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一曲惊魂
  素手洁白柔软,玉笛通体无瑕,秦韶华将玉笛轻轻放在唇边,朝魏清狂笑了笑,就开始吹奏起来。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一曲《春江花月夜》,多用古筝弹奏,此时以笛入曲,别有一股清丽婉约的风致。
  乐声悠扬宛转,随着白皙手指的灵巧弹动,从玉笛之中倾泻而出。
  如同月光普照芳野,江天一色,暖风熏人。随着一阕又一阕的起承转合,在场众人仿佛真得看见了月华潋滟,看见明媚温暖的春夜之景。
  秦韶华长睫低垂,认真吐息吹奏,起始时稍嫌生涩,但几个音节之后手法已经越发流畅,凭着记忆中的旋律,完全沉浸在吹笛的乐趣之中。
  修习过齐王秘授的吐纳术之后,她气息绵长,吹奏起来毫不费力。
  甚至隐隐感觉到随着气息的运转,丹田内一股热气流遍四肢百骸,亦随着手指附着玉笛之上。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紫藤架下回荡着悠扬的乐声,闻者无不如痴如醉,仿佛进入了一个笛声编织的美丽梦境。
  而秦韶华,体内的气息流转越发舒展流畅,让她感到无比舒服。
  她全身心沉浸在春江月夜的柔美旋律之中,全神贯注,专心致志。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最后一个音节奏完,乐声久久不绝,盘旋于紫藤花芬芳的香气之中。
  秦韶华轻轻抬起眼眸。
  却在刹那间愣住。
  这是……
  怎么了?
  只见石桌边,长椅上,石板路旁,芳草野花之间……方才的听众几乎全都东倒西歪,完全不分场合地点,或俯卧,或躺倒,竟然都在酣眠!
  就连最期待看她笑话的陈玉菱主仆,也趴在石桌琴台旁沉沉睡了过去。陈玉菱侧头枕着胳膊,甚至红唇微张,流下一丝晶亮的口水,形象全无。
  而满场酣睡的众人之中,唯有魏清狂席地而坐,双目半合,似乎没有睡着。
  可是他双膝盘起,手扶丹田的模样,分明是在敛息吐纳。
  “魏公子?”秦韶华心头震动,第一反应是有人在场中施了蒙汗药,连忙收起玉笛走到魏清狂身边。
  一声呼唤,让魏清狂张开眼睛。
  他看了看秦韶华,深深吸一口气,再吐出去,结束了打坐。
  整衣站起,他脸上残存着过度的惊骇之色,看向秦韶华的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秦姑娘,你竟然能够……以内力入乐,控制人的神智!”
  什么?
  秦韶华的惊骇不比他少。
  难道这满场毫无形象的酣眠,并非因为他们中了蒙汗药,而是拜她吹笛所赐?
  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她尝试用《万毒经》的法子检查周围,果真丝毫查不中任何蒙汗药的痕迹。所以,真不是有人下药吗?
  “秦姑娘,难道你自己竟不知道?”魏清狂看到秦韶华露出惊色,就越发震惊了。
  要知道,以内力发声,进而以声控制人心,乃是极其艰深的功法,非武功超拔之人不能修炼。就算是天赋异禀、沉溺武道几十年的高手,也未必能窥得此功法一丝一毫,想要练成,必须下很大的苦功。可是秦韶华的样子分明是不知情。
  难道她是在无意之间修炼出这个本事的?
  那就更加不可思议了!
  “这真是我做的?”秦韶华环顾四周,脸色茫然。
  魏清狂无奈摇头,一声长叹。
  所谓天才,生来就是让凡夫俗子仰望的吧。
  “秦姑娘,你的笛声十分动听,可不知为何笛声之中却隐藏了让人发困的力量。若不是我中途察觉惊醒,连忙吐纳调息加以抵抗,恐怕此时我也和他们一样了。”
  就算是他抵抗了,可抵抗的过程也十分艰难,稍微分神就会被笛声灌耳,不由自主想陷入沉睡。
  秦韶华听了魏清狂所言,努力回想吹笛时的感觉。
  她只记得自己当时十分舒适,十分放松,面对着脑海中幻想出来的的春夜景色,只想沉浸其中酣眠一场。
  难道!
  正是她这种意识引领了内力,从而附着在笛声之上?
  她还是难以相信。
  “的确是你的手笔,不用怀疑。”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插了进来。
  秦韶华转头,看到齐王在紫藤花架后无声现身。他端坐于蛟龙入海的黑铁轮椅之上,面容冷肃,气势迫人。目光在魏清狂身上淡淡停留一瞬,仿佛有寒风吹过。
  魏清狂负手而立,迎上齐王的目光。
  然后他朝前微微欠身,姿态礼貌而从容,“齐王殿下。”
  齐王深深盯他一眼,继而转目秦韶华,声音透着不容置疑的冰冷,“来。”
  秦韶华朝魏清狂点头作别,奉命回到齐王身边。
  此刻的齐王不再是王府里和她谈笑的慵懒姿态,整个人如同将要出鞘的利剑,蓄势待发充满危险。又如等待命令的千军万马,气质沉凝,让人望而生畏。
  秦韶华仿佛又回到了册后大典初见的那一刻。
  强烈感受到齐王强大的气场。
  她敏锐察觉到,齐王这般完全是因为魏清狂。
  他对魏清狂很排斥!
