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独孤香,你也不必纠结,即便我们没有隔着一千年也不可能在一起。人与人是不同的。有的人能宽怀地接受过去,包括自己的前世。有的人却是固执本我,不愿被任何人影响,包括自己的前世。”
  云善渊说着叹了一口气,她能够理解两种不同的选择,这都没有错。“你说你到底想怎么样?拖下去对我们都没好处。只怕这个问题不解决,我们都想别出幻境了。”
  独孤香也很想知道他想怎么样。他根本就不爱云善渊半分,所以当时才能飒然离开。诚如云善渊所言,他不愿意接受全书斋为他的一部分,可是却始终无法摆脱全书斋的影响。正如此般幻境,显出的也先是全书斋所希望的圆满。
  “我们比一场剑。”独孤香沉默了很久后抬头说到,“不论生死,倾尽全力,剑下将一切都了断。”
  云善渊同意了这个提议, “好,你我早该挥剑斩断前缘,没什么是打一架解决不了的,如果不行,就打到行为止。其实能与剑魔一战,是我的荣幸。”
  第十五章
  圆月当空, 水波粼粼。
  云善渊与独孤香迎风站立在大船的甲板上。
  即便在这幻境之中无法使用法力,但奇妙的是内功并不受到限制。而内功与法力之间没有绝对的界限, 这个模糊的界限究竟在何处, 只有放手打了才知道。
  从手中有剑到心中无剑,两人一路走来经历所悟各有不同,但在最后却殊途同归, 所以当不再以法力境界去衡量高低时,以剑论剑,很难说清是谁输谁赢。他们需要的不是输赢,而是一个了断。
  第一个被毁去的就是他们脚下的这艘大船。
  既是以万物为剑,当两人凌空跃起, 急速朝外侧退去之时,大船则被两道真气同时一劈为二, 两半船身变作了武器冲撞向了对方。一时之间, 只可能见大船上的木块分裂了开来,散落成了一片片化为利剑,从各种古怪射向对方。两股力量对撞在了一起,木块终是湮灭为粉尘飘在风中。
  既然船只已经毁去, 那么轻点水面而立的两人,随即就挥袖一把揽起了湖水。
  原本在清风之下泛起徐徐水波的湖面, 此刻仿佛被狂风侵袭, 卷起了千尺高的浪头,惊涛拍向了远方的湖岸。
  水声轰鸣之中,两道身影交错往来, 急速如电难以分清一招一式到底是出自谁手,但可以分辨的是,夹带着水珠的进攻,或是刚猛、或是阴毒、或是刁钻,每一招都是带着置人于死地的决绝。虽然两人不一定会有杀心,但是高手对决怎么可能没有杀意。
  月光洒在湖面上,洒在飞溅的水珠上,洒在偶尔可辨的人身上,天上月的光芒是淡淡柔和的黄,可是水中月的光影却是冷冷萧索的红。
  圆月其实早就不能似心中模样,团圆既然早就成了一场笑话,那么根本就不必手下留情。留情是对人而留,人不在了,情则早该全都断了。
  **
  “花道友,你不能去啊!”就在秘境山洞之侧的幻境虚雾边,逍遥子死死地拉住了花满楼。
  在三不像追杀云善渊三人到河边时,逍遥子就在河的对岸远望到了三人的身影,他刚刚想要打招呼,但谁能想到夭醉林的奇异空间位置变化出现了,将河面上的三个人分了开来。逍遥子当然随着空间位置变化移动了,他与花满楼落到了一处小溪之侧。
  逍遥子来到夭醉林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他一直在寻找这位剑修大能的秘境所在,与一般来找秘境的修士不同,他的主要目的并非为了其中的宝物,而是因为其中可能存在的一个线索。
  既然是在此处遇到了老熟人云善渊,逍遥子也就想与她给招呼,他与花满楼简单认识了一番,两人行至山洞之侧时,发现此处的幻境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逍遥子不只一次闯入过幻境中,对这个幻境还算有所了解,它由心而生,进入的人越多,幻境越是复杂就越是难以脱离,幻境中发生的一切都会真实反映到人身上,受伤则是真的受伤,死了也就是真的死了。
