一会,外面又传来脚步声,狗狗祟祟的停在了门口。
  于瑾不用看都知道是谭米雪,她扎好头发,一把将门打开,谭米雪毫无防备下失去支撑,猛地扑到她身上,“哎呦!”
  “你干嘛?”
  “我,我就是……”谭米雪吞吞吐吐,憋红了脸。
  于瑾皱眉,“早上跟你说的话没听进去是吧?”
  谭米雪委屈巴巴的抱住她的腰,又使美人计,“我真不想自己一个人,求你了,陪我一起吧,行吗?”
  “行,小乌龟,回你龟壳里待着去吧。”
  于瑾话说的是很不悦耳,但仍有一丝纵容的味道,谭米雪当即重重点头,溜回到她的乌龟壳里。
  ……
  别看老爷子年近七十,熬通宵不在话下,往那一坐丝毫不显疲态,于瑾真是有些佩服。
  “爷爷,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既然是我谭家的孩子,自然得认祖归宗,名字、户口,都要重新整理,你觉得呢。”
  “爷爷做主就好,我没有意见。”
  “嗯,过些日子就叫你那个老师来京城吧,肾/源的事我会解决的。”
  “谢谢爷爷!”
  话音未落,谭震和陈安娜先后走进了书房,他们俩显然也是刚醒,眉眼间还带着困倦,“爸。”
  老爷子耐着性子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又说道,“也不急着祭拜祖先,等过年人回来全了再说。”
  谭震附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嗯。”老爷子看了眼陈安娜,提起于鹏鲲和常绣芳的事,“我考虑过了,那两个人就暂时不要动,量他们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谭震和陈安娜现在一心想着回到京城来,并不敢和老爷子对着干,都是一副本本分分的模样。
  老爷子颇为满意,开始夸赞于瑾,“小瑾这孩子我很喜欢,是个可造之材,说不准将来整个谭家都要交到她手上。”
  于瑾站在一旁,都能听到那夫妻俩心中的欢呼雀跃。
  只是……这时候就表态,会不会有点早?似乎不太符合老爷子的行事作风。
  于瑾正纳闷,就听那中气十足的声音再度响起,“不过,米雪要从谭家的户籍和族谱上分出去。”
  陈安娜顿时瞪大了眼睛,有些激动道,“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要米雪了吗?那可是我养了十八年的女儿!”
  谭震扯了扯她的衣袖,“你先别急,听爸怎么说。”
  老爷子理解陈安娜的心情,倒是没有生气,很平静道,“米雪是你的女儿,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可仅此而已,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异姓之子,本非族类,我们谭家祖上认了多少义子义女,有哪一个是能上族谱的,不能到我这里,做那个祸乱宗族的罪人,你们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族谱和户籍上都不能留她。”
  “爸,您这样做是不是太伤孩子的心了?”
  “是啊!米雪可是口口声声喊你爷爷,喊了整整十八年!难道你一点情面都不留吗!”
  老爷子自觉没什么对不起谭米雪的地方,故而不为所动,“你们要是可怜她,大可以一块分出去,往后就都不是我谭家人!”
  陈安娜和老爷子积怨颇深,这会气急之下,干脆撕破了脸,“分出去就分出去!你当我稀罕!离了谭家!我们这四口人照样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饿不死就是了!”
  老爷子冷笑一声,对陈安娜不屑一顾,“你们分出去我不在乎,小瑾要留下。”
  “凭什么!米雪是我的女儿!小瑾也是我的女儿!”
