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这话一出口,宝音乡君身边便有一个大宫女轻轻扶了她的手肘,看模样应当是夏贤妃身边另一个得力的宫女,芳芝。
  纪青盈不想跟宝音乡君继续口舌之争,便淡淡道:“若乡君没什么事,我便先告退了。”言罢就要走,宝音乡君虽然在芳芝的提醒下知道自己应该留意言行,但看着纪青盈的样子实在有气,还是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如今我哪里会有什么吩咐,便是真有,也该是年后!”
  年后,那自然就是太子的纳妃之事。
  这事实在也是纪青盈心里一根刺,不管太子再怎么保证,她也没办法不在意太子又要增添妃嫔的事实。
  “哦?”纪青盈强压了心里的火,精致秀美的唇角微微一扬,故意问道,“年后乡君便有事情要吩咐于我么?”
  宝音乡君高傲抬头:“吩咐也未必谈得上,只不过年后若要变天,这昭华殿自然是要易主的。”
  纪青盈闻言不由扫了一眼芳芝等人,她其实已经知道年后将要入侍之人的具体情形,这也是因为太子怕她心里不痛快,特意给了她一份誊写的记录。
  东宫即将增添的妃嫔一共有四人,分别是誉国公府的二房长女慕容燕,夏贤妃的侄女、宣州巡抚之女夏珊珊,宣威将军之女鄯芷兰,还有就是眼前这位对东宫心心念念已久的宝音乡君。
  这四位即将入宫的莺莺燕燕都是公卿豪门出身的贵女,而在当中娘家地位最高、又与太子最亲近的自然是宝音乡君,而傅嫔与现任太子妃傅琳琅的陨落又指日可待,那么宝音乡君认为她会是下一任的昭华殿之主,从逻辑上也算是有一定依据的。
  只不过么,纪青盈心中一哂,看芳芝等人略带尴尬的神情,夏贤妃的脑子应该还是清楚的,知道太子并无意再扶持一位新的栾氏皇后。同时她也明白了夏贤妃既然这样头脑清晰,为什么没有好好教导宝音乡君。
  既然夏贤妃的亲侄女也要入侍东宫,那么宝音乡君这位表姐之女自然是隔了一层,说起来都是亲戚,但夏贤妃显然也是亲疏有别的。
  “你不信?”宝音乡君看着纪青盈的神情就越发来气,虽然对方什么也没说,但那副简直是在看小孩子胡闹的神情比说出什么来更让她无法接受,“不信的话,我们就一起去见我太子表哥!”
  “那就不必了。”纪青盈连忙推脱,“乡君若有事要求见殿下,我可以等的。”
  “不行,我就是要与你一起过去!”宝音乡君胡搅蛮缠起来,可是这次并没有刚好经过的太子大爷谦王爷或者太子殿下解围了,纪青盈又不想放弃求见太子,毕竟让绿萝在自己身边多一天就多一点风险,而为了避开眼前的宝音乡君而多浪费一次存档似乎也不太值得,犹豫了片刻之后,纪青盈最终还是妥协地与宝音乡君同行,一齐到了重华殿。
  刚好太子正在书房处理公务,听闻禀报之后就在明堂暖阁见她二人,俊逸面孔上是惯常的沉毅自持,并未露出任何意外之色,只是在二人见礼之后就直接望向了宝音乡君,一字未问,单单一个眼神便让宝音乡君之前的气势又收敛了不少,言语也柔和下来:“表哥,我刚才遇到了纪昭容,就想着一起过来看看你。”
  太子仍旧不说话,只是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又望向纪青盈。
  纪青盈眼神与他一对,便立刻转开目光,微微低头:“臣妾有事求见殿下。”
  宝音乡君便是再如何心机有限,也听得纪青盈这句话里大约是拆台的意思,立刻跟上一句:“我只是想与纪昭容一同过来,明明是好好说的,纪昭容却完全不尊重我,表哥,我怎么也是她的主子吧!她真是不懂尊卑上下!”
  “尊卑上下?”太子终于开了口,缓缓重复了一次,目光便扫向芳芝等人。
  第84章
  芳芝等人不由低头更深,而太子则是又看了一眼宝音乡君之后便将茶盏放下,淡淡道:“在孤跟前论尊卑上下,夏贤妃如今便这样耐不住么?”
  芳芝身子一僵,愈发畏惧,但看宝音乡君虽然也有些慑于太子威仪,却还是没反应过来这句话中的微妙之处,只好咬牙躬身道:“乡君并不是这个意思,还请殿下原宥。”
  纪青盈不由微微摇头,宝音乡君的父母到底是怎么想的,这样单纯的姑娘送进宫来,就真的想凭着好单纯好不做作而成为下一位栾皇后么?
