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酱烧饼
  很快菜上来,不过八宝布袋鸡还要略等,送上一小壶酒,博文执壶,给其他人都满上,伙计报了菜名:
  “红丝水晶脍,软羊,旋炙猪皮肉,鲊脯……”
  一道道听着甚是精致,蕙畹探头扫了一眼,不禁莞尔,古人也会弄这些玄虚,所谓红丝水晶脍,就是切成薄片的肉皮冻,而红丝是洒在上面的红姜丝,软羊就是酥软的羊肉,旋炙猪皮肉就是烤猪皮蘸梅子酱,鲊脯是腌制的肉干,都是下酒的清爽小菜。
  蕙畹不禁撇撇嘴心道,这帮酒鬼,宗民好笑的看了她一眼,转头对伙计道:
  “我们这位小爷吃不得酒,先上些入口的饭菜来是正经”
  伙计疑惑的瞧了蕙畹一眼:
  “我们这里近日新添了一道菜,叫做荷香糯米骨”
  蕙畹点点头:
  “嗯!就上它来好了,横竖一会儿还要吃你们这里的招牌菜的”
  不大会儿功夫,端上来一个小小精致的笼屉,很有些趣致,第一层是色泽洁白的糯米,第二层是点缀着“珍珠”的咸鲜味美的猪排骨,最底层是新鲜的荷叶。
  糯米包着排骨吃,初入口只感觉粑糯粘滑,细品之下,豁然有荷香沁脾的舒畅,相当不错,蕙畹连着吃了三块,待要吃第四块时,博文拦住她:
  “不可再吃,糯米不易消化,回头积了食就不好了”
  蕙畹有些不满的嘟嘟嘴,不过低下头看看自己,仅三块豆腐高的小身板,也只能听话的放下筷子,宗伟道:
  “这个玉带春,我吃着和咱们在学里的不一样啊”
  博文笑了:
  “咱们在王府喝的,必是敬上的极品,岂是这个能比的”
  其他人均点头,几人也有些节制,只浅浅吃了几杯就住了,一时八宝布袋鸡上来,戳开鸡腹满屋清香。
  蕙畹夹了几筷子就饱了,毕竟对她来说,这实在不能算是什么难得的菜品。吃好了就坐在一边等着这几个。
  饭毕,会账后,蕙畹不禁暗暗感叹,这一顿,好家伙!花了足足十两银子,就这,宗民宗伟还说便宜呢,蕙畹心想,以后还是少和这两位出来得好,太败家了。
  出了丰乐楼,平安已经带着人在门口候着了,蕙畹前后张望了几眼问道:
  “平安,你可知西市在哪儿?”
  平安道:
  “咱们刚拐过来的那条街,顺着走,西头就是了,不过都是一些米粮菜蔬的店铺,没趣的很”
  蕙畹道:
  “反正时间尚早,不如咱们去哪儿逛逛吧”
  别看蕙畹年纪最小,平常几人都以她为中心,遂没有异议,直接上马车去了西市。到了西市口,几人跳下车来,蕙畹向里面望了望道:
  “平安,你们几个不要跟着进去了,我们进去逛逛就出来,你们在这里好生候着就好”
  平安看了宗民一眼,躬身答应,宗民瞧着蕙畹笑着打趣她:
  “怎么想起逛这里了,难不成你才六岁,就管家了,要察看米粮的行情不成吗”
  宗伟哧一声笑了,蕙畹瞥了他一眼:
  “我舅舅的油坊在这里,我是想着顺便去看看他,自清明回来,他就带着三舅妈和几个表哥在这里吝房而居,既都到了这里,不来瞧不大好”
  博武道:
  “你是说三舅和娘开的那个买卖就在这里?”
  蕙畹点点头:
  “我也不大清楚,只听说是在西市,我们去找找看,如果在这儿就进去瞧瞧”
  几人跟着她走进去,西市的买卖家也是五花八门的,不过卖菜蔬的,大都赶了早市,如今已经家去了,只剩下那些卖粮油的店铺,还在营业,所以人并不多。
  走到了街当,就闻到了一股充鼻的香油味,蕙畹侧头望去,果然,不远处就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门店,侧面有一个木制招牌“顺发油坊”,顺发蕙畹知道,顺发是三舅的名字,而字出自小叔之手,蕙畹笑道:
  “就是这一家,你们瞧,这是我小叔的字”
  博武听了,一步冲了进去,宗民牵着蕙畹跟在后面,大约午时刚过,店铺里并没有客人,不过地方还算宽大,从后面传来一阵咕噜噜推磨的声响。柜台旁边是打油的木桶,看着很古旧,柜台里算账的不是别人,正是三舅妈。
  看见他们几个,三舅妈急忙走了出来,冲后头大喊了一声:
  “当家的,你看谁来了”
  很快,通着后头小门的蓝布帘打起来,三舅走了出来,看见他们,急忙先上前见过张府的两位少爷,宗伟宗民哪里肯受他的礼,急忙拦住,也称三舅。
  刘顺发摸了摸蕙畹的头问:
  “可吃了饭不曾?”
