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蕙芷尤其厌恶这朱小怜,正经人家的姑娘,遇到一个还算平头齐脸的男人,连名分也不顾,自甘下贱跟着男人跑了。
  佩兰稍微厚道一些,“都是那邓监生的错,要不是邓监生的威逼,朱小怜也未必会跟邵廷玉走啊。”
  蕙芷不屑道:“我看未必,她估计也看上邵廷玉了。两人亲亲热热的,邵廷玉还是来我家求婚的,把我俞家当什么看了,总之,两人都不是好东西。姐姐,你不会也看上邵廷玉了吧,要不怎么替他们说起话来?”蕙芷用探究的目光看着佩兰。
  “你在说什么啊,”佩兰气坏了,“我回家告诉娘去!”
  蕙芷脖子一扭,“你去告状啊,反正爹娘就只会偏心你。”
  邵廷玉成了这姐妹两解不开的一个心结。蕙芷虽然与蒋家表兄定了亲事,但亲事匆忙,而且这个表哥不管是性子还是外貌都不是她所喜欢的。
  眼看着她们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王琼姿干脆道:“你们再大声一点,其他人都听到了!”
  姐妹两及时止住声音。这时,琴音落下,众位歌姬起身拜见夫人们。夫人们都是慈悲心肠,见她们小小年纪出来卖艺,有几分怜惜,赏了不少铜钱给她们。
  朱小怜蹲下身子捡钱,待抬头时,也看见了人群中的俞氏姐妹与王琼姿。蕙芷毫不客气地飞了一个眼刀给她。朱小怜身子微不可察地抖了下,缩着肩膀躲到其他歌姬后面。
  蕙芷更生气了,小声说:“琼姿表姐,你瞧她这一副被欺负的小可怜样儿,真是让人看了心里更加生气。”
  王琼姿笑,同样低声说:“男人看女人,与女人看女人是不同的。朱小怜在他们男人眼里那就是弱小无辜又可怜,激起了他们的保护欲。在我们看来,就是装,别人还没把她怎么样呢,就弄出这样子来,活脱脱像是别人欺负了她一样。”
  “可不是,”蕙芷不能更加赞同了,“有一次,我跟朱小怜说话,也就声音大了一点点,朱小怜莫名其妙哭起来,邵廷玉觉得我欺负了她,害的爹爹也骂了我一顿,天知道,我根本什么都没做,太可恶了!”
  待歌姬们都下去后,佩兰拉拉王琼姿的袖子,悄声说:“琼姿,我们去见见朱小怜。”
  蕙芷耳朵尖,道:“你们要背着我做什么?”
  佩兰叹气:“我就是想去问问朱小怜为什么沦落到做歌姬,她毕竟在我们家住了不短时间,要是她在人前乱说话就不好了。”
  “爹爹给了邵廷玉五百两银子,这么多钱,养几个朱小怜都够了,一定是邵廷玉偷偷拿钱跑了!我跟你们一起去。”蕙芷幸灾乐祸地说。
  蕙芷冲动,得理不饶人,王琼姿与佩兰都不想她去,王琼姿道:“你见到朱小怜心里就烦得不行,何必给自己找不自在,你陪我娘去,省的她找不到我们人。”说着就把蕙芷往俞氏那边推。
  “好啦,你们别推了,我去陪姑妈,不过等你们回来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
  王琼姿与佩兰顺着鹅卵石小道去了一处亭子。亭子周围绿柳掩映,两人坐在里面,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亭子中有人。佩兰的丫头巧梅则去了歌姬暂时歇息的屋子唤人。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巧梅领着朱小怜过来。朱小怜进了亭子,盈盈下拜,“小怜见过两位小姐。”
  邵廷玉应该是个怜香惜玉的人,按理说朱小怜不至于去做歌姬,王琼姿很好奇。佩兰先问了出来:“朱姑娘,我父给了邵公子五百两银子,你们应该不缺钱才对,怎么你好好的正经人家闺女沦落到歌姬之流?”
