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春花
  兰陵最后还是听从了杨广的话,隔三差五便去掖庭看望萧夜心,也有意无意地在萧夜心面前提起杨广。
  “我昨日去看母后正巧遇上晋王哥哥了,这段时间他总被父皇带在身边,忙进忙出的,人都瘦了一大圈。”
  “我看着晋王哥哥在母后跟前有说有笑,都是装的,就哄母后高兴呢,还不知他又在朝会上受了谁的气。你也知道他的性格,有心事都愿意说出来。”
  “母后都说三天没看见晋王哥哥,怪想他的,大约又忙得抽不开身了吧。”
  便是兰陵的这些絮叨在萧夜心的心里留下深深浅浅的印子,也让她夜来难以安枕,总是想起多时未见的杨广,想他是不是仍在深夜伏案,跟自己一样夜半无眠。
  萧夜心离开掖庭时,已经春临大地,路过的宫道两边已开满了鲜花,加之阳光和煦温柔,天晴云淡,让已经在掖庭居住两个月的萧夜心顿时心情舒畅了不少。
  兰陵亲自接去接萧夜心,问道:“萧姐姐,你准备去哪儿?是去见萧夫人,还是去别的地方?”
  萧夜心微顿,道:“我想回去看看母亲,免她继续为我担心。”
  “好。不过,我只能送你到宫门口,萧玚应该已经在等你了,我们走吧。”兰陵带着萧夜心直奔宫门,果真遇见了等候多时的萧玚。
  见萧夜心安然无恙,萧玚立即谢天谢地,道:“姐你终于出来了,可把我们盼的,从晋王回来那天到现在,母亲的一颗心总是悬着。这下终于完事儿,可以松口气了。”
  “所以我急着回去向母亲请罪。”萧夜心说完,便与兰陵告别,同萧玚一起离开了皇宫。
  萧家姐弟的马车刚走,杨广的座驾慢悠悠地停在兰陵面前,有侍者上前禀告道:“晋王殿下请公主上车。”
  “我还得回去陪母后呢。”兰陵道。
  杨广挑开车帘道:“孤已代你向母后告了假,上车吧。”
  兰陵这才笑着上了马车。方才坐下,她便道:“晋王哥哥你可真慢,萧姐姐已经和萧玚回去了,你都没见上她一面。”
  杨广闭目养神道:“孤知道,就是看着她走了,孤才上来的。”
  兰陵永远猜不出杨广的心思,却又好奇,问道:“我们现在是去哪儿?跟着萧姐姐去么?”
  杨广睁开眼,似是还带着连日来操劳的倦意,然而兰陵却知道面对关于萧夜心的事,杨广绝对不会含糊。见杨广朝自己示意,她立即兴奋地附耳上去。
  临近午时,兰陵出现在萧家居住的行馆外,怀中还捧着一盆普普通通的花。
  萧玚见兰陵到访,自然十分殷勤,道:“公主怎么现在过来了?”
  “我当然是来找萧姐姐的。”兰陵将那盆花递到萧夜心面前,道,“送给萧姐姐,当时庆祝你离开掖庭的贺礼。”
  萧玚见那盆花实在平平无奇,便不以为意道:“公主这份贺礼未免太小气了吧。”
  兰陵只嗔了萧玚一眼,道:“你懂什么,反正不是送给你的,萧姐姐喜欢就行。”
  虽是一盆平淡至极的花,甚至配不起那只做工精致的花盆,可萧夜心道是兰陵的一片心意,笑道:“公主有心,这盆花我就却之不恭了。”
  “还是萧姐姐善解人意,不像某个人只看礼物贵重不见送礼人的心意。”兰陵一面说一面笑睨着萧玚。
  “快午膳了,公主若不嫌弃,就留下一块吃吧。”萧夜心诚意邀请道。
  这虽是人之常情之举,但兰陵还是暗道杨广神机妙算,萧夜心竟当真要留她用午膳,于是她便按照杨广先前教授的计划,看似无意道:“我已经在晋王哥哥那儿吃过了。”
  萧夜心脸上的笑容随即凝固,她看着那盆花,问兰陵道:“公主从晋王府上来?”
  兰陵点头道:“是啊,我去晋王哥哥那儿坐了一会儿,还说起你出掖庭的事,他便让我将这盆花送来。还说,若你不问,只当是我送的,你若问了,再如实以告。”
  萧玚只见萧夜心抱着那盆花就匆匆跑了出去,他嚷道:“姐,母亲还等着咱们用午膳呢!”
  兰陵拦住要追出去的萧玚道:“本公主亲自陪你们用午膳,你不得好好陪着,追什么人。你敢出去,我就让人打断你的腿。”
  萧玚不知兰陵和杨广的计划,眼见萧夜心已经不见了,他焦急道:“到底怎么回事?”
  兰陵拖着萧玚去找张氏,道:“反正你不要管了,我未来嫂子和你未来姐夫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我现在很饿,你快带我去吃饭!”
  萧夜心赶到晋王府时,杨广正在浇花,穿着简单干净的一套衣裳,袖子略微挽起,看来悠闲自在,像极了隐居散漫的文人骚客,可不是兰陵之前告诉她的沉溺于繁重政务的晋王。
  见萧夜心到来,杨广放下手中的木瓢,从下人手里接过湿毛巾擦了手,浅笑道:“你怎么来了?”
