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改变
  那枚由郭衍带回大兴的玉佩自从御书房事件之后便重新回到了萧夜心手里。她时刻带在身上,如同过去那样,却又不那么一样了。
  新年前夕,独孤要去慈恩寺礼佛祝告,萧夜心得到消息后,主动请求一起前往,说想为了感谢杨坚和独孤的厚爱,她要亲自到佛祖面前为他二人也为大隋祈福。
  独孤因此将张氏、元氏甚至是兰陵都带上,一行女眷声势浩大地去往慈恩寺,竟还成了大兴城中一道亮丽的风景,不少人慕名而来瞻仰天家风采。
  万众瞩目都无法让萧夜心归于死寂的心再度俘获,她跪在巨大的佛像前,不由想起当初在建康,弘宣应也是这样,虔诚地向佛祖祈愿,只是弘宣为了张丽华,而今时今日的她是为了杨广——即便大家都默认了杨广遇难的事,可她仍旧不愿意相信事实会是这样残忍。
  杨广曾要萧夜心等他回来,那时的她没有答应,可她至今都留在这儿,哪怕只是迫于无奈,可那个说会回来的人却一直都下落不明。
  “佛祖在上,信女祈求能让晋王平安归来,信女愿折寿十年,就算是二十年、三十年都在所不惜。再愿吾弟萧玚与兰陵,不必遭受如我一般的艰难挫折,能够平安顺遂,欢度一生。”
  萧夜心正在佛前叩拜,兰陵忽然跑来道:“母后晕倒了。”
  独孤因为杨广的事早就郁结于心,今日终于难以支持,在慈恩寺病倒了。萧夜心幼年学习医术,于是主动请缨,负责照顾独孤病后的休养。
  独孤本就喜爱萧夜心,又得她精心照顾,病情很快有了起色。只是萧夜心没想到,独孤会问起她当初在建康的事情。
  深知独孤是思念杨广情切,萧夜心在服侍她喝完药后才道:“晋王在建康的时候不光恪守公职,不让属下惊扰南朝的百姓,而且致力于对制定江南今后的发展计划,我曾见他夜不释卷,都是在做江南筹建计划书。”
  为了江南而远去的晋王,又因为自己而急于归来的杨广,萧夜心知道,那道谦逊和善的身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走入了自己心里。
  见独孤喜欢听这些事,萧夜心便每日都跟她说一些,借以抚慰她对杨广的思念。
  这一日杨勇又来请安,独孤却首先发了难:“我听说,你急着往江南安排人手,是准备做什么?”
  杨勇没料到独孤的消息如此灵通,昨日他才向拟定了一分名单,是他想要派去接管江南事宜的人,里头有不少他的党羽,但杨坚还未明确批复。
  高颎曾向杨勇进言,江南虽然远离大兴,但胜在气候宜人,民丰物广,甚为富庶,若能占据江南之地,对将来的大业可添助力。他这才趁杨广失踪的间隙,抓住机会,将自己的人安插去江南,再做图谋。
  其实昨夜午后,高颎就去过太子府,并且颇有责备杨勇的意思:“晋王之死虽已是众口默认,但江南的情况还算稳定,也多是晋王的人留守。殿下如今贸然向陛下提出更换守备,未免太过心急了。”
  杨勇却不服道:“孤就是要快刀挥下,防止二弟的那些耳目更深入地渗透江南各地,将来再想要拔除就更难了。高大人莫不是觉得,孤这样想不对吧?”
  “陛下和皇后还未正式为晋王发丧,殿下这样做,目的委实太过明显。先不论陛下,单是皇后往日对晋王的恩宠,若见殿下如此这般,必定心中不悦。皇后虽是女流,但陛下对其尊敬有佳,以往国事也会同皇后商量,若是惹恼了皇后,且不说殿下要打江南的主意,只怕是皇后宁愿将江南交给旁人,都不愿让殿下插足。”高颎捶胸顿足道。
  不提杨广,杨秀和杨谅对太子之位向来虎视眈眈,且手握兵权,若独孤因为不满杨勇而将江南交到他们任意一个人手中,确实会对杨勇造成相当大的威胁。他光想着收归“已死去”的杨广的势力,却忽略了他的身边还有其他豺狼虎豹,这种局面当真是不能走错一步。
  高颎的教训言犹在耳,杨勇面对独孤的责问更是俯首帖耳,当即跪下道:“并非儿臣急于插手二弟在江南未完之事,而是近来听说江南各地的南朝余孽活动频繁,儿臣担心南方再出混乱,这才请父皇早下定夺,以免我隋大军辛苦打来的江山因为那些乱臣贼子而再遭涂炭。”
  “太子久居大兴却心系江南,皇后应该高兴才是。”萧夜心道。
  杨勇正暗喜萧夜心偏帮自己之举,以为她终于有所醒悟,却不料她接下去道:“不过太子一向居于深宫,不知外头险恶艰难。作为国朝皇储,如果能做到体恤百姓,与民同甘共苦,天下黎民自然归心。既然太子有意,皇后为何不请陛下让太子亲自去江南看看,或许亲身经历了一遭,太子能有让江南长治久安的办法。”
  且不说江南乱党横行,因有伏击杨广的先例在前,杨勇便不会想要踏足那条危险重重的道路,免得萧夜心为替杨广报仇,伙同杨广的党羽对他暗下毒手。于是杨勇退缩道:“萧小姐所言极是,是儿臣没能了解细致就妄加评说。今日有母后和萧小姐督促提醒,儿臣日后必定更加小心仔细,再不敢如此莽撞了。”
  独孤不欲与杨勇再辩,不多留人就将他打发走了,而萧夜心忽然跪在她面前道:“刚才在皇后面前公然冒顶撞太子,请皇后责罚。”
  “我知道你是为了阿摐才说的那些话,这段时间以来,你同我一样备受煎熬,再者,你的话也有几分道理,睍地伐确实冒进,需要有个人给他当头棒喝,方才的事,我不怪你,起来吧。”独孤语调平静,可看着萧夜心这乖顺安静的模样,她又叹道,“若早知道你心里的那个人是阿摐,我必定会劝阻陛下,可一切为时已晚,你当认清现实。将来跟睍地伐成了亲,切不可怨怪于他,知道么?”
