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路上,陆时风问两个小姑娘:“快期末了,复习得怎么样了?”
  杜明薇有些心虚:“还好……”
  丁蜜也没多少把握,她跟杜明薇成绩不差,排在班级中上游,不拔尖,也绝不会吊车尾。像她们这类学生,考试还靠点儿运气,运气好的话考到她们复习到的题目,排名就能靠上几名。
  严格来说,丁蜜基础比杜明薇要好一点点,因为她比杜明薇勤奋。
  丁蜜也回:“还好。”
  前排的陆时勉就轻轻笑了声,有点嘲笑的意思。
  丁蜜不高兴了,“你笑什么啊!”
  以为人人都像他那样有天赋吗?上自习课在看黑皮书,数学照样考第一,除了语文作文是弱项之外,这人几乎没有弱点。偏偏他对成绩随意,反正家长会陆父没空去,陆大哥才不会管他考试考几分呢。
  陆时勉翘着脚,右手支着窗户撑住下巴,看向窗外飘零而下的雪花,漫不经心地说:“期末考后会重新分班,考不好的会调到普通班,你看过你月考的年级排名了?”
  丁蜜一时哑口无言,月考因为数学最后一题没拿分,排名靠后了二十多名。普通班也有很多卯足了劲儿想考进重点班的学生,重点班的学生只要排名掉出去,就会被淘汰。
  杜明薇不服:“蜜蜜月考成绩是掉了点名次,但也不至于被淘汰到普通班啊。”
  陆时勉:“也不知道脑子里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丁蜜:“……”
  她低下头,有些委屈和难堪,为什么要当着陆大哥的面这样戳她短处。
  杜明薇看着前面的陆时风,莫名心虚,感觉陆时勉的话也戳中了她,难得地没有帮丁蜜怼回去。
  有些事,看破不说破。
  陆时风瞥了眼面无表情的陆时勉,笑出一声:“行了,别在我车上讨论学习,我又不是你们班主任。”
  “……”
  不是你先问的么?
  先把丁蜜送到小区门口,黑色路虎才返回去。
  丁蜜拉拢着脑袋往前走,身后突然有人叫她:“丁蜜。”
  丁蜜听见声音,心道完蛋了。薛宁走到她前面,扭头看向已经开远的路虎,怪声怪气地问:“刚刚送你回来的是谁啊?我看见是个男的,很帅啊,丁蜜,你不会是交男朋友了吧?”
  “不是,是我同学的哥哥,下雪了顺便送我一趟。”
  丁蜜就知道薛宁会这么说,低头继续往前走,不想说太多。
  “是吗?男同学吗?我看开车的那个男人像上班了的。”薛宁显然不想这么结束话题,她其实只看见驾驶座上的陆时风,晃眼一看,副驾驶还有个男生。
  丁蜜转头看薛宁,薛宁正用一种抓住她把柄的目光看她。丁蜜觉得很烦,薛宁向来喜欢刨根问底,还喜欢打小报告,为避免麻烦,不得不解释:“是男同学,但陆大哥只是顺路送我一下,车上还有其他人。”
  “哦,那个开车的是哥哥吧?哥哥很帅啊!你那个男同学是不是也很帅?”
  薛宁兴致勃勃地追问。
  “不帅,挫死了,跟他哥哥就不像一个妈生的。”
  丁蜜面不改色地说,心里却有个小人儿得意地在跳舞,当然帅啊,比哥哥还帅。
  “真的假的啊!我不信。”
  “爱信不信。”
  薛宁哼了声:“你不就是怕我跟你妈妈说吗?放心吧,我不会说的。”
  丁蜜脚步微顿,拽着书包带加快脚步,“你说了也没关系,我又没做错什么。”
  “哎。”薛宁喊她,“丁蜜,你等我一下,我有事求你。”
  丁蜜直觉不是什么好事,走得更快,把积雪踩得哧哧作响,当做没听见。
  回到家,周青和薛振在客厅看电视,丁蜜乖巧地喊:“妈妈,叔叔。”
  周青看见薛宁跟着一起进门,笑了笑:“你们怎么一起回来了?小蜜,你还没到下课时间啊。”
  薛宁逃晚自习不是一次两次了,提早回来也是常事,但丁蜜一向遵守纪律,不可能逃课。丁蜜鞋子有些湿了,脚冰凉,正低头换鞋,“下大雪,老师让提前回。”
  薛宁也说:“嗯,我们老师也让提前回。”
  丁蜜去洗澡,洗头的时候比平时认真,正搓着头顶的泡泡,就听见薛宁的声音:“爸爸,你领导开的那个车,叫什么车啊?”
