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找张天师
  《三国演义》的事情最后被敲定了下来,三家联合一起做这件事,利润分配和附带条件都按邱老太君说的来。
  活字印刷的技术由听了老太君理论的五家刻书铺共同研究,邱老太君不想让他们技术垄断,提出研究出来这种技术后,他们可以向其他刻书铺有偿出售这种技术的成果。
  这几家刻书铺的老板也不是笨蛋,活字印刷一出来,总有一天会被人模仿,还不如趁还新鲜的时候卖出邱老太君说的“专利权”。
  由于这法子是邱老太君传授的,每售出一份“专利权”,邱老太君也得四成,其他六成五家平分。
  乍一看好像邱老太君得了大便宜,什么都不需要做,既不需要研发,也不需要刊刻,但轻轻松松得了不少的利润。可这钱却是借着“信国公府”的招牌才能赚得到的。
  因为这技术是从信国公府的府上流传出去的,若是其他刻书铺自己弄出来不要脸的说是自己的东西,只会被所有刻书铺排斥。这五家刻书铺是私人刻版业的行业翘楚,一旦得罪这几家,通常也没有什么好过的日子。
  《三国演义》也是如此。三国演义的作者是老国公,你翻盗版,也要看人家信国公府准不准。为了点钱弄的得罪朝廷大员,到时候不用信国公府出手惩治,下面想要卖好的官员就能把人给办了。
  商人地位低下,什么人都能捏一下,信国公府只拿五成,已经都出乎这些书商的意外了。
  邱老太君仁慈!
  顾卿没想过这卖书能赚什么大钱,毕竟这个世界识字的人少,而且有许多识字的寒门子弟,是买不起书的。
  看微霜堂里那么多来蹭书蹭纸蹭墨的就知道了,穷人家孩子读书很艰难。
  她只是想在这个世界留下自己的痕迹而已。
  无论是得是失,日子还是一天一天的过去了。
  六月中旬以后,正如张玄预测的,突然开始下了好长一段时间的雨。
  京城中下的雨大多是阵雨,虽然也是暴雨,但影响不大。可是江南诸州却有快马来报,通告长江两岸已经连日阴雨,而且下的都是大暴雨。两岸水位猛涨,早就过了工部在堤坝上预设的警戒线,不知何时就会爆发洪水。
  在上游各地勘查的熊乐还未回来,听说各地都有因猛烈的暴雨出现了泥石流的,熊乐勘查河道后突然改变路线去了各地的山区,还被御史参了一本。
  德阳郡主在家担心自家夫君的安全,那股焦躁将万宁都影响了,连给李钊的信语气都变得没有往日那么活泼。
  持云院里。
  “堂祖母,雨这么下,菜地里的菜快保不住了。”李钊哭丧着脸和顾卿说道:“前天大风,连竹编的鸭舍都被吹垮了。”
  顾卿在现代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暴雨,但现代的排水比古代的要好,倒没有这种一下雨就各种倒灌的情况。
  他们家府邸听说是当年工部的能匠设计的,主屋和重要的院子都被抬高了地形,除了窗纸和窗纱要换了,倒没造成什么不好的地方。
  但是即使是这样,下人房有不少后来还是进了水的,走路都湿鞋。
  “这时候就别管菜啦,人和鸭子都没事就好。”听说李钊去看菜地的时候还被吹翻的竹篱笆打了一下,听到这事的时候顾卿都吓死了。
  被大风吹下来的招牌是能砸死人的好吗?虽然只是竹篱笆,要是戳了眼睛鼻子怎么办!
  “菜是还可以再种的。”
  李钊出门都有小厮丫头跟着,还能出什么事?不过李钊还是感动的很,虽然菜确实可惜,但想想看,菜地里最贵重的确实就是他嘛!
  赶明儿他给万宁写信就这么写!
  花被吹散了有什么关系,她没事就好!
  花还可以再种的!
