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谁躺下
  外面街道,热闹喜气,巷子里面干冷刺骨,寂静无声。
  巷子深处,韩云平两手拎满年货,右手边,韩英白像只松鼠一样咔咔嗑着瓜子,左手边,顾闲云一手搭在腰带上,一手把雁翎刀抗在肩上。
  三黑在顾闲云脚边欢快的摇着尾巴,从聚万客出来一改往日病恹恹的样子。
  三人,韩云平平静,韩英白无所谓,顾闲云吊儿郎当,就这样看着史瀚提刀从巷子那头,一步一步慢慢走近。
  “呵,成了魂术士,请了帮手,底气果然足。”
  史瀚是一个颇为自负的人,他见三人神态虽各异,但显然都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最令他恼怒的是那个男孩,上次如丧家之犬惶惶而逃,现在成了魂术士,也敢这幅样子对待他。
  他理解为,男孩故意在羞辱他!
  所以,他决定,把男孩带回沈家前,先好好教训教训他,教教他怎样做人!
  “我不是他的帮手。你们两人的仇怨,自行解决。我不插手。”
  韩云平淡淡一笑,指了下旁边的顾闲云,带动的手上东西哗啦作响,“不过,你若是伤了他,作为师父,我得帮徒弟找回场子。”
  “你是他师父?这……算是威胁?呵呵。”
  史瀚打量着衣着样貌皆平淡无奇的韩云平,眉头皱了下,脸色变得阴沉,冷笑,“如此说,盯梢跟踪的事情也有你一份,看来,你也得跟我走一趟了。”
  “一把利刀,少不了磨刀石。小二,送上门来的磨刀石,不要白不要。”
  韩云平道,“巷子里冷,速战速决,输赢无所谓,受伤难免,但我给你压阵,保你小命无忧,想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好嘞,师父。”
  顾闲云晃荡上前两步,抗在肩上的雁翎刀唰的挥转,遥指史瀚,“上次我跑了,忒怂!但没办法,那时候你魂术士,我一普通人。这次嘛,嗯……咱俩总得躺下一个吧。”
  “躺下一个可不够。”
  史瀚抽刀出鞘,一一点了顾闲云、韩云平、韩英白,“你们有三个人。”
  “对啊,刚好你只有一人,所以你得躺下。”顾闲云笑呵呵道。
  “少说废话。”韩云平神情淡淡,开口打断二人。
  “哈哈,小二你话本看多了吧。厮杀前还放狠话,傻不傻。”韩英白笑着嘲讽,总算报了小平胸之仇了。
  “是有点傻。”
  顾闲云嘿嘿一笑,话出口,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嗖的窜出去,雁翎刀拖在身后,瞬的跨过数米距离,跃到史瀚身前,雁翎刀唰的下劈。
  近半年的苦修,在这一刻,猛然爆发。
  史瀚露出一丝惊讶,以为是刚成为魂术士的弱鸡,没想到实力出乎意料,但也仅仅于此。
  瘦高的史瀚双腿猛然分开下蹲,身形一矮,手腕连连翻转,长刀连挥,道道刀气嗖嗖出现,组成刀网罩向空中的顾闲云。
  空中无处借力,顾闲云只能硬抗。
  意动刀至。
  叮叮当当,一阵密集金铁交击的清脆声像炒豆子一样爆响。
  罩来的刀网瞬间化解,然而顾闲云的下坠之势也被滞缓。
  就在此时,下蹲的史瀚动了,嗖的窜向顾闲云,身子前倾如离弦之箭,动作和顾闲云刚刚一模一样。
  然而时机把握却更好,史瀚的刀刚好可以削掉下坠中的顾闲云的双腿。
  千钧一发之际,顾闲云的双腿猛的蜷缩上去,他能感觉到冰冷的刀贴着小腿骨面一直滑行到脚背。
  险而又险的避过一击,落地,感觉风声袭来,顾闲云连忙一个翻滚。
  铛!
  刀击中路面,原来是一击不中的史瀚如毒蛇尾随,回身又砍。
  顾闲云起身后,脚尖连点,刷刷后退,和史瀚拉开距离。
  站定,他后背已惊了一身冷汗,看了眼挥了下刀望过来的史瀚,想道,经验和实力都被碾压,不宜久战,否则必败无疑啊!得速战速决,出奇制胜!