  薛振说:“路虎。”
  薛宁笑:“哦,今晚丁蜜坐路虎回家呢,同学的哥哥送她回来的。”
  丁蜜手顿住,垂下眼,薛宁怎么这么讨厌。
  “什么?丁蜜坐路虎回来的?”
  “嗯,那车跟你领导一样,她说是她同学的哥哥,男同学哦!”
  “……”
  “不过,她说还有其他同学,不是她自己。”
  丁蜜盯着镜子里,镜子里的女孩儿满头泡泡,看起来有些可笑。她叹了口气,走到花洒下,打开热水,站到中间。
  洗完澡出来,周青果然问她了,“薛宁说你坐路虎回来的,是真的吗?”
  丁蜜有时候很埋怨周青,她跟薛振结婚,又有了个儿子,或许对周青来说,这个家庭的稳定平和,比她这个女儿来得重要。有时候她明明知道薛宁说得夸张了,也不愿意相信她这个亲女儿,总要当着薛家父女的面质问她一番,表示自己是绝对公平公正的,以树立威严。
  丁蜜头发还滴着水,低下头小声说:“嗯,是明薇的邻居,明薇爸妈出差没人接,本来想跟我一起坐公交的,但是邻居哥哥说可以顺道送一下我们。”
  周青欣慰点头:“原来是这样,快去把头发吹吹,别感冒了。”
  丁蜜嗯了声,转身回房。
  薛振看向薛宁,教训道:“别以为丁蜜跟你似的,跟社会上的人混。”
  薛宁哼了哼:“是是是,她最乖了,那又怎样,又不是你亲女儿。”
  “胡说什么呢!”薛振骂。
  丁蜜打开吹风机,嗡嗡嗡——什么也听不见了。
  薛宁洗完澡进来,丁蜜还在写作业,她玩了半小时游戏,丁蜜还在看书。快12点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了,“丁蜜,你还不睡啊。”
  丁蜜本来不想跟她说话的,但还是回了句:“晚点儿吧。”
  12点半,丁蜜把热水袋拿来充电,“咕噜咕噜”几声,红点变暗,充好了。她把书包收拾好,抱着热水袋准备上床睡觉。
  薛宁上了个厕所回来,叫住她:“丁蜜。”
  丁蜜爬上床,低头看她。
  薛宁踩在床上,抓着上铺护栏,压低声音跟她商量:“你借我点儿钱行吗?”
  丁蜜想也没想:“我没钱。”
  薛宁皱眉:“我看见了,你把钱夹在英文词典里,有一千块,你借我五百块,等我爸给我零花钱了,我再还你。”
  丁蜜愣了一下,坐起来看着她:“你干嘛翻我词典。”
  “我又不是故意的,不小心碰掉的,钱掉出来我才知道的。”
  “不借,你要买什么问叔叔要去。”
  平时周青也会给她一些零花钱,但丁蜜很少花,薛宁的零花钱比她多好几倍,却总不够花,这不是薛宁第一次跟她借钱了,但是从来没还过。
  薛宁又说了几句好话,但丁蜜说什么也不肯借。
  最后,薛宁生气地把她的抱枕扔到墙上,“你怎么这样啊!”
  丁蜜坐在床上,紧紧抿着唇,自从陆时勉跟她说“谦让如果不爽,就不要装大方”后,她就很少再让着薛宁了。
  薛宁气呼呼地躺回自己床上,动作很大,又用力踢了几下床板,冷嘲热讽:“那些钱还不是我爸爸的钱,你吃穿用哪一样不是我爸爸给的。”
  丁蜜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这几年,周青为了照顾薛小彬,一直是全职太太。她也从来没开口问周青要过零花钱,她给多少,她就要多少,那一千块是暑假舅舅来看她的时候硬塞给她的,她一直存着没用。
  抱着暖呼呼的热水袋钻进被窝里,眼睛愣愣地盯着天花板。
  突然有一种彷徨的冲动——
  好想长大。
  好想快点长大啊。
  第二天,丁蜜很早就去了学校。
  教室空无一人,她坐在角落里念英文,陆时勉走进来,看见角落里小小的身影,愣了一下。姑娘念书念得认真,没发现从后门走进来的少年。
  砰——
  陆时勉把书包扔桌上,丁蜜吓了一跳,转头看见是他,又转回去继续念书。
  这什么意思?
