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王府
  第二十二章平安王府。
  一路上晓行夜宿,到了第三天傍晚时分,终于进了京城,进城的时候,天上开始落了雪珠子,京城也比平安城更冷一些。
  进城后,车子放慢了行进速度,蕙畹才睡了一大觉醒了来,掀开棉窗帘,向外望去,前方青石铺地的一条长街,暮色中,可以看见前方庄严肃穆的牌楼上,刻着几个大字“尚德坊”。
  蕙畹大概知道,这个坊,相当于现代的区一级地方,是古代城市的分割名词,名字多以街道命名。
  进了尚德坊,就是一条二十四步宽的长街,两侧没有商家,也少有行人,偶尔经过的车辆,都很是奢华。
  走了一箭之地,就见街道两边绵延高大的青砖墙,每隔一段,就是一个深宅府门,一晃而过,蕙畹也看不太清晰,到底是什么府宅,不过只从气势和那透出的参天古木,就能猜到,必不是寻常的百姓门庭。
  走了半刻钟,马车停下来,门外的小厮恭敬的低声道:
  “回世子爷,平安王府到了”
  蕙畹一愣,看着杨紫安指指外面道:
  “这里也是你家?”
  杨紫安微微一笑:
  “说到底,这里才是我们平安王府的老宅子,我就是在这里出生的,随我下去吧”
  蕙畹道:
  “我不是要跟着洪师父的吗?”
  杨紫安挑眉瞥了她一眼:
  “怎么,和我在一处起居不好吗?开春就是大考,先生哪儿有功夫顾得来你”
  蕙畹撇撇嘴:
  “那师傅干嘛非带着我进京”
  杨紫安伸手轻点她的脑门:
  “牛心,到了这里,必然还是要上学的,不要以为洪先生忙,你就可以松散了,哪里有这样的好事,先生就是怕你不在他身边,惫懒了去,才一并带着你进京的,好了,洪先生进城没多久,就和咱们分开,回学士府去了,怎会跟到王府来”
  蕙畹歪歪头:
  “我怎的不知道”
  春花在一边扑哧一声笑道:
  “三公子睡的那么实,又是睡了这半日,就是打雷了,恐也不知道的”
  蕙畹不禁脸一红,心道一路上枯燥无味,不睡觉又做什么。大约自己睡觉的时候,洪先生辞了回去,可自己本以为是跟着他的,这怎么跟着杨紫安来了王府。
  他们宗室之家,毕竟规矩大些,蕙畹有些不大乐意,杨紫安伸手把银红羽缎面狐狸毛里子的斗篷与她披在身上,把风帽严严的裹上,从上到下打量几眼,见还算扎实,才开口道:
  “洪先生家里人口繁杂,你在那里,恐生不虞,所以,还是和我在王府里起居为宜,且,既来了这里,必要进宗学上一阵子的,你随我去,倒也便宜”
  春花拿了杨紫安猩猩毡的鹤氅给他披上系好,遂打起帘子,推开车门,自己先下了车,杨紫安这才扶着她的手缓缓下车,又伸手把蕙畹抱了下来,蕙畹倒不觉的什么,反正向来是杨紫安照顾她惯了的,可在王府门前候着的管家下人们,却不禁一愣。
  王府在京城的管家叫杨忠,五十岁左右的年纪,是伺候平安王长大的奴才,如今是府里的管事官,相当于四品的官位,很有体面。
  杨奇迁居平安城,杨忠却没跟去,一是京城的王府,还要有可靠的人打理,二来,杨忠的三个儿子如今都在京里当差,也混出些体面乐,故留在这里,即可管着王府事务,也可承天伦之乐,所以并没跟去,横竖每年平安王也要进京两次的,倒也常得见。
  因着这个缘故,即便贵为世子的杨紫安,也会称呼他一生忠叔,可见他的地位超然。这次忠叔早得了信,说是这一次世子要随洪大人进京来,恐要住上大半年,遂高兴的领着合府上下,连着拾掇了近一个月。
  把那库房里的家什,都寻出来好生摆上,窗子都用上好内造的竹篾纸,重新糊了,尤其世子起居的紫雪斋,更是收拾的妥妥帖帖的,只等着世子爷一来,就是各处都顺手的。
  先头报信的一来,忠叔就急忙带着有些体面的下人们,在府门下迎候着,眼瞅着快到了掌灯时分,才看见远远行来的车驾,忙打叠起精神来。谁想,世子爷下了车,一回身从车里抱出来一个六七岁的小公子,忠叔猜,定是一起来的那个叫博惠的伴读了,不过,看世子这个宠溺的劲头,倒仿佛是他自己嫡亲的幼弟一般,还真令忠叔意外。
  世子爷没有兄弟姐妹,自小难免孤凄些,可并不是个很温和的主子,除了皇上,还真没见他对谁这么上心过,令人暗暗纳罕。不过,即是小主子在意的人儿,就要仔细伺候了才是正经。
  想到此,上前行礼,杨紫安跨前一步,扶住要行大礼的忠叔,开口道:
  “忠叔不必行此大礼,您老人家这一向可好?”