  “我已经告诉过你,这个幻境进入的人越多就越复杂,你不能进去,这不是对你好,更是为了里面的云道友。”
  逍遥子拽着花满楼,说什么不让他进入幻境之中。因为眼前的情况表明幻境之中发生了极大的波动,才会让本来无影无形的幻境界限已经显露了出来,也能让人直观地感受到其中发生了某种变动。
  花满楼知道他应该等在外面,现在进入幻境不知会引发什么变动,可是他真的无法安心。方圆百里,只有四个人来到秘境之侧,他与逍遥子已经反复找过了,没有云善渊与独孤香的踪影,那么他们极有可能先一步进入了幻境。他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那两人真的一起进入了幻境。
  花满楼挣开了逍遥子的手,他没有执意再继续冲入其中,他分得清孰轻孰重。
  逍遥子说了其实一人进入是最安全的,如果能毁掉幻境的阵法阵眼所在,那么就会破除了幻境。然而越多的人进入,幻境会滋生出了复杂的景象,不管进入的人有什么样的心境,情况如果越复杂就越难全身而退。
  逍遥子每次都是一人进出,独孤香只与兔子一起进入过其中,他们才能都重新走了出来。
  所以,不论现在他有多么担忧,都不能把这份担忧转嫁成为一份更大的危险。
  “我猜他们应该是触动了阵眼。云道友是一个很清醒的人,眼下我们只有相信她。” 逍遥子在花满楼身侧坐了下来,他关注着眼前的幻境波动变化,觉得阵法被破的可能性很大。
  当下,逍遥子对于云善渊三人之间的关系还不太明白,却也不必太过明白。他与云善渊交过手,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有的人宁愿清醒到痛,也不会沉迷一丝半刻的虚妄。
  “花道友,我们只能等待。等待与忍耐其实才最需要勇气。”
  花满楼没有说话,他苦笑着点头。等待与忍耐去面对一个无法插手的未知结局,这确实需要极大的勇气。
  **
  “轰——”,两条水龙咆哮着绞杀在了一起,龙身之上的两人脸上都只有清冷的神色。他们的衣衫早就被割破,身上早就染上过血迹,却又被水珠带走了血迹,这会完全不可能停手。
  从湖面打到了半空之中,四周的景色都被水帘隔绝了开来,远方的景色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当下,唯一的真实则是来自对方的进攻招式,剑气相撞,剑气刺破了身体的某处,剑气构成了剑光,让月色都变得更为不真实了。
  “独孤香,世人都说人月两圆。不过,这对我们是个笑话。”云善渊说着就看向空中的圆月,它圆得让她觉得虚伪。
  独孤香也看向了圆月,它明亮得让他更添一层愤怒,“既是如此,它就不必存在。”
  水龙在互博之中冲向了天空,人本该是无法触及到圆月,但这毕竟是一轮幻境之月。只见,两条虚影水龙冲向了圆月,两者各占了月亮了一半,神龙摆尾盘踞月间,而下一刻竟是开始撕裂了圆月。
  月光摇曳不停,整个空间都开始发生了剧烈的动荡,却是没有阻止仍在缠斗之中的两人。两人以月亮为争斗点,分毫不让地厮杀起来,此时此刻,天上月终也不再是黄色,在两股力量的拼斗之中,它裂开了一条小口子,仿佛从那里流出了鲜血一样,将整个月亮渐渐染红。
  哗啦一声,圆月终是一裂为二。
  最后的月光洒落了下来,斑驳月影之中,层层叠叠都是昔日旧影。
  有人在西湖听雪阁相识,在相识之初,谁不是多情到无情的地步,谁也没有想过会有后来的所恋所痛。淮安的客栈中不留情地上药、蝙蝠岛的暗室里方知佳人真容、崆峒山涧的同食一顿素斋、山底崖洞中的灵犀相救、麻衣教内走过通天险途、大漠一战中的死里逃生。
  其实,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分离之际将所有一切都寄予未来,却没有想到有的感情只能戛然而止,不会再有任何的未来。
  云善渊看着月影之中的过去,这一幕幕哑剧终是不能再激起她心中半点涟漪,斯人已逝,就让他安稳地离去。