  顾卿看着外面的阴天,再想到张玄的预测,对长江流域和黄河流域的百姓深深的担忧起来。她家就在一座江城里,九八年那年的洪水她还留有一丝印象,上学时需要淌过大腿深的马路,低洼地区的居民家具都飘在水上什么的。
  还有洪水退后满是泥沙的房屋。所有东西都被大水带来的淤泥埋了起来,光清理这些就要花费许久的时间。
  这么矮的房子,真的能挡得住洪水吗?
  “花嬷嬷,洪水过后会引起伤寒和霍乱,洪水时候水源也会被污染,生水不能直接饮用,霉变、淹死的禽鸟牲畜不能食用,如果我想要提醒其他人不要这样做,该怎样才能让大家都知道呢?”
  这是个没有电话没有电视的时代,她的理念虽然不稀奇,可是要让所有老百姓都知道这些次生灾害的危险,实在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情。
  “若是朝廷下发通报给各府,各府张榜公告,派出里长、乡长去各地宣传,想来就能普及。只是要让朝廷下通报,看来还是要请国公老爷来一趟了。”花嬷嬷知道邱老太君如今渐渐变得不同了,但如此心忧天下,还是让她十分感慨。
  她以前是连后院都不管的。
  顾卿没法向李茂解释自己为何知道这么多知识,翻看邱老太君的回忆,大多是大旱而非洪灾的情况。作为一个从来没有经历过洪水的人,居然知道如何防止洪水带来的各种危难,想起来也是十分荒谬的。
  可作为一个现代人,眼睁睁看着灾情有可能恶化而不去提醒,她又实在坐不住。
  可在大楚,她想再找一个重量级的人物来提醒这件事,实在是很难。她连后院都出不去,就算出去了,人家为什么要信她?
  “罢了,花嬷嬷,你去前面一趟,告诉下人,叫李茂回来了直接到我院里来。”
  李茂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在府里用过饭了。汾州马场和定北军作乱的士兵被押赴京城,因为如今江南地区很可能出现洪涝,这几千人都被罚做各种苦役,由中军压着去江南诸州,分散巩固各段河防去了。
  可看这连日暴雨的势头,怕是这些人还没到南方。
  千万不要从修建河工之事变成了救灾抢险,那可就太麻烦了。
  这些人虽然脱了军籍成了贱籍的苦役,但在没到达各地州府被当地接手之前,就是兵部的责任,更别说押解他们出京的中军了。
  中军这几年已经成了专业救援队,皇帝现在不敢完全相信定北军,连新的镇北将军都还没想好用谁。西军关系西边的局势,也不能轻易动。南军以水军为多,东军名存实亡,兵丁不足,这李老国公带出来的中军一下子成了精锐中的精锐,一个当两个用。
  李茂累的只想赶快休沐一天好好休息,待听得母亲找他,也不敢再摆出一副疲困的样子了,连忙打起精神去持云院。
  他的妻儿还在持云院里呢。难不成是妻子要生了?
  李茂吓得赶紧跑。
  稳婆明天才能到呢!吴玉舟把人家底都查了个遍才敢给他送过来!
