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翌日, 夏木阴浓, 黄鹂百啭, 苏府的后花园子里热闹非凡。
  肥美的青蟹早早的从外庄子运送过来, 浇上花雕搬上蒸笼屉。
  芊兰苑内, 苏阮正趴在美人榻上写字, 她已然写完了小小半本, 娟秀的字体沾着晕染的墨汁印在麻纸上,蹭上了苏阮白腻的指尖。
  “二姐儿,该换衣裳了。”平梅拿出新制的裙衫挂在木施上, 帮苏阮添上一碗新茶。
  “什么时辰了?”苏阮扭了扭酸痛的腰肢从美人榻上起身,素白的亵衣半敞,露出里头绯嫩色的主腰。
  “巳时一刻了。”
  “唔。”拉了拉衣襟, 苏阮穿上木履鞋, 走到彩绘纱屏后换衣,然后拢着长发坐到梳妆台前揽镜自顾。
  “二姐儿, 今日要梳个什么髻?”平梅拿着手里的枣木梳, 小心翼翼的帮苏阮顺着漆发。
  “随意梳个垂髻吧。”苏阮用指尖拨弄着自己的唇角, 不甚在意的道。
  “是, 那奴婢给二姐儿梳个垂云髻。”话罢, 平梅拿着手里的枣木梳,上下翻飞, 只片刻便帮苏阮梳好了那垂云髻。
  青丝披散,两边垂发后拢, 显出白皙额角, 头顶留一盘发,形如垂云,蜿蜒顺遂,别无他饰,干净若婷玉香莲。
  “二姐儿,要簪这花顶梅簪吗?”平梅拿过妆奁中的花顶梅簪放到苏阮的垂云髻上比划了一下。
  苏阮抬眸,看到那花顶梅簪,当即就变了面色。
  “给我。”上手拿过那花顶梅簪放在掌心,苏阮伸手触了触那花顶梅,上面沾着一些干涸的血渍。
  “二姐儿,这上头怎么会有血的?”平梅惊惶的瞪圆了一双眼,语气微急道:“您哪里受伤了吗?”
  “无事,不是我的血。”用沾湿了的绣帕将花顶梅簪上的血渍擦拭干净,苏阮捧着这花顶梅簪发愣。
  也不知那陆朝宗的伤怎么样了?昨日里在大堂瞧见他的时候,好似是止了血的。
  “二姐儿,这对耳坠子真是好看,今日要带吗?”平梅从妆奁里取出那对玉兔耳坠,小心翼翼的将它放在苏阮的耳边比对了一下。
  莹莹而动的耳坠子细腻润泽,衬得那小巧耳垂白玉滑璧似得软糯。
  苏阮透过面前的花棱镜瞧着这对耳坠子犹豫片刻,然后才缓慢开口道:“……带吧。”
  昨日里她刚刚划伤了那陆朝宗,今日还是顺着他心意一些吧,省的那厮又与她多话。
  “是。”平梅应声,轻手轻脚的将那对玉兔耳坠给苏阮戴在耳朵上。
  装扮完毕,苏阮拢着广袖裙衫从梳妆台前起身,垂眸之际却是突然瞧见了那挂在自己腰间系带上的一只绣囊。
  “这是什么时候的绣囊?”伸手掂了掂那绣囊,苏阮闻到一股熟悉的檀香味。
  “奴婢也不知,只瞧着在妆奁中放着,便私自做主给二姐儿戴上了。”听到苏阮的话,平梅面色踌躇,“二姐儿,可是要换下吗?”
  “不必了。”放下那绣囊,苏阮垂眸嗅了嗅自己的指尖,然后娥眉轻蹙。
  她想起来了,这绣囊不就是乞巧宴上那刑修炜给她送过来止血腥气的吗?这里头装着的檀香丸味道与陆朝宗身上的一模一样,怕还是那陆朝宗的东西。
  想到这里,苏阮突然抬眸,在内室之中逡巡了一遍。
  芊兰苑里头满满当当的都摆置着上次刑修炜送过来的家具物件,就连那破开的窗绡都给补上了。
  双手环住臂膀,苏阮突然感觉周身有一种阴冷的瘆人感,就好似那陆朝宗无时无刻不在的侵入了她的身旁。
  大到一张黄花梨月洞门架子床,小到一对耳坠子,哪里都有那陆朝宗的影子,无孔不入,让人避无可避。
  “二姐儿?”瞧见苏阮的模样,平梅奇怪道:“可是冷了?奴婢给您拿披帛过来。”
  “不必了。”抬手按住平梅,苏阮抿唇轻笑道:“时辰不早了,咱们去吧。”
  “哎。”担忧的看着苏阮,平梅应了一声。
  “对了,大姐呢?今日怎么没有来寻我?”抬手摆正那绣囊,苏阮眉眼低垂,让人看不大清楚面上神色。
  “奴婢也不知。”平梅摇了摇头。
  “既然大姐未来,那咱们就去寻她吧。”
  “是。”平梅上前托住苏阮的臂弯,与她一道出了主屋。
  昨晚上刚下了一场雨,但因为今日天气又是一番晴好,所以苏阮走了一段路便已然感觉有些闷热,全然没有昨晚上的凉爽舒畅。
  “阿阮。”苏惠苒穿着新制的罗衫夏裙,笑盈盈的迎面走来,上前挽住苏阮的胳膊道:“我正巧要寻你一道去青蟹宴呢。”
  苏阮转头看了一眼苏惠苒,眉目带笑道:“大姐今日可是费了好一番心思?”