  忠叔微微躬身笑道:
  “拖王爷和世子爷的福,老奴身子还算爽利”
  杨紫安点点头,伸手牵过蕙畹道:
  “博惠,这是府里的管事忠叔,忠叔,这是博惠”
  杨忠急忙要行礼,蕙畹暗暗翻白眼,心道:世子那么大牌,都不用你行礼,我岂能受的住,遂还没等他躬身,就急忙抢上前一鞠躬道:
  “忠叔好,以后您老叫我博惠就好”
  杨忠这才笑了笑,抬起头仔细打量眼前的小人,六七岁大小,长的眉清目秀,比素日里见过的那些女孩儿们,还要更漂亮几分。梳着两个羊角辫,用根银红的缎带系住,垂下的璎珞子上,缀着几颗圆润的珍珠。
  身上穿了一件银红羽缎面狐狸毛里子的斗篷,风貌上镶着一圈白色的毛边,映着她的小脸儿越加晶莹剔透,尤其一对黑亮璀璨的眼睛,咕噜噜转着,瞧着,就带着十分的喜兴和机灵。好一个出色的小公子,竟比京里宗室的公子们,还要体面,这只头一次见,杨忠就觉得心里分外喜欢。
  眼瞅着天上的雪大了些,杨忠急忙伺候着他们进府,蕙畹抬头打量,气派的五间房大门,中间的三间敞开着,廊檐上悬着大红宫灯,上面一块精致气派的匾额上,写着平安王府四个大字,灯光下,可以隐隐看见屋顶上覆的绿色琉璃瓦,和屋檐处安放的吻兽,门前设有石狮子,雌雄各一,分列在大门两旁,以壮威势,相比平安城的王府,这里仿佛更有皇家气派。
  杨紫安牵着她的手走了进去,从大门进去,蕙畹暗想,这辈子大约就这一次了吧,里头是王府深宅,回廊假山,古木参天,错落的景致,令人目不暇给。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各处的点亮的宫灯,映照着天上缓缓而下的飞雪,真好像一场大梦一般。
  从回廊进去,行了也不知道几进,才到了一个精致的四合院子,抱厦游廊后面是五间正房,侧面是一明两暗的厢房,院中花木不多,只有一颗不知长了多少年的紫藤,架在正房侧面,搭建起一个天然的花廊,可惜如今初冬,若是到了春天,还不知道是个怎样美丽别致的地方呢。
  正中的廊檐上置着一块匾,上面提写着紫雪斋,两侧廊柱上的对联,是摘自明朝王世贞的诗句:
  “紫雪半庭长不白,闲抛簪组对清吟”
  颇有意蕴,院子里甚是阔朗,打扫的也干净,行到这里时,廊檐上已经积了一层薄雪,使得整个院子,有一种别样的清韵。廊下的宫灯随着寒风微微摆动,晃动的灯影,明明灭灭,使得蕙畹顿时觉得身上有些冷浸浸的。
  下人打起帘子,杨紫安牵着蕙畹走了进去,迎面一阵暖香扑来,蓦地冷热交替,蕙畹不禁打了一个激灵。
  秋桂急忙上来,伺候着她脱了外面的大衣裳,搭在一边蟹爪纹鸡翅木的衣架上,春花也已经服侍着杨紫安脱了外衣,两个不认识小丫头,打起东面的帘子,蕙畹跟着杨紫安走了进去,里面的温度更高些,细细而精致的香气,氤氲在各处。
  蕙畹四下打量了一下,东面靠墙设了一个紫檀嵌黄花梨的大罗汉榻,侧面有一几案,上面摆着一个鸂鶒木象牙雕喜鹊登枝插屏,榻上设有榻桌,桌上一只青玉狮子的精致香炉,正冉冉飘出丝丝缕缕的香气,一时也辨不出是个什么香味,榻上置着厚软的垫子和靠枕,杨紫安坐在一边,指了指对面道:
  “博惠,你坐这里来,暖和”
  蕙畹看了看他,也坐了上去,一坐上去,才发现,下面原是个脚炉,热气从脚下传上来,顿时感觉舒服了很多。一时丫头打了热水来,两人净了手脸,又泡了滚滚的茶来吃,才算消停了。
  忠叔在一旁暗暗瞧着,觉得自己小主子对这位博惠少爷也太上心了,遂开口道:
  “回世子爷,博惠公子安置在荣华轩,您瞧可妥当?”