  蕙畹点头,三舅便道:
  “那到后院来喝茶吧”
  几人跟着他进了后院,后院颇大,侧面是一个不小的晒场,上面铺了油布,晒了密密麻麻的一层芝麻,后面是一溜屋子,现如今春天日暖,门窗都开着,可以看见里面的伙计,正在推磨碾芝麻,这是最原始的手工作坊。
  跟着三舅进了中间堂屋,大概平日里就是三舅招待大客户的所在,收拾的极干净,三舅妈也进来,唤了个小伙计出去盯门市,自己去烧水冲了茶,端进来,宗民宗伟只礼貌的抿了一口,就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刘顺发问:
  “你们怎么想起逛这里来了,你们爹娘必是不知的吧”
  说着,瞪了博文一眼:
  “你这当大哥的,带着搏武也就罢了,怎的把咱家小三也带来这里”
  蕙畹遂撅撅嘴:
  “三舅,人家说过哦,不许叫小名的”
  刘顺发一愣,挠挠头:
  “倒是三舅一时忘了,好!我家的好畹儿”
  宗民似笑非笑的瞟了蕙畹一眼,心道是啊!畹儿,自己有时候都忘了,她本是个女孩子呢,博武嘿嘿一笑:
  “三舅,这您可冤枉大哥了,这本就是畹儿的主意,我和大哥哪儿会知道您的店铺就在这边”
  蕙畹一看苗头指向自己,恐这老古板的三舅去和娘亲告状,回头自己想再出来就难了,遂急忙岔开话题道:
  “原是想着春天了,新鲜的菜蔬也下来不少,找三舅寻些麻酱回去伴菜吃”
  刘顺发狐疑的问:
  “麻将是什么?”
  蕙畹一呆,心里说,难道这里没有麻酱,遂开口道:
  “就是芝麻酱啊,你们漂了麻油后,剩下的那个”
  刘顺发听了不禁哈哈大笑:
  “你爹说你喜欢看些稀奇古怪的书,我原还不大信,这次果真是信了的,这又是你在哪本书里看来的吧,要说你们这起子读书人,纵是著了书,也要有些根据才是,漂了麻油后,剩下的那些又苦又涩干巴巴的,只能用来施肥罢了,牲口都是不吃的,哪里能拌菜,”
  蕙畹心说不对啊!记得芝麻酱不就是这样做的吗,难道不是,刘顺发笑道:
  “你若不信,去作坊里瞧瞧去,那堆在角落的就是”
  蕙畹遂跑了出去,作坊里的伙计看到她,都知道是东家的外甥,也就任她四处看,蕙畹溜达了一圈,堆在角落里的那些黑褐色的,和自己记忆中的麻酱相去甚远,不过看了一眼正从石磨上流下来的,倒是很像,于是指了指这些问道:
  “这是什么”
  磨边的伙计答:
  “这是没漂油的白酱”
  蕙畹点点头,走了回去,对三舅道:
  “我说的就是你们那个白酱”
  刘顺发道:
  “那个是很香,不过也没听说有什么大用”
  蕙畹脑子里灵光一闪:
  “三舅,我看过的那个书里,就管这种白酱叫芝麻酱,比磨出来的香油,也便宜不到哪儿去,是金贵的好配料呢”
  刘顺发是个脑筋活络的,不过对自己这个才六岁大的外甥女,还是有些不大信服,蕙畹暗暗翻了个白眼,瞥见院子侧面的厨房,对在一边的三舅妈道:
  “舅妈,您去和了面来,我告诉您书里的法子,就做个最简单的吃食好了”
  刘顺发暗想,不妨试一试,若果真成了,说不定是一条赚大钱的买卖道,遂让自己婆娘去了,很快,三舅妈就就和了一小团面过来,放在桌子上。
  蕙畹让她把面赶成薄薄的面皮,让三舅去拿了白酱来,加了少许糖,一层层,抹在面皮上,在整个的将面饼边抻边卷,尽量薄些,会出现更多层次,将卷好的长条,揪成大小均匀的面剂子,做成包子形状,收口向下按压,做好后对三舅妈道:
  “您去把这个用油煎至两面金黄就好了”
  三舅妈端着去了,刘顺发上前拧拧蕙畹的小脸蛋道:
  “数你这丫头灵透,哪里来的这些鬼心思”
  宗伟笑了,低声对宗民道:
  “一会儿咱们也尝尝,若是好吃,回去让小厨房做了来当点心,岂不好”
  宗民含着笑意点头,不一会儿,三舅妈就端了煎的金黄的小饼进来,蕙畹把其中一个用手撕开,博武呀的一声叫了出来,里面一层层裹着褐色的酱,香味扑鼻,也顾不得烫手,急忙上前拿了一个,撕开给了宗伟一半,两人大口吃起来。
