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锐回家
  醉霄楼里,皇帝和李茂的对话正在进行着。
  “你是说,他们要你在关键的时候支持大皇子一把?”楚睿思考了起来,“按理说,他们不会要求这么低啊……”
  李茂自然不会说他们妄想回到魏晋时期世族的那种繁盛之态,更不会说他们想要他在朝堂上陪他们演一场戏好架空皇帝。
  李茂爱的国,是他父亲陪着先皇打下来的江山,并非楚睿的国,也并非世族的国,更非勋贵的国。
  “……他们想要臣家的李锐和他们家的嫡女定亲来换取臣的支持。”李茂将张诺的盘算说了出来,“如此一来,信国公府必定要站在大皇子身后了。”
  “简直滑稽,信国公府与陆家有亲,就算退了亲,张家女要想嫁给李锐一个什么功名都没有的白身,简直就是可笑!”楚睿出身累世大族的楚家,自然知道世族们愿意把女儿送入后宫是为了什么。
  若他是李茂这样的出身,就算他是皇帝,世族里也不会有多少人愿意嫁出家中嫡女的。
  这群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才是最可怜的一群。他们闷头在玩着自己的游戏,却不知道抬头看看,世界早已经不是那个世界了。
  “所以臣也很好奇,他们到底有什么把握会让陆家退亲。而且还说夏天一过之后……”李茂担心江道奇准备在江南谋划什么。要想让陆家这种人家愿意退亲,除非他们已经实力衰减到急需退亲来换取重新寻找盟友的机会。
  “夏天……水灾……”楚睿沉吟了一会儿。难不成他们要利用水灾做点什么?
  看来他要多多注意南方了。
  “此时你不妨答应他们。反正只是定个婚书,张家如今丁忧,就算要提出成亲,也得再等三年。”楚睿看着李茂,毫不在乎地说道:“他们一直认为联姻就是把两个家族维系在一起的最好手段,并且毫不质疑。他们既然信,你不妨就应下。”
  李茂再怎么样,也不会给自己的嫡长子随便定下亲事。而李锐和李铭是不一样的。
  他们想要让李锐和张素衣联姻,无非就是看着李锐的母亲是张氏,好歹也有一半的世族血统,而且若是李茂不认账,他们恐怕想着挟制住李锐,让信国公府的爵位再换个人也不是难事。
  “可是陆家小姐已经十二了……”
  “世族女儿不愁嫁。”楚睿没有说陆家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陆家了,“一切静观其变吧。”
  李茂觉得给一个孩子定下两个亲事十分缺德,但如今这是唯一的法子,也只能应下了。
  只是对那陆小姐,实在是对不住的很。
  第二天,李茂又去了一趟那个民居,这一次,他抱着一个匣子。
  正是李锐的命书匣子。
  两家约定好以后守望相助,又互换了写着两家生辰八字的命书。江道奇作为媒妁,给两家写了婚书。
  李茂抱着张素衣的匣子出了门,又看了看手中的魂兽,无奈地拍了拍手中的匣子,摇了摇头。
  他家侄子,此番又被卖了一次身。
  当日,楚睿急召项城王进宫商议,而后宫里的出来的消息,项城王出宫的时候脚步虚浮,显然是受了不小的打击。
  先皇和今皇向来不待见宗室,岐阳王当年和先皇犹如亲生兄弟一般,先皇还是把他放到了苦寒之地,岐阳王说反就反,让当年刚刚安稳的大楚又遭受了一次动乱。
  岐阳王之乱以后,宗室们的日子更不好过,好在先皇也没有几个兄弟,而这些人早就被当年一场动乱吓破了胆子,安置完了也不敢有什么怨言。
  项城王府对待两任君王都可以说得上是毕恭毕敬,让去哪就去哪,让干嘛就干嘛,结果还比不上一位重臣,当然是让人不胜唏嘘。
  舍宗室血脉而不用,取左右大臣为心腹,宗室之中也有了极大的意见。
  但楚睿最不惧的就是宗室。或者说,没有岐阳王这样的领头之人,宗室们犹如一盘散沙,许多还保持着世族之时的做派,以吃喝雅艺为人生目标,他有何好担忧的?
