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药
  近来明媚病着,每日都要服药。
  今日四喜去厨房拿了药回来,路过湖畔的阁子,听到唧唧喳喳地声音,她放慢步子,无意中便听见几个丫鬟聚着说话。
  一个说:“这可是怎么说的?前一阵子还热热闹闹地,怎么这会子,表姑娘跟端王府的亲事就告吹了,连跟二爷眉来眼去的那个蓝姑娘的亲事也没影子了……”
  另一个接口说道:“要不怎么说天有不测风云,好不容易这府里要热闹起来了,又来了这一遭,难道是又有什么坏事儿要发生了?”
  “呸呸,快别乌鸦嘴!可没有第二个太子来害人了。”
  四喜原先是服侍景老夫人的,听了这三个声音,隐隐听出一个是二姑娘玉婉房里的,似还有一个是伺候老太太的。
  因提起太子,自然便涉及那一阵子景府的“灭顶之灾”,没有人敢拿这个开玩笑。
  一阵嘘声过后,先前那个丫鬟又开口道:“别提那个,找死不成?只说这府里的事儿太也怪了,小公子又无端端死了,一连串坏事儿接着来,跟前些日子那风光可真是一个地一个天……”
  “怎么是无端端的,小公子聪明伶俐,怎么会自个儿跑到湖边去,又怎么会落水淹死呢?”
  “这是什么意思?莫非还有人推他不成?”
  中间那发话的丫鬟看看左右无人,压低声音说道:“这话我不敢乱说,只是我听看院子的小玲说起来,那天曾看见三爷跟小公子一块儿呢……”
  四喜心头一揪,身子也跟着颤了颤。
  却听里头道:“什么?这难道是说……”
  “别乱说,毕竟小玲只是一说,具体如何不知道呢,何况就算在一起也没什么……对吧?”
  大家伙儿一阵沉默,有人哼道:“总之辉三爷不是好的,罢了,不说这个。”
  四喜听到这里,皱着眉,迈步要走。
  却听又有人说道:“说起来,我瞧着这里头一定有什么事儿,平白无故地怎么王爷就不喜欢表姑娘了呢?却改那蓝姑娘去了?”
  “说起蓝姑娘……想来应该不是好的,才上京的时候,跟我们家那么热络,很多人都说是蓝家有意要跟咱们家结亲呢,不然无端端巴结什么?他们家老爷可是刑部的大人呢!”
  “这话很是,我上回看蓝姑娘跟二爷说话,啧,那副模样就不提了,且还跟表姑娘也姐姐妹妹地叫,那么亲热,谁知道一转眼,把两个人都诓了……”
  “倒也不能说诓骗,或许真不是无心的呢?只是咱们表姑娘真可怜,没了王爷,也没了小公子……听说最近病得都起不来床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
  “表姑娘看来也似是个没福的,身子向来就不好不说,还……”
  四喜听到不好听的,眉头越发皱的厉害了,想呵斥两句,转念间又压下这股火,低头看看手中的药,快步离开。
  四喜一路心事重重,回到院中,见整座院子静寂无声,仿佛没有人在似的,委实冷清。
  四喜进了里屋,五福迎了来,道:“姐姐,可怎么办,得想个法儿才是,自从小公子出事,姑娘就没好好吃过饭,这两天更是连药也不喝了。”
  四喜叹了口气:“姑娘伤心呢,谁遇上这样的事儿也得想不开。”
  五福垂头丧气:“那可怎么办?”
  四喜说道:“咱们就好好地伺候着吧,老太太那边,都有些指望不上了,因为王爷退婚的事,老太太也伤心气恼着呢,也身子不舒泰了有段时候了。”
  两个人说到这里,都叹了口气,玉葫出来,便问:“药好了?”
  四喜把食盒打开,取出药碗:“下回咱们在屋里自己熬,交给他们,总觉得不放心。”
  玉葫忙问:“怎么不放心,是有人说什么了?”