  萧夜心走去杨广面前,低头看着怀里的那盆花,道:“特意过来谢谢殿下送的花。”
  萧夜心曾请杨广将如春后看见的一朵花送给她,那时杨广以巧言避过,她以为这件事便那样算了,却没想到杨广一直记得,还特意移栽,精心养护,可见他将她的话记在了心里。
  “孤说过,你想要做的事,孤都会尽力为你完成,如今只是在履行承诺而已。”杨广伸手轻触摸那一丛长势喜人的花,道,“你不嫌它们粗陋,不登大雅之堂,孤就很高兴了。”
  “殿下不嫌我身份低微,百般照拂,甚至不惜性命,以深情托付,我……不知如何回报。”萧夜心抬头,歉意中流露出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思。
  杨广为萧夜心此刻的眸光而大喜,却仍是尽力克制。然而这犹如巨浪扑涌的喜悦终究令他有些难以自持,他快速转身,眉间眼底终露笑意,却不想现在就被萧夜心发现。
  萧夜心见杨广背对自己,以为他还在为当夜之事气恼,便向他吐露心迹道:“我在掖庭的这段时间,公主跟我说了很多关于殿下的事。每一次,她提起殿下因为政事繁忙而忧心忧虑的时候,我都想去看看殿下。”
  “为何要来看孤?”杨广问道。
  “我怕殿下专心政务,忘记照顾自己。”萧夜心没看见杨广唇角勾起的笑意,继续道,“这段时间里,我每一日醒来,第一个想见的就是殿下。每一次闲暇时,我最想倾诉心迹之人也是殿下。夜间入梦,梦里都是殿下的身影,可是睁开眼,却无法相见。”
  “你随时都可以来找孤,但一直到今日才出现。”杨广微微侧过头,余光里有萧夜心低垂的眉眼。
  “没有彻底想清楚之前,我不敢出现在殿下面前。”
  杨广转身,眸光清亮且带着质问的口吻问道:“今日是想清楚了所以才来的?”
  萧夜心点头。
  杨广本要走近萧夜心,却是忍住了——哪怕他有九成九的把握能够让萧夜心心甘情愿地回到自己身边,然而越接近他想要的结果,他越不由自主地紧张——那剩下的关于弘宣的部分,是他至今都无掌控住的萧夜心的心。
  内心狂澜已经无法停歇,杨广唯有努力压制,然而他看着沉默的萧夜心,连开口询问她的声音都有了一丝颤意,道:“你是如何想的?”
  “殿下既然去过天法寺,看过祝告树上的许愿牌,应该知道我想说什么了。”萧夜心笑看着怀里的那盆花,道,“即便只是一丛不起眼的花,可得殿下精心照顾,如今花开正好。”
  春光暖阳将萧夜心笼罩其中,她温和宁静的神情抚慰了杨广内心丛生的波澜,那正在花草间轻轻拨弄的手指似是弹拨了他的心弦,有一曲婉约之音在杨广心中回荡。
  忽然被杨广握住手的那一刻,萧夜心惊讶地松开了抱着花盆的那只手。花盆碎裂的声响惊动了原本栖在树枝上的鸟儿,它们扑腾着翅膀飞开,那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也就随之消失了。
  晋王府安静的花园里,萧夜心惊讶地看着近在身前的杨广,她感受到来自杨广掌心温暖,比这明媚春光更让人心神荡漾。
  萧夜心秋波流转,檀口轻启,道:“妾赠雕心玉,郎许寄情花。”
  “何处结同心,王谢青檐下。”杨广已拿出那块萧夜心送给自己的玉佩,见她伸手要拿,他却藏去了身后,道,“送了人的东西还有要回去的道理?”
  萧夜心低头看着脚边那盆被自己打碎的花,道:“怎么办?”
  杨广将玉佩收入贴身之处,想萧夜心张开双臂,任她搜查,道:“花已赠,情已明,玉佩不离身便好,你若喜欢,我亲自为你种比这好上千倍的花。”
  “总是牡丹天姿国色,我也不觉得不这丛花好看。”
  见萧夜心俯身要去收拾,杨广拦她道;“我有些饿了,用过午膳再说吧。”
  “公主说她是吃了东西才去找我的。”
  “她没吃我还没吃,你既然来了就陪我用一顿午膳。”杨广走近萧夜心道,“我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好好吃东西了,你不觉得我清减了不少么?”
  萧夜心看得出,杨广不仅瘦了,面色中还带着疲惫,想来还是总被政事缠身,没有好好休息。她一时心软,便由杨广牵着自己往膳厅去了,路上她又嘱咐道:“殿下专注政务不错,可也不能废寝忘食。”
  杨广连声应道:“将来有阿柔看着,我就算忘了吃,但凡你说一句,我不就记得了?”
  萧夜心笑嗔了杨广一眼,随他走在长廊中,抬眼时,发现又有几只鸟儿停在园中的树梢上叫唤,这鸟叫声不仅不令人心烦,反而衬着此时的光景,更令人畅快舒怡,感叹春光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