  没有太子在场的时候女眷们撕逼,可以比较几句拼爹官大官小,身份是高是低,问题是在太子跟前扯什么尊卑上下。君君臣臣,皇家才是上,才是尊,臣子们就是卑、就是下。
  别说如今纪青盈已经是正四品昭容,太子的宠妃,就算是七品奉仪那也是太子的女人、天家的媳妇,宝音乡君也不能完全凌驾其上。
  不过看太子的态度,纪青盈也知道他还是多少念着母亲栾皇后以及舅父的,当即轻轻咳了两声:“殿下,臣妾起初以为乡君来见殿下另有要事,就不想与乡君同来,也算失礼了。”转向宝音乡君微微颔首,“乡君请不要介怀。”
  虽然这个台阶给的也有点生硬,但好歹是过渡一下场面,宝音乡君不情愿地看了纪青盈一眼,勉强弯弯唇角:“哼,算了。”
  太子也没有再追究,望了望纪青盈便又抿了一口茶。
  这个场面实在有些尴尬,就算是瞎子也看得出来,纪青盈是有话要单独跟太子说,而太子也在等。但宝音乡君却越发不想走了,硬挺着当做感觉不到。纪青盈见太子不开口,索性自己也低头去喝茶,这个得罪人的动作她还是不要揽上身的好。
  “表哥,我有些饿了。”又沉了片刻,宝音乡君主动开了口,“你好久没有叫人给我做点心了,我想吃之前的牛乳栗子饼。”
  纪青盈眉心又是一跳,偷眼望向太子。太子也刚好向她望过来,这位高华自持的储君殿下目光中竟是探询之意。
  “表哥,你看她做什么!”宝音乡君讲话虽然不够仔细,对太子的神色倒是留意到了极致,立刻叫破。
  太子并无愠色,直接顺着话头向纪青盈示意:“那就给宝音拿两块?”
  纪青盈听他语气,简直想要狠狠瞪一眼过去,自己哪里就护食到这个地步了!
  “去书房里拿罢。”太子又向德海公公示意,“换一个配点心的茶来。”
  纪青盈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太子是叫她去拿,那也没什么可犹豫的,重华殿哪里放着什么点心,再也没人比她更清楚了。
  很快一盘牛乳栗子点心便由纪青盈亲自送到了暖阁,而德海公公那边也已经带人送了新茶和净手的水盆等物过来。
  太子稍微挽了一下袖子就要洗手,纪青盈刚好放了盘子,所站的位置距离很近,就顺着之前的习惯将他袖子卷了:“殿下不要总将袖子弄湿,如今天寒呢。之前手腕扭伤的地方还是多留神才行。”
  太子不由唇角微挑:“啰嗦。”
  纪青盈这时明显感觉得到宝音乡君的目光已经好像要杀人的利剑一样,才反应过来自己这随手举动落在旁人眼里,实在是亲密至极。不过既然收手也是来不及了,那就索性将宠妃角色扮演到底好了。
  而太子则是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宝音乡君神色异常一般,洗了手便直接张着手等着纪青盈拿巾子给他擦干。
  “之前总听说表哥偏爱纪昭容,”宝音乡君忍了又忍,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如今看来果然纪昭容服侍的好,不输给那些经验丰富的太监宫婢呢。”
  纪青盈眉头不由微蹙,但没有接口。这样的口舌之争实在没什么意义,尤其是在太子面前更是无益。
  太子则淡淡扫了宝音乡君一眼,随即又望向正在给自己擦手,动作稍微僵了一瞬的纪青盈,忽然反握住她的手直接按进了温水盆里。
  纪青盈猝不及防,便沾湿了些袖口,而太子原本挽起的袖子也被溅上了些水。
  太子在水中将她的手随意晃了晃,便亲自拿了棉巾将纪青盈的手擦了擦,才望向满目错愕的宝音乡君:“宝音,那你觉得孤的手艺又如何?可比得上宫监宫婢?”
  “表哥……”宝音乡君不自觉地背脊发紧,虽然太子的语气并没有明显变得严厉,但那隐约的威压与不祥还是让她莫名地心生恐惧。
  太子淡淡哼了一声,起身看了看自己和纪青盈都沾了水的袖子:“到寝殿换件衣裳罢。”又扫了一眼宝音,“这点心你慢慢吃。若想回去了,德海会送你。”言罢便直接牵着纪青盈转身去了。
  纪青盈回头看了一眼由惊惧转为羞恼的宝音乡君,这片刻之间已经红了眼眶,泪花迅速涌出。
  她不由担心起来——宝音乡君会不会摔了那盘点心?