  独孤香望着这所有的往事,往事再美与他又有何干?他只愿意是独孤香,至于其他应该彻底地抛去。
  两人同时卷起了最后的月光,月光化作了冰冷了长剑,径直刺向了对方的心口。
  噗嗤声同时响起,淡黄色的月光刺穿了身体,徒留一抹鲜红的血迹流了出来。直到这一刻,终是有什么彻底地远去了,它消散在了风中。
  圆月不复,幻境不存。
  所有的幻象在一瞬间崩塌了,没有太湖之景,没有姑苏古城,甚至没有漆黑夜空。
  在幻境之外等待的花满楼与逍遥子,就看到了云善渊与独孤香捂住了胸口,鲜血流过了指缝,两人都从高空中摔落了下来。
  “小愈,你,你们……”花满楼一把抱住了下落的云善渊,只见到她面如金纸,是当即封住了她胸口的穴道,将药丸塞入了她口中。他的双手克制不住地颤抖,这一处剑气所伤,距离心脏是险险擦了过去,如果偏离了分毫,就是金丹修士的身体也是重伤至极。
  花满楼眼中全是心痛与后怕,侯涛山云善渊与午怺一战,他曾亲身听到云善渊消失在了世间,那种痛苦他真的承受不了第二次。
  “你说过,你有分寸的,你的分寸就是这样吗?做到刚刚好的死不了吗?云愈,你想过我没有?失去了你,你是不是想让我一个人独活下去?还要活得好好的?”
  云善渊握住了花满楼的手,她可以对自己狠心,也能够斩断过去的一切,但总不可能毫无弱点。她心甘情愿留有这样的弱点,这个弱点能让她想要活得更好。只是,现在她真的有些词穷,不知能说什么。“七童……”
  “花兄,你要怪就怪我吧。”独孤香在逍遥子的帮助下在地上坐稳,吞服下了药丸,先制止了胸前的剑伤,他知道此伤是因他而起。“是我执意要把过去的事情了断。这下,我与云兄是两清了。”
  花满楼狠狠瞪了一眼独孤香,要不是看着独孤香也是重伤到了差点就不行的地步,他真是恨不得补一刀。人都是偏心的,他自然更偏向云善渊,而这两人之间的对战是因为独孤香的放不下。
  花满楼没有接话,他怕自己一开口,就真的忍不住心火了。
  “两清?”云善渊仿佛不满地瞥向独孤香,“你这就想两清啊?我这一剑不是白挨了,好歹你也该拿出一二法器,作为探视伤情的礼品吧。”
  独孤香先是一愣,随即就是大笑出声,不小心又扯到了伤口,让他痛得有些表情纠结。云善渊如此要求,他们才是真的断了过往的情仇,从此开始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好,我送还不成吗,但你也别狮子大开口。”
  花满楼看着这两人的一来一往,他们能把差点刺向心口的重伤一笔带过,真是好得很!可是,他的一股气还堵在心口不上不下,当即就在云善渊的手心一捏。
  云善渊看着花满楼的眼神,那意思在明显不过,这次他是真的生气了,她是要头疼怎么才能让他消火了。
  第十六章
  不管是两个重伤的人要养伤, 还是要想办法让花满楼消火,当下却还有一件要事要完成。走了九十九步来到秘境之前, 没道理不走完最后一步。
  圆月碎裂, 幻境破除,眼前就显出了这一带的真容。
  它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远处还是只有一个山洞而已。不过放眼望去, 以山洞为中心点散落着白骨垒垒,多为异兽的尸骨,可是也有人类的尸骨,这些尸骨宛如看不到尽头一般,他们应该都是死在了幻境之中。
  逍遥子走到了距离他们最近的一副人类骸骨身侧, 尸骨之上的衣物基本都已经完全破烂不堪了。在夭醉林里虽能打开储物袋,但无法动用里面的法器, 通过几块玉简的内容, 大致能判断出这位人修在六百前来到夭醉林,他是某个小门派的弟子,而那个门派四人都不曾听闻过,可能已经不存在了。
  逍遥子摇了摇头, “发死人财是有一没有二的,将方圆百里的储物袋都带走, 这次我们也是赚了。”
  花满楼握住云善渊的手却是紧了紧, 逍遥子的这句话让他联想到某种万一,如果云善渊一个不小心,他是否只能拾起云善渊的储物袋了?