  第二日,三司会审,李锐无罪释放。
  项城王一直盼望能够借世族一脉的反对翻盘,但出乎意料的,除了一些言官跳起来吼了几嗓子,竟然没有多少大臣出来说这判的不对。
  这最后的一击,直接让项城王绝望了。他明白怕是这之中出现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最终让世族们选择了闭嘴。
  项城王回到府里,在项城王妃期待的眼神中对她摇了摇头。
  项城王妃一下子泪如泉涌,直接晕了过去。
  ‘楚睿,你欺人太甚!我知道你要保儿子,可如今我退步让你保儿子,你却连个小小的李锐都不愿意让步,你视我们这些一起打过天下的宗室如猪狗一般,我又为何要把你当成什么主子!只可怜我那世子,死了还要被泼得满身脏水,无法安生……’
  项城王急忙过去抱着妻子,咬牙切齿地在心中唾骂着。
  ‘我原想着不掺和岐阳王家那些破事,如今再看,当年我家若跟着岐阳王造反,说不定大事已成了,倒不会活的如此憋屈。’
  ‘如今我这般选择,都是你们逼我的!’
  这一案,明明是大皇子的暗卫收剑不及让楚应元死了,却被定义成“李锐和项城王世子在店里因以前的过节而比斗,项城王世子不敌李锐,一气之下拔出随身的佩刀自尽”这样的事件。
  由于李锐还在大街上斗殴,所以被罚了十杖,但因他还没有成年,幼年在街头斗殴倒没有那么严重,更何况是十几个人打他一人。
  这十杖就暂时记下,等他十六岁的时候要来大理寺领罚。
  这下子,项城王世子不但白死了,还落下个“气量狭小”、“性烈如火”的评价。
  玲珑阁里的客人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仔细一想,除了“拔出自己的佩刀”云云是杜撰,前后好像和他们看到的差不多,便选择了沉默。
  可怜楚应元,若是他知道自己以死相设的局不但没有让大皇子和李锐伤筋动骨,反倒成就了皇帝的某种谋划,不知道会不会化成恶鬼,重返人间来讨个公道。
  李锐一出狱就被宫里人请进了皇宫,李茂专门去接侄子却扑了个空,只好转身叫家人在宫门口等一等,看看大公子今天还能不能出来。若是出来了,就让他们直接送李锐回家。
  李锐在监牢里没有受什么苦,但监牢毕竟不比家中,他头发有异味,脸上手上这类暴露出来的地方都有红肿的痕迹,因为多日没有揩齿,李锐一直忍着不多说话,他觉得自己若是张了嘴,自己都能把自己熏死。
  宫里人在他进东宫之前先让他洗漱了一番,换上了新衣。李锐这一沐浴用了整整一个多时辰,他散开头发,让宫人细细的替他篦过头发。
  还好他第一天晚上发现有虫子的时候就脱了外衣包住了头脸睡的,头发里倒没有虱子。
  这时候对付虱子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要么捉、要么用煤油篦过,若是实在多,只能剃光头发了。
  他身为大皇子的侍读,自然是不能剃光头发的。
  因为皇帝和大皇子都急着见他,所以李锐也没有等头发干,只是用布巾吸干了头发上的水,就这么披散着头发去见皇帝了。
  沐恩殿里,楚睿和楚承宣看到的,正是头发披散,身着青衣,一脸平静的进殿的李锐。
  大皇子走到李锐身边,前后看了一遍,发现除了一些裸露出来的地方有些红点和小包,其他地方倒是没有什么不妥,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给李锐一揖到底,真心实意地赔罪倒:“是我一时小盘算,倒累得李锐你受苦了。”
  李锐这几日住在监牢里,没事听听狱卒讲古,并不觉得苦闷。若说受苦,也大多是精神上的空虚和寂寥,还有对于恭桶的一些怨念,所以并没有露出悲苦之色来。
  他赶紧扶起大皇子,老实的说:“我倒没有受苦,大理寺卿是我家亲戚,我住的是单人的牢房,也有饭菜,就是床上虫子太多,被盯得瘙痒难受。还有就是恭桶两日才能一倒,实在是熏得人头晕眼花。”
  他这话一说,皇帝和大皇子一起笑了起来。
  他们原想着李锐此番出来,就算口里不说,心中也会有些怨气的,但他们却没想到李锐的豁达出乎他们的意料,而且还颇有苦中作乐之态。
  “李锐你颇有其祖之风。”楚睿说的是李硕当年被围困数日,无粮无米,在纸上画各种菜肴四处送人用以自嘲的故事。
  “陛下谬赞。只是小子确实没有受什么苦,实在不必如此做作罢了。”
  李锐的礼仪是齐耀严格按世家的标准教导出来的,如今他披着头发不卑不亢的作答之态,倒真有些名士的感觉。
  楚睿看着李锐,想的却是李蒙。李锐平日里梳着童子的发式,除了让人觉得有些像李蒙,倒生不出太多的感慨来,可如今披散着头发,却让楚睿想起了过去。