  五百两银子足够在南京城买一栋很不错的宅子还有剩余,而普通的三口之家一年的吃喝甚至连十两银子都花不了。
  朱小怜垂着头,双手绞着衣带,道:“邵公子留了一百两银子给我与爹爹,可是亲戚们借了不少去,爹爹前些日子突然一病不起,我安葬了爹爹,这笔钱就用得差不多了。我身无所长,只能从事贱业,赚点钱过活。”
  一百两银子短短两个月就用完了,这朱氏父女也太——王琼姿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其实南京城富庶,商业繁荣,年轻女子想挣钱去纱厂做工也不是不能养活自己,再不济也能去绣坊做绣工,不过看朱小怜那纤纤素手,应该也不是做工的料,这样的女子就是一朵菟丝花,只能依靠他人吧。
  她问:“邵廷玉为什么不带着你一起离开?”
  朱小怜咬唇道:“邵大哥他自己也前途渺茫,没有安身之处,带着我不方便。”
  佩兰看她的眼神就有点怜悯,朱小怜连忙又补了一句,“邵大哥没有丢下我不管,真的,他说安顿下来就来南京接我。”
  这句话很熟悉啊。很多话本中,男子们通常说过这句话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邵廷玉是这本龙傲天大男主文的男主角,桃花旺盛,走到哪里都少不了红颜知己,迟早会忘记朱小怜。而且在王琼姿的记忆中,最后邵廷玉的众位老婆小妾中,没有一个叫做朱小怜。
  同为女子,这一瞬间王琼姿倒有点可怜朱小怜了,于是劝道:“邵廷玉是个有大志向的人,以后必定还会有其他女人,更有可能的是他会忘了你这个人。我看你不如——”
  “不,”朱小怜猛地摇头,抬起头道,“我早就把自己当邵大哥的人了,以后不管他娶谁,我都拿他的夫人当姐姐一样对待。等我攒够了钱,就去找他。”
  佩兰忍不住问:“你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朱小怜道:“邵大哥说去莱州投靠他父亲的朋友,我可以先去莱州寻他。”
  邵廷玉在山东沿海一带抗击倭寇有功,以此发家,算起来,这个时候他确实应该在莱州一带。
  朱小怜敛起衣裙,郑重其事地给佩兰行了一个礼,“俞小姐,小怜很感激俞家,要不是俞家的维护,小怜与邵大哥早就落入邓监生手中。小怜保证,不会对外说俞家的事情,小怜与俞家没有一点瓜葛。”
  佩兰松了口气,道:“你不怪我们家与邵廷玉退婚?”
  朱小怜反问道:“小怜有这个资格吗?或许邵大哥会,但小怜绝不会。”
  听了这话,王琼姿对朱小怜有了些改观,看来她是个聪明人啊,当下灵机一动,问道:“你现在攒了多少钱,够去莱州的盘缠了吗?”
  朱小怜道:“攒了五六两,还差一些。”
  王琼姿笑着对佩兰说:“我们何不做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替朱姑娘凑了盘缠,早日让她与邵廷玉团聚?”
  朱小怜有股韧劲儿,兼之楚楚可怜的小白莲模样,估计在邵廷玉的后宅中怎么样也不会处于劣势吧?
  17、第 17 章(捉虫)
  朱小怜是个极通实务的人,听到王琼姿愿意为她凑盘缠,当下感激万分地说:“多谢两位小姐,两位小姐对我的恩惠,我会一辈子记在心里,日后若有机会,一定会报答。”
  王琼姿道:“你记住你今日说的话便可。”
  问过了朱小怜住在何处,王琼姿让巧梅带着朱小怜回了歌姬们歇息的地方。
  佩兰倒不在乎王琼姿许出去的银子,只是说:“我们一人送朱小怜十两大概就够了,但这事咱们两个知道就行了,千万不要告诉蕙芷,她那个炮仗脾气,要是知道了,一定会不依不饶。”
  王琼姿答应下来,两人携手回了宴客厅。蕙芷目光炯炯正朝着门外看,见她们过来,立刻小声地道:“快快告诉我,你们跟那朱小怜说了些什么?”