  陆时勉想起昨晚,估计她在生气,伸手揉她的脑袋,手感……比昨晚好,松松软软,洗头了。
  这么一想,有种莫名其妙的好笑,最近真是越来越顺手了,连她洗没洗头都能摸出来了。
  丁蜜被顺了毛,又转过头看他,“你怎么来这么早。”
  每年最冷的一个月,陆少爷都是专车接送,而且不会提早到校。
  陆时勉用脚踢开凳子坐下,整个人靠到椅背上,长腿摊开,一脚习惯性地踩在她凳脚上,难得耐心地解释:“上周打游戏输秦漾一局,答应他替他打一场比赛,这周早晚都跟着校队训练。”
  丁蜜有些好奇:“你也会输吗?”
  “我又不是神,总有输的时候。”陆时勉有些好笑,其实那次比赛,他让了秦漾二十秒,秦漾那家伙死命摁着鼠标揍他,愣是在二十秒内把他的血打空了。他挑眉看她,调侃:“怎么?在你心里我很厉害?”
  是啊,你在我心里什么都是最好的。
  这些话丁蜜只敢在心里说,她歪着脑袋,转移话题:“你吃早饭了么?”
  陆时勉也不介意,睨她:“你没吃?”
  丁蜜点头,不过她有带一盒牛奶,他要是没吃,她可以把牛奶给他。
  陆时勉晃了晃她的凳子,收起长腿,站起来,手斜插进裤兜,“走吧,吃早饭去。”
  咦?
  “走不走?”
  他下巴指指门口。
  “走走走!”
  丁蜜连忙站起来,走了几步,“啊”一声又转回去,“我没带钱,等我一下。”
  陆时勉拽住她的衣帽,把人按在原地,“你能吃几块钱?”
  “三块吧。”她老实回答,她有牛奶,买两个包子或者一块面包就行。
  陆时勉忍不住笑出一声,松开她,手重新插进兜里,“三块,管你吃一辈子都成。”
  丁蜜呆住,心砰砰砰跳,一抬头,他已经转身走了。
  少年背影高瘦清越,肩膀却宽厚可靠,丁蜜站在原地呆了几秒,忽然笑开,追过去,声音清脆——“哎,陆时勉。”
  “什么?”他懒洋洋地回。
  “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她仰头,期待地看他。
  “看情况。”
  “比如……”
  比如你也喜欢我,我们能一辈子在一起。再比如……比如她妈妈不要她了,她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再怎么样她妈妈也不会不要她的。
  陆时勉低头看她,“比如什么?”
  丁蜜摇头,又笑了起来,两只小梨涡浅浅:“没什么,我好饿,快走吧。”
  两人踩着雪,哧哧作响,陆时勉仗着人高腿长,把她甩在身后。
  丁蜜不敢跑,怕摔。走了几步追不上,忽然弯腰,抓了一把雪,朝他背上砸去。
  陆时勉愣了一下,转身瞪她:“丁蜜,你还想不想吃早饭了?”
  丁蜜立即低头认错:“对不起。”
  差点儿忘了,她没带钱。
  对金钱低头,暴富户少爷。
  对喜欢的人低头,陆时勉。
  真是一秒勇敢,一秒怂。
  陆时勉忽然就笑了,摆摆手,表示原谅她了。
  期末考临近,连平时最懒的秦漾也开始认真学习了,休息两个多月,落下的功课太多,他的成绩已经是吊车尾,再不努力一把,下学期就得滚去普通班了。
  她跟陆时勉吃完早餐回来,秦漾正在背英文单词。
  杜明薇刚踏进教室,忍不住奚落他:“哎哟,休息了两个多月,知道紧张了啊。”
  秦漾被戳中痛脚,真不想搭理她,转个身,继续背单词。杜明薇看向一起走进来的丁蜜和陆时勉,又是一阵惊:“你们俩背着我去哪儿了?”
  “吃早饭。”
  丁蜜笑眯眯地说,坐回位置上,把英文课本摆桌上。
  杜明薇眨眨眼,什么情况?
  上课铃响,丁蜜开始早读。
  课间,杜明薇拉着丁蜜说悄悄话:“我觉得……陆时勉应该是喜欢你的,你见过他跟哪个女生一起去吃早饭的吗?”
  “……是没有。”
  其实,丁蜜有时候也这么觉得。
  可是,他很有本事,每一次都能轻易打击她的幻想啊。
  下午,雪后太阳,一扫昨日的阴沉,天空明亮,满目雪白。
  李志斌站在讲台上,两手撑着讲台,严肃地说:“期末考事关你们还能不能留在重点班,没几天就要考试了,大家打起精神来。”顿了一顿,又换了副轻松的语气,“期末考不好,寒假也不好过对吧?这个你们应该很有体会。”
  有个男生举手:“那是相当有体会,压岁钱减半。”
  另一个男生接话,相当痛苦地说:“那已经是好的了,混合双打,你怕不怕?”