  为了表示大方,她刚才可是将盒子里所有的牛乳栗子糕都摆出了来了啊!
  “瞧你的模样,担心那栗子糕是不是?”进了寝殿,太子立刻一针见血。
  纪青盈撇了撇嘴,并没什么不好意思:“那一盒我都摆出来了呢,要是吃了就罢了,万一摔了多可惜。”说着便去开衣柜为太子拿了一件常服,轻车熟路地服侍太子换了衣服,顺便自己也换了一件外衫。
  “宝音还不至于,”太子淡淡道,“便是傅妙庄全盛之时,也没有在孤跟前如此放肆的胆量。不过那点心既然拿出来了就不要了,孤叫人再给你做便是了。”顿一顿,又牵了她的手,和声道:“ 宝音入侍的事情差不多是定局了,孤也不想再多费精神。但你只管放心便是,她便是位分比你高些,也断然不能轻看于你。”
  纪青盈大约明白太子的意思:“是夏贤妃在当中起了作用?”
  太子目光中掠过一丝赞许之色:“这次你反应倒快。”
  纪青盈有些不服气:“我平时反应也不慢呀。这事情原本也没多复杂,承恩侯府想再出一位栾皇后也不是如今才有的心思,不然宝音乡君这样的年纪何以会一直住在宫里。上回在玉韶宫,殿下说的其实已经很清楚了,但宝音乡君和栾将军居然还没有知难而退,那保不齐就是夏贤妃在当中添柴加火,让宝音乡君以为还有机会呗。”
  太子沉了沉,才低声道:“年后夏氏应当也会再进一步,她的心确是越来越大了。”
  “皇上要立后?”纪青盈有些意外,傅妙庄圣宠不衰这些年,身边还一直抚养着生母早丧的皇四子福郡王,始终都没有机会入主中宫,夏贤妃同样膝下无子,也没有多少宠爱,怎么就突然能登上凤位?
  “皇上要静养,还是要有人照应的。”太子拍了拍她的手背,“这些事情你心里有数就好,不必担心。”
  太子越是安抚,纪青盈心里便越是纠结,不知该如何将绿萝的事情开口提出,只好含糊应了一声。
  “你心里还有什么担心?”然而太子却不是能含糊应付过去的,几乎是立刻察觉出了纪青盈的微妙情绪,“对了,你今日过来定然是有事的,与梦蝶轩有关?孤听德海提了一句,你是怕门户不严?”
  纪青盈低了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结论,但这件事情也实在不宜继续拖延,还是咬牙开口:“绿萝好像是傅氏的人。”
  “什么?”太子一怔,不由反问了一句,然而下一刻便沉了脸,向外吩咐:“德海,谢允,请郗太医过来!”语气忽然冷冽至极,连身边的纪青盈都是一震,更不要提被点名的德海公公与谢允等人。
  很快郗太医便赶到了,纪青盈这边只能含糊应付太子,假说是察觉了绿萝形迹可疑,所幸太子似乎并没有要跟她严格追问,只是向着德海公公与谢允大发雷霆,暖阁里又跪了一地。
  而郗太医到了之后便先给纪青盈诊脉,直到确认她完全没有任何中毒迹象之后,太子的脸色才稍微和缓了一些,命德海公公和谢允要合作盘查,这次一定要彻底清查梦蝶轩,保证纪青盈身边人手可靠才行。
  纪青盈既有甜蜜的感动,也有轻微的惶恐,待得德海公公与谢允皆带了一头冷汗退出,才低声去劝太子:“殿下,蘅芳宫横行六宫这么多年,其实暗中人手安插的极多,殿下也是知道的。也不必这样责备德海公公的。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太子面上的冷意仍旧未曾全消,闻言又沉默了片刻,才伸手去将纪青盈拉进怀里:“宫里人心难测,陷阱细作处处皆是,孤自然知道。所以才叫德海去给你仔细选人。谁想到还有这样疏漏。”
  纪青盈明白,这里头其实不只是关系到她的安全,对于太子而言,若真是在他自诩铜墙铁壁的东宫之中出现一个危险的潜伏细作,那么这本身就是对他掌控力的最大质疑。
  “那殿下若是查实,要如何处置绿萝?”纪青盈想想那个一直温柔稳重的姑娘,心情也是复杂的很。
  第85章 1.17
  “再议。”太子又沉吟了片刻,才缓缓道,“绿萝本姓周,年十六,是九年前入宫的中人民女,原籍冀州暨阳,五年前分至东宫,这几年来都本分勤勉,从无逾越。如今若查实为蘅芳宫细作,那也实在根深的很。若能暂时不揭破,还是不揭破的好。”
  纪青盈不由蹙眉:“有关绿萝的来历殿下竟然记得这样清楚?”仔细想想绿萝的容貌,白皙清秀,温柔斯文,其实与薄良媛是一个路数,难不成也是虞奉仪之类,曾经“服侍”太子的宫女?