  佩兰笑道:“也没说什么,就是让她不要对外人说我们家的闲话。”毕竟牵扯到退婚,传出去影响俞家的名声。
  蕙芷狐疑道:“只说了这些?”
  佩兰赌气道:“你怎么这么疑神疑鬼,不信你问琼姿表姐!”
  蕙芷的目光看过来,王琼姿替佩兰背书:“真没什么,我们警告了她一通,也不耐烦跟她多说话,就回来了。”
  蕙芷将信将疑地“哦”了一声。
  从清凉山回来,王琼姿吩咐小英取十两银子给朱小怜送去。小英一面拿着钥匙去取银子,一面嘴巴里嘟嚷:“您总是这么大方,上次许了俞家表少爷五百两银子,那是自家亲戚,便也不说了,可是这朱小怜,无亲无故,干嘛给她这么多钱,十两银子啊,您一年的月例都没这么多。”
  王琼姿失笑:“小英大管家,我心里都有数,这些钱是必要花出去的,都有用。”
  “您心里有数就成。”小英取了银子,趁着天色还亮着,出了门。
  王琼姿撑着下巴,思绪纷飞,她自己也没多少钱,不会穷大方。俞贺仪出海的事情,她感兴趣,故而花钱,至于朱小怜,十两银子其实不值什么,日后如何就全看她的造化。
  昏君李逸身边的头号大太监孙忠,按照原书的发展,会成为权倾天下的大太监,如今在南京孝陵卫种菜,起复的机会微乎其微,现在又多了一个朱小怜,希望这两个变数会成为亚马逊流域扇动翅膀的那只蝴蝶吧。王琼姿无意去改变什么,只希望未来能够保全王家与俞家。
  进了八月,虽然入了秋,但烈日炎炎,依旧热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初八就是乡试之期,王综一大早起来,给俞氏请过安后就要去贡院。
  杜氏心绪不宁,将王综带去考场的东西又重新检查了一番才放心,又拉着王琼姿与王纯姐弟,一同乘坐马车送王综去贡院。
  王综正襟危坐,面色严峻,口中念念有词。王纯拉了姐姐的衣角,悄声说:“姐姐,我看大哥都快要魔怔了。”
  王琼姿轻轻敲了下他的脑门,道:“说什么呢!”
  不过她想起自己看过的书,还真有人考了一辈子,临到老了,中了举人,一下子喜疯了。她打量王综,自家哥哥应该不会吧,王家日子过得去,就算王综中不了举,日子总过得去。
  目送王综进了贡院,一行人返家。待到王综出场那日,大家伙儿又来接他,王综脸色发白,嘴唇发乌,杜氏扶着他,担心地问:“夫君,您没事吧?”
  王综道:“没事,只是有点累,回家歇歇就好了。”
  这一歇就歇到了第二天晚上,王综足足睡了十二个时辰才精神过来。众人体谅他,都没当面问他考得怎么样。
  杜氏只敢暗地里担心,偷偷跟王琼姿说:“公爹是两榜进士,翰林公,人道虎父无犬子,可你哥哥连续下场三次都名落孙山,压力实在太大了。其实咱们家也无须你哥哥去考个功名回来,靠着祖荫淡泊过日也够了。若是你哥哥这次再不成,我就劝他算了,谈诗论画,做个名士也不错,真考到七老八十,难免惹人闲话。”
  王琼姿听得直点头,真心实意地说:“嫂子,你可真是我的好嫂子,哥哥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
  王家人的心神都放在王综上,俞家这时候却出了一件大事,俞贺仪逃家了!