  等李茂到了持云院,听到顾卿的诸多顾虑,迟疑地问顾卿:
  “娘,这些东西我要上奏陛下倒是不难,只是您从哪知道这么多……”他没接着说。
  毕竟关于山体滑坡、塌方、疾病这种事情,对于一个后院中足不出户的老太婆来说,实在不是她应该会了解的事情。
  “上次张道长来我这做客,我好奇水灾的事情,问了他几句,是他说的。”顾卿忍住没看花嬷嬷微微意外的表情,继续睁着眼睛说瞎话道:“当时他说了后我就放在心里,实在是挂心的很,忍不住把你叫来吩咐几句。”
  “原来是这样。”李茂拈着胡须沉吟了一会儿,“张玄出身龙虎山,天师道的道士历朝历代都组织道众济世救人,但凡大旱洪水、地动雪灾都会出现他们的身影。他们颇有经验倒是很正常的。”
  “娘,你说的这些事通过朝廷发布消息固然是快,但若论在民间的传播效果和接受程度,怕还是天师道的道长们行走各地更加方便一些。民间笃信神佛,若是朝廷张榜发布了诸多注意事项,容易引起恐慌,但是若是道士们先‘预测了天机’去解救万民,就成了功德。此事可双管齐下,朝廷支持众道传扬德政,同时也竭力预防洪灾。”
  “儿子回去就去拟个折子,朝堂会不会张榜公告,何时会张,儿子却不敢肯定。”说不定等发生洪灾了才会出公榜,为了不造成灾前的恐慌,这是很有可能的。
  “若是娘实在挂心,可以请张道长来一趟,让他的师父,天师道的张天师出面,号令天下道众未雨绸缪一番。您和张道长颇有私交,我却和他没什么交情,若是我去以权压人,反倒不妥。这事有利于天师道传道救人,想来龙虎山那边不会反对。”
  “只是,未免有人说我们府里操纵道宗来控制舆论,此事最好不要让太多人知道。”
  李茂想的比较多,这次若是真发了洪水,江南的贫苦百姓逃掉倒是容易,收拾家里的细软去高处避难就好,可是世族广圈良田,又占有富饶之地,享有众多隐户的便利,一旦两岸决堤,千里湖泽,这些江南的世族就要承受灭顶的打击。
  到时候朝堂到底是个什么变化,实在难说。
  毋庸置疑的,皇帝肯定是乐见这种局面的,若是世族最为根本的庄园田地被毁,肯定会元气大伤,作为一直提供世族一派官员钱粮和其他物质支持的江南世族,向来是先皇和今皇心中的大忌。
  可覆巢之下无完卵,若是皇帝放纵了灾情扩大,说不定百姓也要遭殃。
  李茂不担心世族到底会不会受损,但百姓一旦受灾,大楚的根本才叫真的动摇。
  他不能赌。
  看来,是要想办法和江道奇聊一聊了。
  顾卿送走了李茂,坐在那里半天晃不过神。
  她只是随口扯出张玄做挡箭牌,却想不到张玄可能真的有作用。
  这时代的道士和后来他那个世界只会做法、骗钱的假道士不一样,清修无为的道长们还是受到很多人追捧的,无论是世族还是平民,对道派的接受程度都很高。
  从张玄一个道士能做官就知道官方对道士的感观。
  听说也有不少达官显贵是天师道正一派的在家修行弟子,信了教的。
  这种一点到点子上,立刻就想到借势以用的本事,难道就是李茂的天赋?
  难不成因为他才智不出众,又没有什么太强的实力,所以他已经习惯了用别人的力量来完成他想达成的目标了?
  也许出于他性格上的谨慎和胆小,因此他借的势一定是双赢的局面,从不给人诟病和怨恨的机会,而且还让人家特别乐意去做。
  这是多可怕的能力啊!
  扮猪吃老虎必备啊!
  算了,明日一早请张玄过来坐坐,看看能做些什么才是正经。
  反正他那也是闲差,一看就知道经常溜班的。
  顾卿停止了想这些有的没的。这信国公府里上至李茂下至几个孩子,每一个都能分分钟给她许多惊喜。熊孩子李钊居然数学天赋惊人,李小呆过目不忘记忆力可怕,李小胖力大无比运动神经发达,李茂左右逢源活的风生水起。
  上天有多么眷顾这一家子,才会让他们家的男丁各个都如此特殊?
  呃,李钧……李钧是不是被上天忘了?
  特别会得罪人算特殊吗?
  顾卿在念叨李钧,而李钧也终于到了汾州的灵原县,正在目睹左少卿造成的各种人间悲剧。
  “你就是寺卿大人特意从吏部要来的李钧?”鸿胪寺左少卿齐煊像是看着什么怪东西一样扫了一眼李钧,“你羯语到了什么程度?”