  蕙畹不禁哭笑不得,递给宗民和哥哥一个,三舅拿了一个,撕开吃了一口,香甜酥软,真好吃,吃了一个,回头一看,盘子里的十来个,早就被这几个分着吃了,遂笑着对蕙畹道:
  “倒真好吃,若要单做这个饼来卖,应该不错”
  三舅妈道:
  “横竖我是个无事忙,旁边那间米铺,不是要吝出去吗,不若咱们弄了来,后面扩大作坊,前面辟出一块来让我卖这饼,若赚了银钱,咱们家和妹妹家也更从容些”
  三舅不禁动了心思,回头看着蕙畹问:
  “这饼儿叫个什么名儿”
  蕙畹不禁有些犯难,若直接叫甜饼,恐不雅,转了转眼珠计上心来:
  “叫层层酥,做的时候,若用半发面应该更好更松软些”
  三舅妈点点头:
  “我刚才也是这么琢磨的”
  三舅道:
  “卖了这么些年麻油,竟不知道这白酱是个好的”
  蕙畹道:
  “不拘做饼,举凡拌菜,或是冬天里坐那小暖锅的蘸料,都是不差的”
  三舅想了想,点点头,拍了拍蕙畹的头笑道:
  “常听你爹娘说你聪明,果然,你回去把你看的书里那些吃食的法子,或是新奇一些的点子,找了写下来给三舅,三舅仔细掂量掂量,即便现在没用,说不定,将来就有大用的,先收起来才好”
  蕙畹目光一闪,点点头,心里不禁暗暗佩服,以三舅这样一个不识几个大字的庄稼汉来说,他的远见卓识,的确不同凡响,若是在现代,混个知名的乡镇企业家,绝不成问题。
  心里也暗暗琢磨,是不是把现代一些先进的点子,写些下来,让他自己看着办,没准真能鼓捣出门道来,也不一定。
  五人出了铺子时,各提了两罐麻酱回去,眼看着下午也要过去了,平安真怕这几位小爷逛上性来,越发的不肯回去,急忙劝着上了马车,好生回去。
  先说宗民宗伟,不仅带了麻酱回来,还让蕙畹写了做那层层酥的方子回来,因下午实在做得少,两人也就每人只得了一个,哪里能解馋,遂让自己院里小厨房的婆子们,去琢磨着做,婆子们又不认识字,少不得让平安在一边念给她们听。
  婆子们都是终日做吃食的,听着还简单,没两下就做了出来,宗民见做得不少,遣了随身的大丫头,给祖母和祖父送了些过去。
  张老太爷原本就是个喜欢美食的老饕,只吃了一口,就不住嘴的,把送来的四个都吃了,张老太太只略尝了一口,看到丈夫这个样子,不禁笑道:
  “多大的年纪了,倒越发的像个孩子,哪儿就这么好吃了,值得这样”
  张老太爷吃了口茶才道:
  “难道不好吃吗,我吃着,比咱们府里做的精细点心,更得味呢”
  说着,转身问道:
  “初夏,这是谁做的,难为怎么想的出来,里面这褐色香香的酱,是个什么好东西”
  初夏是宗民屋子里的大丫头,和另一个叫冬至的,负责打理宗民的起居衣食,长得不能说花容月貌,也绝对称得上齐整窈窕,很有些体面,且是个口齿伶俐的,见老太爷问,忙回道:
  “今儿大少爷和二少爷一回来,就带来了一罐子白白的酱来,闻着比那麻油还香,另得了一个做吃食的方子,说是博惠少爷想出来的,就做了来吃,就是这个,说是叫层层酥”
  老太爷不禁笑道:
  “博惠啊!就她是个古灵精怪的,好了,你下去吧”
  说着吩咐下去,让厨房去问了少爷在哪里买来的那个酱,去多买些,回头做了这个层层酥来。
  张老太太摇头轻笑,丈夫一向是规整的性子,平生唯有两大爱好,一是看书,二是美食,每每有顺心顺口的,必是不会放过去的。提到博惠,张老太太道:
  “张家这丫头,倒是个有趣的,我每次见了,心里都喜欢的不行,若不是和咱们同姓,给她和宗民或是宗伟定下来,倒是门得意的亲事”
  张老太爷缕缕胡子:
  “这个其实也不难,我们张家祖上也有先例,遇到这样的境况,让女家认个别性的义父母,也是可行的,还是再看看吧,横竖几个孩子还太小些,将来若孩子们果真情投意合再议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