  俞家也替俞贺仪捐了一个监生,此次同王综一道下场,家人同样送了俞贺仪去贡院,但是回头去接他时没有接到人,问了贡院的人,原来俞贺仪连第一场都没有考完,直接出了贡院。又过了两天有人送了一封信来,俞贺仪给父母留的,信上说他去泉州了,然后从泉州出海,一切顺利的话,年底回来,望父母保重,勿要挂念不孝子。
  “怎么可能不挂念?”佩兰道,“我娘都快疯了,收到信后立刻遣了家人去泉州,指望能拦住二哥,可是听说二哥的船早已经出发了。”
  俞尚志夫妻把俞贺仪看得很紧,看来他确实是很不容易找机会才逃出来,不过他已经年满二十,只要想溜,根本没人拦得住。
  佩兰突然声音底下来,“我把这些年攒的钱都给了二哥。二哥他,爹娘是管不住他了,他手里的钱多一点,在外头遇到困难总好解决些。我都不敢给爹娘说,琼姿,我只能跟你说了。”
  王琼姿握住她的手,说了实话,“其实,我也给了二表哥一些钱。他那性子,有钱没钱都要去闯,他还说没钱就要去做船夫呢。”
  她这样说,佩兰的心情好了许多,好歹二哥离家并不是因为自己给钱的原因。
  “好了,别想了,咱们去我母亲那里。”
  佩兰在王家用过了晚膳才回家。
  过了几日,就到了放榜的日子,王家遣了仆人去看榜。中午时分,在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中,仆人与那报录人一同回来,王综竟然高中南直隶乡试第三十八名。
  一时之间,王家热闹非凡,俞氏让人拿钱打赏报录人。后面几天,王家就没个安静的时候,世交亲戚,王综的同年们,纷纷来王家走动道喜,又在醉仙楼大宴了一日宾客,最后王综以要准备次年春闱为由,闭门谢客,王家才清净下来。
  王综的同年中有个叫做谢斌的举子,往日在学中,与王综关系十分好。谢斌考了第三名,因家境贫寒,王综特地留了谢斌在家中住下来。
  葫芦对这位谢举子很好奇,偷偷跑去前院看了,回来对王琼姿说:“谢举子看年纪比我们家大少爷年轻,瘦瘦高高,长得也白,看着挺老实的,他穿一身浅蓝色直裰,这衣裳还是咱们少爷济给他的。”
  谢斌住在外书房,王琼姿住内宅,等闲不会有什么交集,再说投资谢斌这种潜力股是官宦人家常有的事情,她听葫芦说过就算了。
  不过有个人把这事放在了心上。
  崔咏听说之后,焦急万分,立刻写了封信让人快马加急送往京城。
  18、第 18 章(捉虫)
  王综邀了谢斌来家里住,一方面是接济朋友,另一方面确实存了相看妹婿的念头。王琼姿今年十六岁了,即使再过两年出嫁也不晚,但是妹婿的人选可以先相看起来。
  谢斌住在王府外书房,王综每日与他同吃同住,一起探讨学问,偶尔出门与其他同年们应酬往来。
  自家娘子反而不如谢斌可以时时见到王综,杜氏埋怨了两句,遣了丫头春雪去外书房唤大少爷回屋。王综以为娘子有要事,急匆匆地赶回来,问道:“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母亲身子不好?”
  杜氏“哼”了一声,背过身子不理他,王综一头雾水,“你让我回来,我回来了你又不作声,这是作何道理?”
  这个丈夫素来较真,性子有些呆,有时候杜氏冲他生气,结果生完了气,他还不知道,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杜氏拿出一件新作的衣裳,展开来往王综身上披,声音里犹带两分气意,“入秋了,我给你做了件衣裳,你试试看。”
  王综由她服侍试新衣裳,随口问道:“谢斌的衣服准备了吗?”
  杜氏横了他一眼,道:“不消你问,早就备好了!”
  新衣裳厚实温暖,王综心里一暖,突然握住她的手,“娘子,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为夫一定给你挣个凤冠霞被回来。”
  “你、你怎么突然——”杜氏惊的说不出话来,这个丈夫可从不会说这样的话。
  “咳,”王综松了手,假装轻轻嗓子,他自己也很不好意思,忙转移话题,“我看谢斌很不错,为人正派,学问也好,八股文做的理真法老,极有希望能考个进士出来,我想着配琼姿是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