  他忍不住思考当年若是李蒙没死,他如今是否还要如此艰难的平衡朝政,不但要整日算计,还要把所有强大的势力都视作自己的敌人。
  李蒙最善于借势,有他辅佐,他一定没有这么辛苦。
  “你家里人现在应该也很担心,朕和大皇儿见你无事,心里也就安心了不少。”
  楚睿突然想一个人静静。
  “你与大皇儿应该还有很多话要说,你们不如回上阳殿好好叙叙吧。”
  李锐跪地谢了恩,跟着大皇子一路往东宫而去。
  “这次是我坑了你。”大皇子脚步不停,嘴里说着认错的话,“是我自以为是,想着靠暗卫的实力来让楚应元吃个暗亏,累你受了一场牢狱之灾。”
  “若楚应元一直对我有心结,就算这次不出事,也总有一天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李锐在牢里听了几天各种奇案冤案,早已经把心结解开。
  大皇子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这一阵子他被父皇和母后严厉的批评了许久,三个伴读也每天都魂不守舍,他自然是过的也很压抑。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往上阳殿走去。
  “大皇子和李锐回来了!”秦斌一直在等着,见李锐和大皇子前面走了过来,连忙从殿门边一阵疾跑冲出,直接压到了李锐的身上。
  李锐挣扎了几下,秦斌也是学过武的,哪里有那么容易挣开,他又怕伤到他,就只好随他压去了。
  仇牧也迈着小短腿噔噔噔地跑了过来,往两人身上一跃。
  “不!哦!嘶……我的骨头!”秦斌一声惨叫,哀嚎着骂道:
  “仇牧,你以后改名字叫仇斌算了,我是不是你上辈子的仇人,你每次都这么坑我!”
  “李锐都没叫呢,你叫什么!就知道你是花架子,一碰就哎哟哎哟叫!”
  “艹,我要是花架子,你连花都不是!”
  李锐哭笑不得的看着两人趴在他身上又斗起嘴来了,只得一手一个扒开两人,好好地吸了一口气自由的空气。
  “总算是活过来了。”
  “你没事就好了,我们三个后来藏在东市一间酒楼之上,看到你一个人独斗十几个家将,秦斌差点都从窗子里跳下去帮忙了,还是仇牧和我见势不好,连忙拉住了他。”熊平看着李锐没受什么苦的样子,心中高兴,脸上也露出了一贯的温和笑容,“我们四个又能聚在一起,今夜应该偷偷喝上几杯庆祝一番才好!”
  宫中并不禁酒,但对几位皇子管的很严。
  “我们殿里哪里有酒!”
  “这个不难,我去让刘安想办法。”大皇子突然开口。
  他说的刘安是上阳殿的太监之首。
  “不了,我等头发干了就要回家一趟了。”李锐歉意地笑着,“我六七天没回家了,家中祖母还不知道担心成什么样子。”
  “哦……那好可惜。”仇牧垮着小脸失望地说道。
  “下次吧。”他现在只想回去和祖母聊聊天,再好好的睡上一觉。
  李锐等头发微干以后把头发髻起,看了看脸上的几片红点,不知道该怎么回去解释。
  可不回去也是不行,他叔父能撒一次谎,却不能一直撒下去,只有随机应变了。
  李锐回家的这天,顾卿正在安置肚子已经很大了的方氏。
  方氏这段时间看出了丈夫的不对,但他既然选择不说,自然是不能告诉她的难题,她也就没有问。
  李铭大概的知道一点,因为外面出了这么大的事,齐耀和杜进两位师父都知道了,也跟他吐露了一二。
  但出于对父亲的崇拜和对兄长的肯定,他一直觉得兄长一定会没事的回来,而且坚决的这么笃定着。
  直到前天,李茂说出了自己的顾虑,希望妻儿能去持云院的老太太身边,让她忙到没时间想到李锐的事情,因为他也没把握李锐到底要多久才能出来。
  李铭和方氏立刻就准备起搬家了。
  李茂自然是不能去持云院里住的,方氏有些可惜丈夫不能陪在身边,但儿子依然和她住一个屋,还是让她心安了不少。
  等她到了持云院,顿时被顾卿为她准备的房间感动不已。
  “娘,这是什么……”方氏指着一个像是灯炉又不是灯炉的东西。
  “这是熏醋的炉子。将这个板子烧红后把醋撒上去,蒸干了以后就能杀掉一些不干净的东西。”这间产房里所有的东西全部都蒸煮过,平日里还经常通风,通风完就熏醋,她不能做出无菌室,只能尽量消毒所有东西。
  “你以后要在这里生产,还要坐月子,里面要保证很干净才行。”
  房间里除了熏醋的炉子,还有一张小小的婴儿床,床沿立了一个柱子,上面挂着许多布偶,看起来十分可爱。
  婴儿床下还有夹层,可以灌入温水,若是冬天,只要有人看护着,就能一直很暖和,又不需要烧炭熏着孩子。
  床底下有四个可以收起来的轮子,这婴儿床是可以推动,也可以摇动的。
  这个床,顾卿已经准备了好几个月了。
  李铭一看到这些东西,就撅起了嘴:
  “奶奶,这不公平,这些东西我都没有!”
