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
  明媚靠在景正卿胸前,这一刻的短暂安宁之中,也不知自己心中是何滋味。
  初次见他的时候,她曾惊为天人暗藏仰慕,却因窥知他对自己怀有邪念而畏如蛇蝎敬而远之,世事如此无常,直到现在,明媚已经不知自己对他究竟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思。
  只是,憎恶淡了,恨念减了,但却并不是喜欢他,与其说是喜欢,或许……说是有了一种依赖感倒是真的。
  自从出了端王府后,经历那场噩梦,她在最绝望无助的时候听到他的声音,她从来没有感觉景正卿的声音会是那样好听,甚至超过她所听到的这世上所有的动听声响。
  她被太子压在车壁上之时,慌乱中看到他为了自己跪地相求太子,额头磕破渗出血,那双眼睛中,愤怒滚滚跟悲伤欲绝交织。
  她一直一直忘不了。
  当时,景正卿明明可以明哲保身置之不理的,可是……那一刻,她透过那双发红的眸子瞧见他的心意,他是真的关心牵挂她,她被太子欺负,他仿佛也有切肤之痛。
  所有的一切超出明媚所想所料,他竟能连太子也都杀了。
  这可是想也不敢想、诛灭九族的滔天大罪,他却仿佛只是杀了一只猪狗一样,或许是从那一刻起,他在她心里的模样就已经不同了。
  此后的数日,景府相对平静了许多,景正辉因得了父亲命令,只在内院里厮混,因不必去书塾里,只在屋里头又未免无聊,幸好时常又拉着小菊胡天胡地,才暂时得以解闷。
  与此同时,外头隐隐传来了杀害太子的凶手被擒拿归案的消息,风声没起初那样紧了。
  明媚的日子也过得平静懒散,自打上一次端王府来人明媚未见之后,王府便未再派人前来。
  这日,明媚依旧去给景老夫人请安,老太太叫她过去,说了几句话后,便问道:“你近来身子可好了?”
  明媚道:“老太太别惦念着,没什么大碍的。”
  “那就好,什么都是虚的,就只有养好身子才是要紧。”
  老太太点点头,又说道:“前些日子,因为太子一事,闹得满城动荡,端王府同宫内关系非同一般,听闻皇后娘娘有些针对端王呢。”
  明媚不知她为何要跟自己说这些,便道:“为什么娘娘针对王爷?”
  老太太道:“你大概是不知道的,我私下跟你说也是无妨,其实当初,先帝驾崩之前,曾经立下遗诏,言明现在的天子退位之后,要由端王来继承大统的。”
  明媚一惊:“竟有此事?”
  老太太微笑看她:“不错,只可惜当时先帝驾崩之后,太后宫里忽然大火,存放在宫中的遗诏也被火烧了个精光……后来,皇上便生了王子,便是太子赵琰,本来皇上是不想立太子的,可是皇后很是要强,且遗诏又没有了,故而才立了太子,却没想到,竟又出现如此之事,太子竟遭遇不测。”
  明媚懵懂,问道:“那现在该如何是好?”
  老太太说道:“皇上除了太子,竟没有别的子嗣,所以说现在的局面十分微妙……好孩子,你可记得当初我劝你从了端王的时候说过的一句话?”
  “是什么?”
  “我曾跟你说,你若进了端王府……将来的造化,或许更在你姗姐姐之上,如今看来,倒是有些儿像是要应验了。”
  明媚听了景老夫人这句话,脸色骤然变了:原来老太太当初是这个意思!玉姗进宫,现在才封为昭仪,但明媚如果嫁给端王,将来端王登基,以端王对她的宠爱程度,又怎会薄待了她?
  景老夫人看着她,却又满意地笑道:“如今的端王,只有王妃一个,王妃膝下又没有别的子嗣,只有一个小郡主,你进了端王府,若是能生下王子……”
  老太太欲言又止,意思却不言自明。
  明媚听着,心中却大跳不已!
  明媚抬头,望见老太太带着微笑的脸庞,双眸期待而欣慰地看着她,但是只有明媚自己心里清楚:她已经不能嫁到端王府去了!
  心顿时如同刀割一般,明媚想说,却又不敢,无论如何开不了这个口。
  要怎么跟老太太说自己不能嫁到王府了?要找什么样的理由?可是……这是迟早晚的事……
  老太太又慈眉善目地说道:“太子出事之后,端王府的人来,你没有见,倒也是好的,因近来的局势十分的微妙,不去也成,免得碍眼。你可还记得,那天王府来人之后,立刻便又有刑部的人上门来问正辉的事?”
  明媚不敢抬头,双眸中已经含泪。
  老太太却未发现,只是说道:“你自然是不明白这些的,少不得我跟你解说解说,因为那遗诏之事,皇后自然有些容不得端王,太子出事之后,皇后又疑心是端王所为……而你又跟端王订了亲,我瞧着刑部那人来的很不尴尬,大概是有些受了皇后的指使,故意而来,为难咱们的……”
  明媚慢慢地听着:老太太以为是皇后故意命人针对景家,因为她已经是名义上的端王侧妃了。却不知道刑部的人前来,是真的跟太子之死有关联的。
  老太太握住明媚的手,慢慢又说道:“然而如今已经不似先前那样紧张了,照我看,你也该去端王府走动走动……那明白事理的,知道咱们是避嫌,不明白的,见不走动了,还以为咱们是怕了什么呢,也免得让王爷心生罅隙,小觑了咱们。”
  明媚听老太太竟是这个意思,要送她过去王府走动,一时心头发凉,冲口而出说:“我不去。”
  景老夫人吃了一惊:“什么?”