  “母亲说这是命,违抗不得,所以我认命,不怪任何人。”她并非真的接受这样的命运,而是开始学习曾经的杨广,将内心的想法隐藏起来,慢慢地积聚力量。
  既不能下九泉去见杨广,那么她就应该趁自己还活着为杨广做些什么。杀人从来需偿命,但她知道,杨广要的并不只是杨勇的一条命,那么她不妨花上一点时间去等待,等待那位当朝太子一无所有,绝望而死的那一天——
  晋王,你或许会讨厌如此阴暗卑鄙的我,可如果没有希望和信念,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为了将来萧玚和兰陵可以顺利在一起,我不得不讨好皇后,让她放下对萧家的戒心。至于你……你就当再帮我一次,让你成为我活下去的动力,将来大仇得报,我再向你谢这“以你为名”之罪。
  在萧夜心和杨勇大婚之前,大兴皇城中为了庆祝新年举办了宫宴,杨勇率领百官向杨坚和独孤祝贺,而在队列之中唯独少了曾去江南至今未归的杨广。
  虽然没有人提及杨广的下落,但所有人都已经默认,那位少年英才的大隋晋王,不可能回来了。他或许是和陈叔宝一样,在江南的柔情旖旎里日渐沉迷,最终下落不明,也或许是被那些南朝的余孽乱党暗中刺杀。总之,大兴城里再也不见了那个风度翩翩还清秀俊逸的晋王,而青宫之中即将多一位容貌端庄、深受独孤喜爱的太子侧妃。
  冬风还未彻底离开大兴,北朝这座皇城尚余新年欢笑,太子杨勇的大婚在即,喜事接连而至,仿佛预示着在杨坚治理下的大隋朝呈现出了蓬勃生机,一派祥和。
  大婚当日,兰陵亲自为萧夜心送嫁。这是她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见到萧夜心,哪怕金花翠绣,锦衣华服,将萧夜心的美衬托到了极致,她也无法欣赏这种这种充满了悲伤无奈的姿容。
  看着镜中满脸愁绪的萧夜心,兰陵很想说些话去安慰她,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说什么都于事无补——她听说,等萧夜心和杨勇大婚之后,杨坚和独孤就会正式为杨广发丧,她的晋王哥哥再也不会回来了。
  吉时来临,兰陵为萧夜心盖上喜帕,搀着她走出了禁足她多时的畅思阁,坐上了去往元仪殿的车辇。
  或许是为了证明大隋的国运昌隆,为了向全天下证明这个由汉人再一次统一的王朝的兴盛,这次的婚礼格外隆重,可以说和杨坚一向提倡的勤俭背道而驰。
  所有人都为萧夜心庆幸,只是嫁做太子侧妃,却得到这样的殊荣,可她根本在乎这些,一切都是无可奈何。
  杨勇将萧夜心从车辇中牵下,小心地引导她拾级而上,像极了一个温柔耐心的丈夫。
  “你应该掀开喜帕看看,有多少人正在羡慕你。”杨勇的话语中带着明显的示威。同时,他面带笑意面对着所有人,对于这场已经完胜的政治暗战,他更是喜悦,赢了杨广,还得到了杨广的心上人。
  “非我所欲,避之不得。”萧夜心冷淡回应道。
  杨勇知萧夜心已是强弩之末,便不与她计较,冷笑一声,继续向着元仪殿走去——杨坚和独孤正在等着他们。
  踏过了长长的台阶,走过仿佛没有尽头的红毯,萧夜心终于和杨勇并肩站在了元仪殿的中心,准备开始今日最重要的婚礼部分。
  礼乐声中,典礼官高声祝唱,祝愿杨勇和萧夜心琴瑟和鸣,孝奉君上,恭友谦爱,流成佳话。
  即便是为大婚助兴也依旧优雅的宫廷礼乐回荡在元仪殿内,也顺着敞开的大门飘出了很远,飘向了宫门。
  那一匹疾驰而来的骏马仿佛受到了这礼乐声的感召,在马背上那道身影的奋力鞭策下,急速奔向皇宫,甚至不顾宫门侍卫的阻拦,一路长驱直入,将宫中规矩,礼法典仪全都抛诸脑后。
  那些因为快马疾驰而被逼退的侍卫看着那迅速离去的背影,低声嘀咕道:“怎么看来很是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