  “不是成为魂术士,就有了张狂的资本。”
  史瀚冷笑,好整以暇的道,“你师父没有教过你吗?不过没关系,你们都躺下之后,可以慢慢教。”
  “师父说,废话少说!”
  顾闲云拖刀再次冲上,眼神变的坚定,“第一次见面,我接了你一刀!这次,你……敢接我一刀吗?”
  史瀚本就是自负的人,被顾闲云言语一激,不屑道,“想死,成全你!”
  话音未落,史瀚持刀疾行,和顾闲云对冲而去。
  两道前倾的身形砰然相撞,目光对视,针锋相对,两把刀铛的砍在一起,火星四溅,衣袂翻飞。
  下一瞬间,顾闲云倒飞出去,人还在空中,鲜血就从口中飚了出来。
  嘭的一声,重重的撞在巷子尽头的墙壁上,才止住去势。
  这一刀,史瀚毫无保留,是要把顾闲云一击斩于刀下,所以顾闲云这次承受的攻击力度比上次可大的太多了。
  前胸后背隐隐作痛,浑身如同散架,瘫坐在墙根,嘴角仍残留血迹,看起来一败涂地,似乎顾闲云已经成了躺下的那个人。
  但看着稳立当地的史瀚,他因痛苦微皱的眉头下,眼眸里渐渐溢出笑意。
  “你笑……”
  史瀚脸色冷了下来,指着瘫坐的韩云平,想说什么,但说到一半,只听一声‘嗤’的漏气声,然后,大蓬的血,从他喉咙处泼洒、喷射出来。
  “呃……”
  史瀚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转而化为无助的痛苦,双手用力去捂喉咙裂开的细口。
  当啷一声,刀脱手掉落地面。
  随后,他整个人渐渐无力的跪在地上,然后翻倒在地面,脸色红涨,眼睛突出,里面满是血丝。
  “嘿!”
  顾闲云笑着撑起身子站起来,慢慢走近史瀚。
  想要出奇制胜,只有四方云动。
  对砍!既能施展出四方云动,又能最大限度的达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效果,所以,顾闲云才会出言相激!
  其实,如果史瀚不和他对砍,顾闲云已经做好了以命搏命,用他重伤换史瀚轻伤的想法,反正,师父说了,保他性命无忧!
  既然打不赢,那就多攒点实战经验,至于谁躺下,躺一个躺两个,只要其中有史瀚躺下,就行了。
  而现在,顾闲云回想了下刚刚施展四方云动,刀气迸溅时的操控,刀气在史瀚喉咙一擦而过的画面,心情得意而愉悦。
  “古人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俯视身体抽搐、荷荷作声的史瀚,顾闲云揉着闷痛的胸口,嘚瑟,“现在知道我不好欺负了吧,知道后悔了吧,可惜晚咯。”
  “小二你真无聊,跟一个快死的人说这些,有意思吗?”
  看了眼血泊中的史瀚,韩英白竟没丝毫害怕和不适,反而一脸嫌弃的问顾闲云。
  “正因为他快死了,我才说。现在不说,等他真死了,我再说,那才真的无聊。”
  小时候见惯了流血和死人,甚至自己也差点饿死的顾闲云更是对此时的史瀚没有丝毫心里压力。
  “欸,小二,我发现你现在说话越来越有道理了。”
  “嘿嘿,师父教导的好!哎呦,砸墙那一下真疼,还吐血了!师父,我需要调养不?”