  杨紫安摆摆手道:
  “不用那样麻烦,安置在我这院西边的暖阁就好”
  忠叔不禁暗暗抽气,这个园子一直是世子爷独寝的,这时,竟然要和这个博惠少爷共同起居,这。
  杨紫安瞥了博惠一眼,挥挥手道:
  “忠叔去传晚膳吧,横竖就我和博惠两个,不用刻意繁杂,弄些适口清淡的小菜,也就是了,就摆在这榻桌上,倒也省的挪动地方了”
  忠叔忙命伺候的丫头们下去传膳,来来去去的,不知道多少下人,看的蕙畹有些眼花缭乱,秋桂在一边也看傻了眼,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饭菜上来,不过是鸡丝脆酥卷,糟鸭舌,糖醋白藕和一盘子烧冬菇,并几样精致的小食,倒也清淡。蕙畹吃了小半碗饭,喝了一点子娃菜汤也就饱了,杨紫安胃口不错,整整吃了两小碗饭。
  一时饭毕,上了茶来,杨紫安挥退伺候的下人,只留了春花秋月共蕙畹的秋桂在屋里,蕙畹见人都下去了,才道:
  “你说的西暖阁在哪儿?”
  杨紫安笑着,伸手指了指窗外西侧的厢房:
  “就是那边,外面的耳房,正好你的丫头可以睡在那里”
  蕙畹不禁有些膛目结舌:
  “你说,我和你一起住在这个院子里?”
  杨紫安点点头:
  “自打你这次病了,身子越发的弱了些,况,现在又是冬天,我这里是府里最暖和的所在,你住这里最好”
  蕙畹心里觉得不大方便,但又想不出借口拒绝,算了,也只能既来之则安之吧,想透了,不禁有些困倦起来,杨紫安扫了她一眼道:
  “去沐浴歇着吧,这三天,你也没得歇,大病初愈恐禁不住舟车劳顿”
  蕙畹点点头,跳下了软榻,杨紫安喊住她道:
  “我拨了秋月去帮你打点可好?”
  蕙畹一惊,急忙回头推辞:
  “秋月姐姐还是留着伺候世子哥哥吧,我有秋桂就行,你忘了,我以前可都是自己动手的”
  说着飞快的带着秋桂走了,杨紫安摇头失笑。所谓的西暖阁,就是这紫雪斋院子里西侧的三间厢房,即舒适又典雅精致。
  三天的舟车劳顿,蕙畹还真累的很,进了寝室,看到那张豪华的金丝楠木透雕垂花柱的拔步床,恨不得立时就趴上去,可两个丫头从侧面偌大的琉璃烫金屏风后,转了出来,半透明的屏风,可见后面袅袅上升的热气,秋桂道:
  “我服侍公子去沐浴好了”
  蕙畹示意秋桂把外面的门都关好,这才转进来了屏风后。后面是一个偌大的木桶,里面放了半桶热水,水面上飘着密密一层花瓣,秋桂服侍她脱了外面的袍子靴子,蕙畹就把她遣了出去。开玩笑,虽然都是女的,虽然自己也才六岁,可让别人看自己的裸体,蕙畹还是不太习惯的。
  虽然刘氏也经常帮她洗澡,但自己的娘亲,毕竟不同旁人。其实她也知道,自己这纯粹是矫情,现代时,那么暴露的比基尼都穿过,还能保守到哪里去,大约自己也被这里的人同化了。
  蕙畹踏进木桶泡了一会儿,抵不住睡意,竟然在水里睡着了,一阵叩门声,把她惊醒过来,还好睡的时候不长,水还热的,急忙出了木桶套上里衣,秋桂已经开口问道:
  “是哪位?”
  春花的声音轻轻传了进来:
  “是我,三公子可安置了?世子爷让我送些驱风寒的丸药过来,你服侍三公子服了,再睡下,免得明日发起热来,可不好了”
  蕙畹披了袍子坐在床上道:
  “有劳春花姐姐了,秋桂,你去开门”
  秋桂开门放了春花进来,忙又回来,拿起帕子去搅干蕙畹的头发,春花进来一瞧,不禁有些怔楞,显见刚沐浴完毕,头发半干的松散下来,灯光下,眉目婉转,竟和女孩子一般无二,遂笑着打趣道:
  “我说咱们博惠公子这等人才,偏托生了个男儿,若是个女儿家,不定将来多少人家要上门求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