  布偶、水床、还有床边挂的许多摇铃和小玩意,他一个都没有!
  不但他没有,他哥哥也没有!
  奶奶太偏心了!
  “你现在是的大孩子了,怎么还能玩这个。”顾卿好笑地说,“你最近弓练得怎么样?”
  “啊!”李铭立刻非常可爱地指着一个小篮子,“这里还有这么多小衣服!”
  方氏笑着看着儿子顾左右而言他,挺着肚子看着布置的十分温馨的房间里的各处细节。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所有的家具角上都包上了软布做的布包,房间里尖锐的地方统统都没有,她的床上铺着柔软的垫子,旁边就靠着李铭的小床。
  “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直接和我说一声,我就让下人去办。”顾卿指了指两边,“这两边都有角房,一直有下人当值,奶娘我已经找好了,稳婆茂儿说他去找,我就没管,到时候都住在右边角房里,随时候命。”
  “娘已经布置的很好了,媳妇真是受宠若惊。”方氏身子重,没办法福下身子,但还是郑重地道了谢。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什么好谢的?以后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理。”顾卿知道方氏心里一定有很重的包袱,忍不住开解道,“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放宽心,知道吗?”
  “太夫人,锐少爷回来了!”香云走进屋子,和顾卿说道:“现在正在您屋子里呢。”
  “哥哥回来了!”李铭眼睛一亮,那眼睛立刻就往房间外面瞟。
  “娘,你们去吧,我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正好让下人们熟悉下环境。”方氏微笑着摸着肚子,她和李锐见面只会两相尴尬,还是留在屋子里比较好。
  李铭抿了抿唇,“娘不去吗?”
  “娘走不动了。”
  “哦。”
  “你哪里是走不动了,你是怕看到我儿子。”
  “你一见到我儿子,就会提醒你到底有多蠢,有多狠毒,想到我儿子对你恩断义绝的那一跪,你就会想如今实在是配不上过着如此安逸的生活。”张静站在门边看着摸着肚子的方氏,“你就一辈子在我儿子面前抬不起头来吧,人一旦做错事情,哪里有那么容易回头。”
  方氏身子微微晃了晃。
  “娘,你怎么了?”李铭看娘亲有些不对,连忙扶着她坐下,“娘,你现在肚子这么大,我看着都怕,还是不要久站了。”
  “对对对,还是坐下吧。”顾卿低头和李铭说:“你也别和我去看你哥了,你就在这里陪陪你娘,反正你哥也跑不掉。”
  顾卿安置好方氏,带着花嬷嬷往自己屋里走去。
  “你脸上怎么回事?”顾卿见到李锐好生生的站在她面前,既没有瘦了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总算松了口气。
  她听说皇子犯错。伴读要替皇子被打板子受罚的,她这几天一直乱做梦,都是李锐被扒了裤子打屁股什么的。
  如今只是脸上有些小红点,真是谢天谢地。
  “虫子咬的。”李锐装作毫不在意的随意说道:“宫里蚊虫多,我窗外又全是花草,一开窗子老是被蚊子咬。”
  “咦,那你不是和我一个体质,老是招蚊子?”顾卿稀奇地说着,“宫里没蚊香吗?现在才五月天,就已经有蚊子了?”