  四喜面上有些不自在,看了一眼里屋,低低说道:“那些人,说什么他们忙,没功夫料理姑娘的药,且这药又费事之类的……脸色很不好。”
  五福听见,气地说:“这帮人竟敢这样?当初姑娘风光的时候,有什么好的就先送来,现在要救命的时候,连药都不好好伺候了?我去骂她们。”
  四喜道:“小声点,你想让姑娘听见了更生气吗?这些欺软怕硬的小人那么多,你哪骂的过来,平白又多得罪几个人。”
  五福努嘴,四喜见屋里没有动静,便小声道:“还有另一件事,我跟你们说,咱们先前不是在想小公子怎么无端端就失足落水了么?方才我经过水阁的时候,听几个人在那闲话,有人说,小公子出事儿那天,曾经看到过辉三爷跟小公子在一块儿……”
  玉葫正捧了药去给明媚,听了这话,脚下一顿。
  五福问道:“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是他们随口乱说的,”四喜对玉葫使了个眼色。
  玉葫忙探头往里看看,见明媚回头往里卧着,一动不动,才摇摇头。
  四喜就说道:“总之现在府里一团乱,说什么的都有,这些还是好听的呢,那些不好听的,咱们若听见了,就算了,千万别回来说,免得给姑娘听见,她如今可是再受不起那些了……你猜我还听见什么?有人说王爷退婚这事儿,跟蓝家有关系,是蓝姑娘诓了咱们二爷跟姑娘呢。”
  五福听到这里,却瞪大了眼睛:“还别说,我瞧着倒是有点的,起初刚进京就往咱们府里跑的勤快,莫不是探消息来的?”
  “罢了罢了,你听风就是雨,也不知道给人消火呢,反而只懂火上浇油,我不跟你说了。”四喜忙摆手。
  这会儿玉葫进了里屋,便唤明媚:“姑娘……起来喝口药吧……”
  明媚不动,玉葫唤了几次,明媚才道:“不喝,拿走。”声音儿极其微弱,也不回头。
  玉葫正想再劝一会儿,外头四喜跟五福道:“二爷来了。”略带着一股喜悦。
  前几天明媚总不肯吃药,也都是景正卿来劝着的,虽不知他用什么法子,但总归明媚会吃上几口,因此丫鬟们见了他,便很高兴,像见了救星。
  景正卿进了门来,一看这个架势,就知道了,便对玉葫道:“给我吧。”
  玉葫也无奈了,只好把药碗给他,景正卿叫丫鬟们退了,自己拿了药碗,便走到床边:“明媚,起来喝一口。”
  明媚不理,不声不响地。
  景正卿一手拿碗,一手便将她抱起来。
  明媚这几日越发病弱,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景正卿将她拥入怀中,见她闭着双眸,便道:“乖一些,把药喝了。”
  明媚缓缓睁眼:“你走开。”
  景正卿道:“还记得前天我跟你说的话?你若这样,会让峰儿很不安心的。”
  明媚闭上眼睛,歪过头去:“我不想喝,你别逼我。”
  景正卿道:“听我的话,喝一口就行了……”
  “你走开……”明媚有气无力地,想要推开他,却只是软软地撞了一下。
  景正卿满心怜惜,摸了摸她微温的脸颊,近来越发清瘦:“你乖些,只要你听话喝一口,我就走了。”
  “你骗人。”明媚说了三个字,便又闭嘴。
  明媚不想再跟他多说,也没有力气,以前他也总用这法子逼迫她喝药,她想让他快点走,就也从了,然而他每次总要坐上半个时辰,喝了药,还要逼她再吃些东西。
  起初想要应付过去,让他快些走开就是了……可是总像是没有尽头一样反反复复。
  明媚实在是倦了,更不想再听他的。
  景正卿亲亲她的脸:“乖明媚,这次不骗你……来喝一口,你不是嫌我在这儿缠着你么?不如你喝了药,有力气了,也好打我骂我,是不是?”