  明媚脸色发白,抬眸看向老太太,老太太见她先前低头,还以为是害羞,如今四目相对,才发现明媚双眸含泪。
  老太太一惊之下,将明媚的手用力一握:“明媚丫头,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竟哭了?”见明媚不说话,只是流泪,她又怜又惊,便把人抱入怀中:“别哭,别哭,莫非是我哪里说错了,或者让你领会错了?还是说……”
  老太太心思转动极快,脸色变了变,低头捧起明媚的脸,低声说道:“为什么说不去王府?上回来人你也说身子不舒服没有见,难道……是因为上回在王府……出了什么事儿?是王爷或者王妃对你……不好?”
  明媚见老太太显然是误会了,忙摇头:“没有,王爷和王妃都对我很好,只是……外祖母……”
  老太太凝视她的双眸:“只是什么?”
  四目相对,明媚心想:“若我说出真相,自己不用活了倒在其次,却还连累的老人家也不知会怎么样……倒不如自己一死了之干净。”便忍着泪垂头,低声道:“是我……我的身子不争气,福浅命薄,怕是……没有那个福气进王府的。”
  老太太又惊又疑,听了这话先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无奈地笑:“你这孩子,胡说什么?若不是王爷或者王妃待你不好或嫌弃你,又有谁敢说你没福气进府?你这孩子……是不是近来因为病了场,所以又胡思乱想起来?”
  两人正说到这里,忽地听到外头一阵惊慌声音,紧接着有人跑了进来,原来是个景老夫人身边儿的丫鬟,行礼道:“老太太,大事不好了!”
  老太太一惊:“什么事如此慌张?”
  那丫鬟急道:“前面不知为什么来了好些官兵,四处捉人呢。”
  “什么?”景老夫人大惊失色,“这是什么话,谁敢跑到府里来捉人?去看看究竟是怎么个情形。”
  这会儿,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琳琅,嫣红等也忙过来扶持。
  玉葫听了动静,也自外头进来,不明所以,便忙走到明媚身边扶着她。
  明媚心中有事,一颗心砰然乱跳,起身走到门口,却见廊下果真乱了,几个丫鬟跑来跑去,像是鹰惊了燕雀四散。
  明媚同玉葫对视一眼,正心惊之时,却见前面院门口上人影一晃,竟冒出个陌生男子的身影来,居然身着官服,手持兵器。
  明媚何曾见过这个,一时低呼了声,帕子遮住脸:“那是什么人!”
  玉葫忙道:“姑娘别怕。”其实自己也怕的很,想喝问,那男子却已看到此处有人,顿时迈步过来。
  此刻琳琅跟嫣红扶着老太太也正过来,景老夫人见明媚脸儿吓得发白,便把她往身边一揽,道:“明媚丫头别怕!”
  老太太自己往前一步,向着那士兵模样的人喝道:“你们是什么人?青天白日上门干什么?”
  那官兵见景老夫人喝问,虽不敢造次,却也不怕,一举手,竟抗然说道:“原来是老夫人,没想到惊吓到了您,只不过咱们奉命拿人,是不免的了。”
  “混账!你们跑来景府拿的什么人?”老夫人听他言语甚是不逊,气急。
  她出身贵门,一生显赫,哪里见过这等无法无天的兵丁,竟直直地闯入内堂,当下怒道:“你当这是什么地方?且就算是拿人,又不是抄家,谁许你急吼吼地跑来内堂?你们是谁带的兵,你叫什么,倒是给我说清楚!”
  那士兵见老夫人声声喝问,不由地也有些心虚,忙后退了一步,低了头,才回答说道:“小人也只是奉命行事……听闻府上的一位二爷,跟谋杀太子之事有关,上司命令,不容有失一定要拿住人,不然的话我们也要跟着论罪,所以才急忙进来,多有冒犯……”
  这人还啰嗦说着,那边景老夫人听说“二爷……跟谋杀太子”有关,眼前一阵天昏地暗,旁边的琳琅见状,便出声问道:“你说的是哪个二爷?”
  那人回答:“是府上的……卿二爷,在司武衙门任职的那位。”
  景老夫人听了,任凭她见多识广,临危不乱,此刻也撑不住,怔道:“什么?卿小子……谋杀、太子?”双眉皱紧,脚下后退一步,往后一倒,竟厥了过去。
  多亏琳琅跟嫣红双双抢住,嫣红见势不妙,便道:“老太太不好了,我去叫大夫。”
  那士兵见状,心里害怕,赶紧悄悄后退,也逃出了这重院落。
  景老夫人惊怒攻心,竟然晕厥过去,那边明媚听了那一声“二爷”,早也站不住脚,玉葫死死地将她搂在怀中:“姑娘,姑娘你撑着点儿!”
  明媚只觉得脑中像是有什么炸开似的,只有一个声音最是清晰:终究来了,终究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