  重伤的人没资格说别人是紧张过了头。
  云善渊轻轻挠了挠花满楼的掌心, 对他展颜一笑。毕竟旁人在场,她也不能多说什么,只希望他能少为她的重伤而忧心了。
  花满楼并未因此露出笑容,他才不会因为云善渊的一笑就被哄好了,那他就是真的太好哄了。他可以不把其他的事情放在心上,唯独云善渊受伤这一点,他无法做到轻轻揭过。
  ‘等回到城里,我们再好好算。’云善渊看懂了花满楼的眼中之意。她在心里一叹,打架一时爽,但总要收拾后续,这也是甜蜜的烦恼。她想到这里,决定必须狠狠宰一笔独孤香,此番是帮他去除了心魔,那可不是小事一桩。
  独孤香只觉背后一凉,不用多想就知道是谁在谋算什么了,看来这回非得散财了。不过,他能觉得自己一直停滞不前的修为有了松动,此番之后应该可以进阶元婴,这也就当是感谢之礼了。
  四人怀着不同的心情走入了山洞,山洞并不大,在尽头处镶嵌着几块长明石,照亮了洞穴最深处。
  那里竖着一块碑,还放着几口没有上锁的箱子,随意打开了一个箱子,里面放着玉简与法器。而有些奇怪的是,碑文竟没有用修行界的通用文篆刻,而是用了四人都曾熟悉的大篆,开篇则是‘一语成谶,静待后人。’
  碑文为谶天所刻,他简单地诉述了他的前半生。
  他出生在先秦战国时期,父亲是位铸剑师,而他则成了游侠,在那个多国合纵交错的时代里,也做过刺客之事。
  英雄的故事里总少不了美人,可是自古红尘多烦扰,又有多少有情人能相守到老。美人是一国公主,两人的相遇就是他在行刺客之事时发生的意外,他们怎么看都不可能走到最后。
  国破山河碎之后,公主自尽而死,不是自缢或者服毒,她选择了跳入铸剑炉中,请人将那一柄剑送与了谶天。
  活着,两人碍于身份地位太多的阻隔无法在一起;死亡,却是让他们之间获得了某种永恒。
  谁人不曾纵马折花笑,奈何江湖弟子江湖老。
  谶天得知了公主的死讯,他收到了这柄溶有公主血肉的剑,也就是从那时起结束了他短暂的肆意青春,因为剑中还沉睡着一缕幽魂。谶天踏上了修行之路,最初他只想要复活剑中的一缕残魂。
  修行之途,充满着各种艰难险阻。
  谶天一路磕磕绊绊地走到了修行界,辗转太阿、乂炼、玄空三界之中,修行了诸多功法,只为求得将剑灵复生的秘法。
  年复一年,他扛过了无数次心魔劫冲击到了合体期,当他终于能够将剑灵复生之后,复生的剑灵却完全没有了过往的记忆。
  公主的神魂进入了剑体,可是在谶天破碎虚空来到修行界之时,天道之力就对剑体造成了冲击,剑灵再也不可能想起过去了。剑灵的复生是一段彻底的新生,与过去的人完全无关。
  谶天最终放手了,虽然不能绝对地说记忆是一个人存在的根本,可是剑灵失去了过去的全部记忆,他的爱人也就如同死去,他做不到再继续与她在一起。
  从此之后,谶天走上忘情之道。而他所在的年代修行界正面临这一场巨大变化,天道开始容不下化神以上的修士继续存在,整个修行界的灵气比之过去骤减了很多,诸位高阶修士都在寻求更适合他们的世界。不过当他们离去之后,整个修行界只怕会越发没落,千万年后还有人能通往更高的世界吗?
  谶天精通卜测之道,天衍四九,遁去其一。
  这个其中之一则是后来人的希望所在,高阶修士将这条可能的希望这路藏在了三界的交汇处——渊极崖,而通往渊极崖只有一条藏在噬灵沙漠中的古道。
  所谓的噬灵沙漠是乂炼界与玄空界的交汇处。如今那里尽是一片荒漠,什么活物都没有,却是鬼修最惧怕的地方,因为鬼修受不了噬灵沙漠中的炙热灵气。妖修也极少进入噬灵沙漠,一处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又有什么去的必要。
  不过,谶天的描述中噬灵沙漠却并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