  明媚听他哄小孩儿一般地哄着自己,便撑着说道:“打不过,你走开。”
  景正卿见她铁了心,没法子,便端了药碗,自己先喝了口,又捏了明媚的嘴,便喂给她。
  明媚皱着眉,呜咽着,抵不住,不由自主地把药吞了。
  景正卿逼着让她咽下去,才松开,说道:“自己喝,还是我喂?”
  明媚皱着眉心,带着哭腔叫道:“很苦,不要喝不要喝……你滚……”
  景正卿不由分说,又喝了一口,便如法炮制又喂给她。
  明媚抬手,打在他身上,却又无力垂下,景正卿喂了一大口药给她,舌尖顺势缠住她的,便吮吸起来。
  门口处,四喜手中端着一盘子蜜饯,本要送进来,谁知正好看着这一幕,顿时惊得手足僵硬,不知如何是好,差点把一碟子蜜饯给扔了。
  玉葫见她呆立,过来一看,忙把四喜拉到旁边去。
  四喜脸色都变了:“这……这是……小葫,是我看错了么?”
  玉葫也很是紧张,这事儿她是“屡见不鲜”了,因素来知道这位爷对明媚的用心,但是对四喜来说却是头一遭。
  玉葫忙道:“你……你万别说出去。”
  四喜的心怦怦乱跳:“可、可是二爷怎么那么对姑娘……姑娘不是跟王爷……”
  玉葫心中乱乱地,只想让四喜不要乱说。
  玉葫正在想要用什么方子让四喜牢牢保密,这边四喜自己想了会儿,竟抓住玉葫,惊喜交加说道:“不过、不过这样也好!”
  玉葫吃了一惊:“什么?”
  四喜道:“小葫,你想想看,如今王爷跟姑娘的婚约解除了,二爷也没有婚约在身,若是二爷真的对姑娘有意,那么……他们两个成了一对儿,岂不是也正好的?”
  玉葫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快想到这里,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只好说:“可、可是……”
  四喜心念转动甚快,说道:“姑娘现在这样,也全亏了二爷过来照料着,若是有二爷,姑娘会恢复过来也不一定……何况姑娘本来就无依无靠的,若是真的许给了二爷,倒真真是好的!”
  ——连带她们这些丫鬟自然也有了好去处了。
  玉葫见她不惊反喜,心中忐忑,只好叮嘱说道:“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我们不能出去乱说呀。”
  四喜道:“你放心,这个自然不能说的……要说,也是二爷跟姑娘去说,我们若是散布出去,恐怕反而坏事。”
  玉葫见她如此清楚,才松了口气,便顺着说道:“四喜姐姐,还是你想的明白。”
  四喜道:“我正愁这跟王爷的婚约没了,以后姑娘怕是找不到好归宿了呢,若是二爷,那就再也没什么可挑的了。”
  两人说着,五福经过,便问:“你们说什么呢?姑娘喝药了么?”说着,就想去看看。
  四喜赶紧将她一把拉住:“没什么,二爷正在劝呢,你别去打扰,免得坏了……打扰了姑娘吃药。”
  五福似懂非懂,只道:“哦,那我不去看便是了,只要二爷劝姑娘喝了药就好。”
  而在里屋,仗着明媚毫无反抗之力,景正卿也不再问她,只是连连把一碗的药都喂着她吃了,又彻底亲了一遍,把她口里的苦味都吮了去。
  这样子倒不像是明媚在吃药,而是像景正卿在吃人一般。
  明媚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淡淡地晕红,伏在他的臂弯里,只是低喘。
  景正卿轻轻地抚她的背:“好好地,再喝完粥。”
  明媚喘着,低低道:“你不如……不如就弄死我干脆。”
  景正卿笑了笑:“傻孩子。”也不把她扶起来,就着抱住的姿势,就叫玉葫。
  玉葫进来,垂首道:“二爷有什么吩咐?”