  花嬷嬷在顾卿身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老太太什么时候招蚊子了?夏天一直被咬的明明是可怜的烟云。
  “有蚊子,没点蚊香。”李锐言简意赅的回着顾卿的话,“咬了就咬了,我是男儿,没什么影响。”
  “话不能这么说,蚊子会传播不少疾病……”顾卿一提到老本行,立刻滔滔不绝地说起蚊子会带来的害处,让一直提心吊胆的李锐心中一颗大石总算落了地。
  看来这八天奶奶没发现什么不对、
  有时候老人家神经粗点真是好事,至少儿孙们不用一直揪着心。
  “……哎你是不知道,我开个玲珑阁,都快十天了,一直都没什么生意,你说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呢?”顾卿依然在絮絮叨叨地拉着李锐的手吐着苦水,“就连张玄都没把飞升棋拿走,你说是不是我价格定得太高大家都买不起?张道长看起来不像是那么穷的人啊……”
  啊,不好意思奶奶,张道长的月俸还没我的月例多啊。
  “还有啊,这几日我一直带着李钊在种菜,他比你们可差多啦,第一天拔萝卜的时候还被蚯蚓吓得滚出三丈远去……”
  其实我也吓到了,不过我当时恶心的不能动而已。
  “鸭子把他嘴给叨了,如今嘴还肿着,这几天都不好意思出门……”
  叨了嘴算什么,他还被叨过牙。
  “李钧不知道已经到哪里了,钱有没有看到……”
  依大堂兄的迟钝,怕是没有看到。
  李锐被顾卿握着手说着这七八天发生的事情,只觉得一股暖流从祖母的手中生出,一直向着他的四肢五骸涌入,让他整个人犹如从阴暗冷酷的世界里又返回了阳光之下,连毛孔里都是暖洋洋的。
  他不时的点点头,回着诸如“是吗”、“原来是这样啊”、“那我要教教他”这样没有意义的话,脸上也不由自主的露出了放松的微笑。
  原来他撑了这么久,为的就是等到这一刻。
  “哎呀,我和你一说就说半天,忘了你才从宫里回来,还没有吃饭呢。”顾卿看看天色,还有半个多时辰就要到吃晚饭的点了,“你先去偏房休息一会儿,如今你婶母也搬进来了,这几个月就住在这里了,你要是睡不着,就去找你弟弟玩一会儿吧,他就在二进那边。”
  李锐以为祖母还有要忙的事,便借口自己要出去找弟弟,先离了主屋。
  李锐一出门,顾卿的眼泪刷的就流了下来。
  花嬷嬷吃了一惊,连忙抽出帕子擦着顾卿的眼泪,“太夫人,你这是怎么了?别掉泪啊!”
  “他哪里是被蚊子咬了,那明明就是蜱虫叮咬引起的过敏反应,宫里那般干净,怎么会留着蜱虫?”顾卿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他这几天到底是去了哪里啊?”
  顾卿是儿科医生,对蚊虫叮咬产生的包和蜱虫叮咬以后产生的过敏反应自然是能分的清楚的,她特意问了好几遍,李锐都一口咬定是蚊子咬的,怎么能让她不怀疑?
  哪怕说自己钻了花园被虫子咬了,也比他躺在床上被窗外的蚊子咬了要让人信服啊!
  一想到李锐这几天没有回家,李茂也把妻儿给送来了,他忙的每天眼皮子下面都是阴影,显然不是什么小事。
  顾卿决定等李茂一休沐就把他叫来问个究竟。
  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只有她一个人蒙在鼓里的感觉实在太差劲了!
  话说李锐出了屋子,一时间竟不知道往哪儿去。
  奶奶说李铭就在前面的院子里等着他去看他,可一想到婶母也在那里,他就忍不住却步。
  这并不是因为他对婶母的恨意越发深了,而是因为各种复杂的感情糅合在一起,让他最终望而却步。
  若说他对婶母当年见死不救,没有喊人来救他娘一点都没芥蒂,那是不可能的,更何况他娘到底是怎么死的,听婶母的一面之词也做不得准。
  可是后来府里抓出一个又一个的探子,每一个都指出他娘确实有很复杂的身份,这让他内心一直有一种羞愧,隐隐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叔叔和婶母。
  他的娘身份如此尴尬,那当年他娘和他爹的感情,到底是不是真的?祖父说他爹知道他娘的身份,那他爹当年是怎么想的?又是如何接受的?
  如今他已经没有人可以去问了。
  对于揭开了母亲另一面的婶母,李锐真的不知道如何面对她。
  无论是“捧杀”也好,药膏里掺铜屑也好,还是后来的压胜之术,都让李锐无法对这个婶母升起一丝好感。
  可她偏偏是叔父的妻子,弟弟的母亲,奶奶的媳妇,是信国公府一府的女主人。
  如今这个家里,正儿八经算起来,他才是那个客人。
  李锐站在方氏的院门前许久,最后还是和身后的擎霜轻声说道:
  “我们回擎苍院吧。等会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