  一时间三人的目光都落在于瑾身上。
  于瑾暗自苦笑,这会已经完全明白了老爷子的意思,这老爷子摆明了是瞧不上谭震和陈安娜,又觉得他们之间有着难以分割的骨肉血亲,怕自己死后,谭家会落到这夫妻俩的手上,干脆唱这么一出戏,让她远离这夫妻俩。
  不出意外,她此刻若做出违逆老爷子心意的举动,那伊红梅的肾/源就再无指望了。
  “……我都听爷爷的。”
  “你!”陈安娜气的眼眶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便扭过头看向谭震,等着他表态。
  谭震内心无比纠结,多年夫妻,他很了解陈安娜的性子,虽然他觉得把谭米雪迁出户籍和族谱并非什么大事,但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他要是不站在妻子那边,这个家多半就散了。
  谭震一贯没主见,结婚前一切听父亲的安排,结婚后一切听妻子的安排,现在两个人对上,他权衡再三,不得已选择了后者,“那就我们三个分出去……”
  陈安娜松了口气,又不禁心生感动,看着丈夫,落下两行热泪。
  老爷子对这个结果也是满意的,他就料到谭震会这样,谭家不需要一个事事听从妻子的继承人,他彻底绝了谭震的心思,左右往后日子还长,要是于瑾真接了他的班,再把这夫妻俩的名字重新写到族谱上也不迟。
  “行了,你们两个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我还有事要和小瑾说。”
  老爷子不撵人,陈安娜也待不下去了,她拉着浑浑噩噩的谭震转身就走,看也不看于瑾一眼。
  于瑾叹了口气,知道这件事马上就会传到谭米雪的耳朵里,谭米雪恐怕又要陷入巨大的苦恼中了。
  老爷子现在想把于瑾当做继承人培养,不愿与她产生隔阂,见她叹气,还以为是对自己的做法感到不满,便出言解释道,“他们想在谭家做主,自己没这个能耐,就把主意打到你身上,这才是后患无穷。”
  “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
  “明白就好,往后你就不要再回白城了,我会给你转学到京城最好的高中,至于其他的事,你不用操一点点心,胡管家会处理好的。”
  几句话的功夫,于瑾已经整理好了情绪,她不是只有野心没有狠心的谭震,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谢谢爷爷,您放心,我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老爷子看着她,忍不住感慨道,“你还真有点我年轻时的样子,要是个男孩就更好了,女孩子难免感情用事……”
  说到这里,老爷子忽然想起自己那个没出息的小儿子,不禁摇了摇头,颇为沉重道,“男孩也一样,哎。”
  于瑾笑笑,没再说什么。
  从书房出来,于瑾又上了楼,刚到走廊就听见陈安娜怒气冲冲的声音,是从谭米雪房间传来的,“不是自己养大的就是隔着一层!亏我对她那么好!”
  谭震压着嗓子劝道,“你小点声……让人家看笑话。”
  “看吧!有什么大不了的!也不知道谁更像个笑话!”
  陈安娜气到这个份上,也不忘幸灾乐祸,三伯母为她那对儿女苦苦经营十几年,骄傲了十几年,如今于瑾横空出世,不过一朝一夕,就将谭梦云和谭谷枫取而代之了,相较之下,确实更像笑话。
  于瑾靠在墙上,听了半响,终于听到谭米雪懵懵懂懂的问,“就算不在一个户籍上,不也还是一家人吗?”
  陈安娜既恨铁不成钢又深感无奈,“从法律上讲,这就算断绝关系了。”
  谭震长叹了一口气,此刻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他更悲哀的人,从踌躇满志到万念俱灰,不过一瞬之间。
  陈安娜也觉得很对不起丈夫,当即终止了这个话题,打算收拾东西回白城去,反正谭家她是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她正在气头上,于瑾也不愿触霉头,便悄悄躲进了房间。
  没过一会,门被轻轻的敲响,谭米雪在外面小声的问,“于瑾,你在吗?”
  “……”
  “我知道你在,我听得出你的脚步声,嗯……我就是想告诉你,我一点都不怨你,其实我也不喜欢谭家,不稀罕上什么族谱。昨天是我记事起,在这里过的最高兴的一天,因为有你在……那个,我们,我们一会要回去了,本来我还想着,等到下雪那天,跟你一起去故宫的……”
  谭米雪沉默了片刻,细细的嗓子里忽然冒出一种哽咽的哭腔,“你是不是,以后都不回白城了?”
  这一刻,于瑾好像真的成为了一条鱼,一条搁浅的鱼,被窒息感包围。
  谭米雪吸了吸鼻子,正准备在说些什么,门被打开了,她以不久前同样的姿势扑到于瑾怀里,“……你吓我一跳。”
  “我不回白城,你可以来找我,能明白我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