  苏惠苒虽只略施粉黛,但却在额间帖了一朵落梅,那落梅以蜻蜓薄翅为主,上覆金粉,轻薄精致。
  “听说现下宋陵城内人人都画这落梅妆,我趁着父亲不在,偷摸着让丫鬟去外头给我寻了这额贴来。”
  一边说着话,苏惠苒一边伸手抚了抚自己额上的落梅道:“只是可惜我也没有那些绮靡衣物,这落梅要配艳妆才好看。”
  “所谓淡妆浓抹总相宜,这落梅虽艳,配上素雅妆容却也不显寡淡,依我看却是正好。”
  “是吗?”听到苏阮的话,苏惠苒笑眯了一双眼,然后突然从绣帕之中取出一朵落梅往苏阮的眉心贴去道:“既然好看,那阿阮便与我一道贴着吧。”
  “哎……”苏阮阻止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苏惠苒将那落梅按在了自己额间。
  “果然这落梅要配阿阮这般的人物才最是好看。”苏惠苒怔怔的看着面前的苏阮,良久之后才叹息道:“阿阮你贴了这落梅,那些贵戚子弟瞧见你怕是都要走不动道了。”
  “大姐莫要胡言。”苏阮上手想将那落梅取下,却是被苏惠苒给按住了手腕道:“别取,这般好看的颜色,自然要大家都瞧见,阿阮你若是一出去,那满园子的花都得发妒。”
  苏阮笑着摇了摇头,还是将那落梅给取了下来。
  “唉。”苏惠苒叹息道:“可惜了。”
  “咱们走吧,不然去晚了,这青蟹怕是就吃不上了。”拉住苏惠苒往后花园子里头去,苏阮攥着手里的额贴,小心的将它收入宽袖暗袋之中。
  后花园子里头早已聚集了一堆人,男女分座,中间隔着一条溪流,浅水可见,清石腻滑。
  苏阮与苏惠苒坐在一处,面前摆置着两盘肥美青蟹,壳大如盘,黄多油满,那浓郁的花雕酒味伴随着蟹香扑鼻而来。
  所谓蟹肉上席百味淡,吃蟹是一件极为风雅的事,而今次的青蟹宴又是陆朝宗所办,自然更为精致气派。
  人人面前摆置着吃蟹用的白银蟹八件,隔壁桌上早已吃开,雪白鲜嫩的蟹肉被置于三足鼎立的爵上,乳白胶粘的蟹膏和流黄的蟹黄随之涌出,鲜香扑鼻,惹人垂涎。
  “阿阮,咱们也试试?”苏惠苒拿起一只青蟹放在小方桌上,然后小心翼翼的用圆头剪子将那青蟹的大螯和蟹脚剪下。
  鲜嫩的汤汁四溅开来,沾了苏阮一手。
  “大姐,你慢些,莫被蟹足刺了手。”苏阮伸手拿过那两只大螯,把它置于一旁的三足爵上,然后下意识的嘬了嘬手上的汤汁。
  “哎呀。”看到苏阮的动作,苏惠苒赶紧用手里的腰圆锤轻打了打苏阮的手背。
  苏阮回神,赶紧用绣帕把手擦干净,然后抬眸四顾,突兀就对上了陆朝宗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陆朝宗茹素,不食青蟹,面前只摆置着一杯薄酒和一碟形如香芋的落花生米。
  他靠在石亭坐塌上,周边满是前来说话的大臣家眷,男女皆有。
  只这厮似乎有些意兴阑珊,他眯眼盘着手里的花中花一副慵懒模样,好像随时都会睡过去似得。
  用力擦了擦自己沾着蟹膏的手,苏阮下意识的伸手触了触自己耳垂上的那对白玉兔耳坠子。
  刚才戴上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会子被那陆朝宗一看,苏阮不知为何竟感觉有些羞赧。
  “阿阮,这蟹膏真是肥嫩的流油,你尝尝。”
  将那三足鼎往苏阮的面前推了推,苏惠苒笑眯眯的催促道:“快点尝尝。”
  “唔……”苏阮含糊应了一声,拿过那长柄杓将蟹膏放入口中。
  蟹膏香软,透着浓郁的花雕酒香,入口即化,鲜香味美,回味悠长。
  “怎么样?”苏惠苒期待的看着苏阮。
  “嗯,好吃。”苏阮点了点头,神色微惊道:“我从来没尝过这般好吃的青蟹膏。”
  “傻阿阮,你也不瞧瞧今日是谁办的宴,那摄政王手里头出来的东西,哪件是差的。”凑到苏阮耳畔,苏惠苒语气轻缓道:“就是这银制的蟹八件,一人一套,在座数百人,就是一笔大数目。”
  确实,这银制的蟹八件打造精致,一看就价值不菲,怕还是宫里头出来的东西。
  “咦,阿阮你这耳坠子瞧着可不是咱们府里头的东西?”苏惠苒突然指着苏阮的耳垂道:“瞧着真精致。”
  苏阮抿了抿唇,正欲说话时只听得身后道:“宫里头银作局出来的东西,自然精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