  可,齐王并未如她料想的那样追问魏清狂的身份,反而拨动机关,调转了轮椅方向,“走吧。”
  秦韶华在齐王背后朝魏清狂拱了拱手,算是道别。
  齐王仿佛后背长了眼睛似的,立刻侧头,向后盯了她一眼。
  秦韶华尽着侍女的本分恭顺垂头。心里却暗暗琢磨,齐王似乎很不高兴她和魏清狂接触?那么,魏清狂行商的外衣之下,掩藏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真实身份呢?而齐王又知不知道呢?
  紫藤花架之下,魏清狂目送秦韶华陪着齐王走远。一身红衣的少女跟在黑铁轮椅之后,颜色对比鲜明,让人印象深刻。
  直到轮椅转过树丛的弯道,远去,再也看不见了,他才收回平静无波的目光,转头看了看满地犹自熟睡的听众。
  等到他们醒来,应该会怀疑秦韶华故意使诈溜走吧?
  不过,那都与他无关了。
  他的目光在陈玉菱身上停驻片刻,想了想,决定还是不与这个想要利用他给自己贴金的女人计较了,没得自降身份。
  他转身,沿着另外一条路远去。
  而此时,跟在轮椅后面的秦韶华突然发现,掌心里还握着那枚通体碧绿的小巧玉笛。
  竟然忘记还给魏清狂了。
  她下意识回头,却发现自己早就远离了紫藤架现场,又去哪里找人家呢?
  于是,只得将玉笛悄悄收进袖袋里……
  “齐王殿下,原来您在这里!”
  快要回到赏花会的主场,彩虹荷花池时,一位华服老人被仆人左右搀扶着,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迎了过来。
  “殿下,可让老臣好找啊。”满脸皱纹的老人来到近前立刻拜下,急促的呼吸和涨红的脸庞脖子,让人十分担心他的身体。
  齐王抬手虚扶一把:“冯尚书请起,不必多礼。”
  原来这就是冯尚书。
  秦韶华不由多看了对方一眼,认真打量这位文臣的真正领袖。传言他年老体衰,常年卧病,现在看来倒是真的。
  冯尚书起身,也朝秦韶华看了一眼。
  但是很快不动声色移开了目光,恭敬地给齐王引路:“老臣家里的赏花会年年办,却年年盼不来殿下赏光。这次殿下终于来了,真是让老臣惊喜交加。只是殿下怎不提前告知,也好让老臣出门迎接……”
  “赏花乐事,不分尊卑才好。本王也是临时起意,冯尚书把本王当普通客人看待便可。”齐王一贯对朝臣不假辞色,此时倒是很给冯尚书面子,语气较为温和。
  “失礼!失礼极了!难得殿下大驾光临,老臣一听到下人回报就赶紧前来见驾,不料身子不济,走了这许久才见到殿下。殿下可千万莫怪啊。”
  秦韶华觉得这尚书真是个圆滑之人。
  不说齐王到处乱窜让他找不到,倒说是他自己身子不济走得慢。
  说话间几人来到了荷花池边。
  与秦韶华之前来时不同,此时这里已经摆上了十几条桌子,冯尚书请齐王上座,然后带领正在此处的客人们朝齐王行礼。
  “殿下将要北行,前次宫里的送行宴会因老臣卧病未能参加,这次借着赏花会,就让老臣给殿下正式送行吧!老臣以茶代酒,敬殿下三杯。”
  冯尚书恭恭敬敬喝下了三盏清茶。
  齐王微笑,将面前杯子举起,算是接了敬酒。
  秦韶华站在齐王身边,却分明看到他的笑意未达眼底。
  冯尚书敬酒之后,带动了其他官员也纷纷敬酒。难得齐王今日露了笑脸,大家赶紧抓住机会巴结。一时间荷花池边欢声笑语不断,恭维奉承之词不绝于耳。只是不知道,有多少话是真正发自内心的。
  秦韶华听着众人聒噪,望向姹紫嫣红热热闹闹的荷花池,突然觉得这些荷花也没那么漂亮。
  荷花本是清静之物,偏偏弄出哗众取宠的彩虹颜色,完全失去了天然趣味。
  “齐王殿下,臣女为殿下献上一舞,祝殿下北行一路平安!”
  宾客之中突然走出袅娜娉婷的少女,眉眼含笑,走到齐王座前盈盈下拜。
  秦韶华眉头微挑。
  凤昭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