  景正卿才要说话,明媚道:“把他……赶、出去。”
  玉葫为难,景正卿冲着玉葫摇摇头,便说:“去叫厨下熬一碗粥,要加些海参鲍鱼的粉末,清淡些。”
  玉葫忙答应了,心想有他的吩咐,对厨房的人说也好办多了。
  明媚听了,气道:“不要,我不吃!”
  景正卿将她搂入怀中,这会子谁也不避了,玉葫叹了口气,扭身出去了。
  明媚叫不回人来,看景正卿的手在跟前,便张口,咬在他的手臂上,此刻虽脱了棉衣,衣裳还是有两三层的,加上她没什么力气,自然不疼。
  景正卿却知道她心里气苦,并不挣扎,反摸着她的头发,道:“好孩子,你再难过,峰儿也是回不来的,不如把自己身子养好了,峰儿最大的心愿可就是让你快快乐乐地。”
  明媚发狠咬着他的手臂,闻言,泪便又涌了出来,顿时打湿了景正卿的衣袖,虽是咬着,牙关却松了。
  景正卿叹了口气,把她抱入怀中:“其实你不是一个人,你不是还有我么?我可是一只都在的,好明媚,别尽往坏的地方去想,以后咱们好好地,成了亲,生了孩儿,你一定会很喜欢的。”
  明媚泪眼婆娑,含着景正卿手臂上那一块袖子,皱着眉无声地哭了。
  这粥倒是费了些时间才送来,景正卿尝了口,见熬得很是火候,才又扶明媚起来,一勺一勺地喂给她。
  明媚也不再抗拒了,默不作声地竟吃了半碗,才道:“不吃了,吃不下。”
  景正卿见她吃了不少,才道:“那等会儿饿了,再叫他们做来。”
  明媚垂眸静了片刻,说道:“以后不用你喂药喂饭,我自己能吃……你……没事就也别来了。”
  景正卿道:“真的?只怕我一不来督促着,你又就什么也不吃了。”
  明媚道:“我讨厌你那样喂我,不如自己吃。”
  景正卿忍不住哈哈一笑,摸摸她的脸:“那你可乖些,别让我看见偷懒,我可要变本加厉。”
  景正卿又坐了会儿,见明媚有些困意,便扶着她卧倒,拉被子盖好,把她的头发捋顺了放在枕边,又叮嘱说道:“以后也别窝在这屋里,见天好,就出去走走透透气,身子才会好的快些。”
  明媚不答应,景正卿也不恼,轻轻拍拍她肩头,起了身。
  景正卿出来外头,就又跟四喜说:“得空儿就劝姑娘出去走走,她如今心情不好,你们就多费心。”
  四喜受宠若惊,忙点头:“二爷只管放心。”
  景正卿又道:“以后去哪里,要什么东西,若是有人给脸子瞧,就说我说的,谁若为难,回来告诉我,我修理他们。”
  四喜一听,眼泪都要出来了:“好的二爷。”
  景正卿说完了,这才出门去了。
  景正卿离开之后,明媚从床上翻了个身,睁眼问道:“小葫呢?”
  玉葫从外头跑进来,到了床边:“姑娘,什么事儿?”
  明媚把她拉过来,低声问道:“先前四喜……说什么峰儿、三爷……我没听清,你说,到底是怎么了?”
  玉葫一愣,怕明媚多想有心不说,可到底于心不忍,就把四喜听来的说了,说完之后,就道:“底下人的传言,不一定是真的,何况就算三爷跟小公子一块儿,也委实不算什么的,姑娘身子这样……可千万别先担心事了。”
  明媚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你说的是,……我是得养养身子了。”
  两人说到这儿,忽地五福从外头跑进来,见明媚坐着,便说道:“姑娘,我方才在外头,看到二姑娘跟蓝姑娘两个……仿佛是往咱们这边来了。”
  明媚怔了怔,玉葫却先说道:“她们倒是走到一块儿去了……来干什么?若真是来咱们这儿的,就说姑娘病着,……索性打发了,省得见了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