  太子在她腰上重重捏了一把:“胡说什么。孤自少过目不忘,难道你不曾听说?德海派遣给你的宫女,孤自然是看过卷宗底细的。”
  纪青盈还是略带疑问地看了一眼太子:“可是绿萝长得挺好看的,跟薄良媛差不多。”
  太子淡淡哼了一声:“模样是还不错。”
  纪青盈闻言立刻炸了毛,伸手推了他一把,想要从太子的臂弯里挣脱出来:“我就知道殿下还是喜欢她们的!”
  太子右手一松,让纪青盈退了一步,然而却带了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静静望着她:“孤心里喜欢谁,你不知道么?”
  明明太子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纪青盈却觉得有些受不住他的目光,好像整个人都不大对了,只好低了头含糊:“不知道。”
  “过来。”太子微微张开手,仍旧那样静静望着她。
  最终纪青盈还是乖乖地顺从了自己诚实的身体,上前依进太子怀里。
  “没事不许闹腾了。”太子拥住她的手紧了紧,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可知道刚才郗太医给你确诊之前,孤有多么悬心。”
  纪青盈心里忽然一动,想起了之前所知的太子早年经历,栾皇后的四子二女夭折大半,对于栾皇后这个母亲而言固然是残忍非常,那么从怀渊太子的视角看来呢?
  与生母的关系不太亲近,而照顾他最久的夏淑妃几年就病故了。之后陆续失去三位兄长与两个妹妹,最后丧母。如今还剩下较为接近的血缘之亲,就是暴戾的肃帝,以及与他明争暗斗的两位异母兄弟。
  “殿下,我没事的。”纪青盈反手拥住太子。
  这时系统提示忽然在她脑海里亮起:【任务完成进度:20%】
  这还是纪青盈第一次在太子在场的情况下收到系统提示,登时便是一惊,而恰巧也在此时,外头有重华殿的中官禀报,玉韶宫夏贤妃想请纪昭容过去喝茶。
  太子闻言,唇边立刻浮起一丝讥诮:“知道了。”
  纪青盈想了想:“贤妃娘娘是为了刚才的事?”之前她被太子牵着进了寝殿,宝音乡君自然是很快带着红红的眼眶离开东宫,哪里还真能继续在外头坐着。
  “应当是。”太子握了握她的手,“你如今便与夏贤妃多打些交道也没有坏处,将来也总是要再见的。”
  得了太子的这句话,纪青盈便更加清楚未来可能的变化。若是夏贤妃当真能够登上后位,那么一旦肃帝退位,其他的肃帝妃嫔是升级为可以安心颐养天年的太妃太嫔,而夏氏则将成为皇太后,到时候对后宫还是会有相当的影响力。
  而年后即将正式成为怀渊太子妃嫔的贵女清单中,宣州巡抚之女夏珊珊是夏贤妃的侄女,宝音乡君则是夏贤妃的外甥女,随便想想就知道,夏珊珊与宝音乡君大约会互相帮助一段时间,随后就要看谁更有机会上位了。
  如果都没有机会的话,这两位的矛头就还是会一致对外,而相对于侧妃梅璇、良媛薄香影,或者是即将入侍的另外两位贵女慕容燕以及鄯芷华而言,纪青盈绝对是目标大易推倒,除了太子的宠爱一无所有,既拉仇恨又无后盾。真到那时,纪青盈与登上皇太后之位的夏氏估计也会有不少碰面的机会。
  “叫德海伺候着你过去。这些日子蘅芳宫一直很安分,皇上那边日益挂怀。越是这样的时候越要防着对手出其不意。”太子亲手拿了纪青盈的披风给她围上,“夏贤妃如今还是温柔谦和的姿态,但你也要心里有数,明白么?”
  “明白。”纪青盈点点头,望着太子的俊彦面孔,心里也是说不出的滋味。越是了解他,便觉得发觉他处处皆难。以前太子扶持夏贤妃制衡傅贵妃,还以为玉韶宫是他的盟友,但如今看来却也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