  全班哄笑。
  陆时勉也弯了下嘴角。
  秦漾抖了抖,混合双打……他爸妈的最爱。
  杜明薇手藏在背后,悄悄把一瓶木糖醇放丁蜜桌上,丁蜜连忙放到桌下,打开瓶盖,倒出两颗,塞进嘴里,偷偷地嚼。
  薄荷味儿。
  趁李志斌不注意,杜明薇趴在桌上,回头对她笑了一下。
  丁蜜抿嘴,也笑了。
  玻璃窗上倒影着身后的少年,眉眼漆黑,目光沉静。
  丁蜜嘴里泛着清凉的甜,又想——
  还是不要那么快长大好了。
  这样也很好。
  昨天内心彷徨不安,急切地盼望长大。
  今天就因为一顿早饭,一颗糖,希望时间永远停驻。
  年少的我们,总是迫不及待的想长大,又害怕长大。
  期末考结束,丁蜜和杜明薇班级排名是二十和二十一。
  用陆时勉的话来说——马马虎虎。
  杜明薇很满意了,高兴地约丁蜜逛街:“明天你陪我去买内衣吧,我内衣……有点儿小了。”
  丁蜜低头看她的胸,皱着脸,很是苦恼:“怎么我的内衣都不会变小?”
  杜明薇大笑:“你喝牛奶了么?”
  “喝了呀!每天晚上都喝的。”
  喝牛奶真的有用吗?丁蜜怀疑。
  她都喝了一学期了,还是没长大啊!
  杜明薇也为她操心起来,说:“你多吃木瓜吧,还有猪蹄。”她压低声音,也有点儿不好意思,“听说男人都喜欢胸大的,所以,你要加油。”
  丁蜜:“……”
  她加油有屁用啊!
  “还有一个办法,书上说的。”杜明薇脸忽然红了起来,声音更低了,“有男朋友胸就会变大了。”
  丁蜜瞪大眼睛,男朋友还有这种功能啊!
  杜明薇觉得她没听懂,又小声说:“可以揉大的……”
  丁蜜:“……”
  咳,哦。
  两个小姑娘,脸红红的,谁都没好意思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丁蜜问:“真的么?”
  杜明薇点头:“真的啊,小说里这么说的。”
  哦。
  两人脸又红了。
  第二天下午,丁蜜和杜明薇逛完街回到杜家,准备等会儿去陆时勉家玩儿。丁蜜坐在杜明薇床上,看她换上新裙子,对着镜子仔细打扮,还画了眉毛和口红,想起刚上初中那年,杜明薇说她家隔壁搬来一家暴发户。
  丁蜜当时问:“那个暴发户有戴金链条么?”
  杜明薇说没有,然后特别兴奋地说:“不过,暴发户的两个儿子长得特好看,那气质,一点儿也看不出是暴发户的儿子。”
  丁蜜晃着两条腿,说:“明薇,陆大哥好像不在家。”
  所以,不用这么刻意打扮。
  杜明薇头也没回:“不啊,他下午会回来的。”
  “你怎么知道。”
  “观察出来的啊,嘿嘿。”
  杜明薇打扮好了,转过来,她五官长得好,身材高挑有致,是个天生的美人儿,“走吧。”
  丁蜜笑着过去挽住她:“徐骞今天不会又带了恐怖片儿吧?”
  杜明薇哼:“坚决不看!”
  走到隔壁,是陆时勉开的门,瞥见丁蜜又背了书包,嗤笑了声:“你又想来我这儿做作业?”
  丁蜜点头:“看恐怖片儿的话,我就做作业。”
  最好是你陪我一起。
  陆时勉说:“今天不看恐怖片儿,吃火锅。”
  “啊?”
  秦漾喊:“我带了火锅底料,今晚吃火锅,风哥等会儿也回来。”
  杜明薇顿时眉开眼笑:“好啊,我最喜欢吃火锅了。”
  徐骞从沙发上站起来,嗤笑:“好啊,洗菜归你了。”
  杜明薇炸了,“为什么!”
  “你吃得多呗。”
  “徐骞你怎么这么讨厌啊!”
  丁蜜拉拉她,别吵啦。
  陆时勉看了徐骞一眼,“跟女生吵什么?”
  徐骞一噎,不说话了。
  六点,陆时风回来了,但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当陆时风牵着一个身材窈窕,长相漂亮的女孩儿进来时,杜明薇和丁蜜同时傻了。
  杜明薇的那场暗恋,像是深藏在泥土里的种子,等不到春天来不及发芽,就被寒冷的冬季深深掩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