  “……下官才刚刚学习羯语两个月。”
  “(**&……&¥¥?”齐煊突然冒了一句话出来。
  而李钧只听得懂“为什么”和“有用”这两个词。
  结合左少卿的表情和在家里玩一愚惊人的经验,李钧直觉认为这位左少卿大人说的绝对不会是夸他。
  用羯语偷偷骂人什么的,这算犯规吧?啊?
  齐煊看李钧露出的是懵懂的表情,不屑之色更盛了。
  “这么浅显的羯语都不懂。羯人在汾州外的土漠草原一共有三个大部族,十来个小部族,每个部族之间语言都略有不同。你认识的苏鲁克那支部族只是最靠近汉人地方的小部族,已经受汉人影响会说一些汉话,但绝大部分地方还是用的羯语。”
  左少卿长着一副冷峻的脸孔,实在是让人喜欢不起来。
  板起脸训人的时候李钧更是难受。
  “我们要开胡市,不能全仰仗苏鲁克那些人翻译,这样会变得十分被动,你羯语赶紧给我学好,若你只是借着信国公府的名头来要个官当,我劝你最好早点辞官。”
  “因为我不会让你能够一直混下去的。”
  李钧从小听家中嫡母的热嘲冷讽,是以倒不觉得丢人,反而对左少卿的警告生出一丝怀念来,当下还能笑着躬了躬身子,先谢过他的教诲。
  齐煊见这新来的行人似乎不是个傲慢无礼的,性格颇为温和谦虚,心中已经有了几分好感,可脸上冷色却不减。
  他对李钧点了点头,算是接收了他这个新来的助手,迈步向着范主簿走去。
  范主簿身后诸人已经露出了“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的表情,唯有范主簿面色不变,一副大将风范。
  李钧一路听王译官说了不少左少卿的往事,没见其人就已经对他生出了好奇,眼见范主簿一点担忧的样子都没,李钧也赞了一声。
  姜还是老的辣啊。
  “我和羯人带着使团也只走了十几天就到了,你们赶路要赶一个月,难不成拉车的不是马是你们?你们这么孔武有力朝廷知道吗?”
  众人:……
  “我们带着辎重,为了物品的安全,必须一路住进驿站,路上总会有拖延,比不得左少卿大人轻车简从。”范主簿冷静的回道。
  “这么说,你们是一路都在驿站里待着?”左少卿一听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脸色变得不好看起来。
  “我们在这里等了半个多月,羯人夏天要打猎,割羊毛,正是忙季节,可为了这批东西,在灵原县已经呆了许久,和当地居民也有所摩擦。”
  左少卿看着范主簿,“作为领官,你延误办差,若是羯人和汉人起了冲突,这罪是你当我当?”
  左少卿这话说的严厉,范主簿的大将风范也没了,但依旧梗着脖子。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我是你的上官,肯定是我当。可我即为上官,在我受责罚之前,先拖了你下水,行是不行?”左少卿一脸“我就是不讲理你居然敢惹不讲理的人”的表情。
  这下子,范主簿冷汗连连。
  “下官绝不敢如此想。”
  “你为何不敢这么想?你就是这么做的。”左少卿对这位老滑头一点好感都欠奉,“我在驿站的开销都有划账,回京以后,你若有多于我的开销,自己补上,休想我和右少卿会给你批复。”
  他恨极这些人以权谋私,借机打击报复。若是他在公事上有错,指出来借题发挥也就罢了,可这明知有要务需要处理,却依然拖延要事,这就是渎职、是玩忽职守之罪。他现在还要用他,没劲和他扯皮。
  等事情终了,看他还能不能笑的出来。
  李钧看着齐煊几句话引得一路都是悠哉坦然的范主簿满头大汉,心中实在是震撼。
  说他不会说话,老是得罪人的,应该来看看这位左少卿啊!
  他每次得罪人都不是故意的,这位就是红果果的打脸啊!
  在这位手下协助办差真的能活着回去吗?
  不会羞愧到自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