  “回家吃粒玉彤丹就无碍了。”韩云平浑不在意,看也不看血泊中的史瀚,转身向巷子外走去,“赶紧回家,耽误时间。”
  顾闲云、韩英白连忙追上。
  三人渐行渐远,人迹罕至的巷子里,只留血泊中渐渐不动的史瀚,刀静静躺在他身边。
  ……
  新年至,仙源处处透着喜气和热闹,鞭炮噼里啪啦响,此起彼伏,互相迎合,路边随处可见红艳艳的纸屑,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
  孩子在街上笑着、闹着跑过,不时向路人脚下扔一个炮仗,看路人被突如其来的炸响吓的惊叫,在咒骂声中,哈哈大笑着跑远。
  街面上马车、行人络绎不绝,皆是走街串巷拜年的人。
  凌晨,天还黑着,顾闲云跟着顾大嫂挨个去街道上相熟的人家拜完年,一路跑到大宋庄,去给师父拜年,之后又带着韩英白给顾大嫂拜年,然后两人溜街溜了一正午。
  而顾老大、葛老仙、樊麻子、六指、污白、小强子、赵五几人去一些主顾府上拜年,走个场面。
  沈府,正厅。
  板壁正对着入门处,板壁前放置一张黄花梨四仙桌,左右两边是同样黄花梨材质的太师椅,中堂字画乃是一副意境悠远、气势雄浑的山水画,两侧条幅,字体潇洒空灵,舒适自然。
  堂中央两侧对称摆放着六把椅子,上面放置青色椅搭。
  沈家的家主,沈修能,坐在右首太师椅里,下首的六把椅子空着,独自怡然饮茶。
  茶叶是上好的铁观音,提神醒脑,茶盏为脱胎瓷,乃是景德镇最负盛名的工艺之一,胎体厚度在一毫米以内,看上去薄如蝉翼,轻若浮云,亮如玻璃。
  门外丫鬟小厮垂手而立,不敢打扰。
  在仙源,他的身份地位,已经不必大早往各府拜年,但来府上向他拜年的人却一拨一拨,相熟的、关系亲近的他都亲自接待了,其余则让老管家周乐康替他在外面招待。
  县宰公子匡文刚走,沈家二小姐沈小楼带着他去后院向沈修能夫人郑氏拜年去了,他这才有了会空闲。
  在外接待客人的老管家周乐康走进来,“老爷。”
  “什么事?”
  看了眼老管家,沈修能喝了口茶,合上茶盏,问。
  “史瀚找到了。”
  须发皆白的周乐康无悲无喜,看着等待下文的家主,接着说道,“隐山路的一条巷子里,人已经凉了。”
  “他不是去追踪上次盯梢他的男孩了吗?”
  茶盏放到桌上,沈修能靠在椅背上,搭在扶手上的手摩挲着大拇指上的扳指。
  “是的。拍卖会结束去追踪的,结果一去消息全无,我觉得事情不对劲,让下人们去找,直到今天才找到。”
  “老周,你觉得是那孩子下的手吗?”
  “应该不是,据史瀚说,那孩子刚成为魂术士不久。而史瀚喉咙破裂,一刀致命,干脆利落,从这点来看,杀人者实力远高史瀚,才能这样轻松。当时和那孩子同行的还有两人,一个小女孩,一个中年人。”
  周乐康述说着自己的分析。
  “如此说,杀人者可能是二转魂术士了。”
  沈修能摩挲着扳指,思索着,“仙源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二转魂术士也有不少,从这方面不好推断。为今之计,还是得找那名孩子,从盯梢带着鹤蛋的史瀚,到这次史瀚追踪他意外死去,这孩子身上牵扯的事情不少。”
  “好的,老爷。我这就下去派人找。”
  周乐康躬身,要退下。
  “等会儿,老周。”
  沈修能挥手叫住了周乐康,“找人的事情你吩咐下去就行了。这里有件急事要办,冯贤禾带领猎兽队,在皖州谯郡猎了几头灵兽,颇为珍稀,刚好赶上谯郡新开的聚万客拍卖行,办的好了,聚万客在那边可以稳当立足,不过他来信说有人觊觎,你带些护卫过去,确保妥当。”
  末了,他似想起什么,道,“对了,小楼和你一起。趁着这件事,让她历练历练。”
  “二小姐也去?”周乐康讶然。
  沈修笑了笑,“她自己央求的,最近匡文缠她缠的紧,让她很是烦闷,便想出去透透气。”
  “明白了。”周乐康也笑了下,见周乐康没什么事了,便道,“我先下去了,老爷。”
  “恩,你去吧。”
  一人坐在客厅里,左手肘撑在扶手上,手摸着胡茬,右手搭在扶手上摩挲扳指,沈修能理了理史瀚事情的头绪。
  其中可能牵扯着家族里潜藏的间谍,别的家族的窥伺,更有自家护卫的生死,还有一名疑似二转的魂术士的影子。
  如果这些因素是珠子,那么那个孩子就是串起这串珠子的绳子。
  “仙源城地方可不大,费点时间,总会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