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徐伯,快快起来。”林钦起身,亲自将徐淙扶了起来,“你这些年待在烨城照顾玖儿,辛苦你了。”
  “这都是老奴该做的。”徐淙站起来,目视这林钦。
  几年不见,老爷虽然依旧温文儒雅,但是清减了不少,鬓间已有零星白发,瞧着甚是扎眼。
  “老爷,你瘦了。”徐淙痛心地道。
  林钦淡然一笑道:“是老了吧,无妨,生老病死皆是常态,我已看淡。”
  徐淙见老爷如此豁达,心中的难过驱散了一些,他的目光扫过那站着的女子,女子体态丰盈,见徐淙看她,她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徐淙很是奇怪,这个女子浑身上下无一处像他家小姐的地方,为何下人说她是佩玖小姐?
  “老爷,这位不会是下人口中的‘大小姐’吧?”他开口问道。
  林钦先是一愣,而后摇头道:“当然不是,这是琴音,是我……刚纳的小妾。”
  这下轮到徐淙愣了,他家老爷在夫人去世之后便没有再纳妾了,府里也就只有两个姨娘而已,这大半辈子都这么过来了,现在却突然纳了个妾,这由不得他不多想。
  “可是刚刚老奴听其他人道,老爷在这里跟佩玖小姐在用膳,难道是他们搞错了?”徐淙想问清楚,林钦闻言,眸光一暗道:“玖儿的确回来了,只是她现在不爱见人,她的脸毁了,所以极少出来,刚刚听到你回来了,本来挺高兴的,但是她说心情晦暗,无法在此种情况下见你,所以便回了闺房。”
  还真有这么一个人,不愿见人,难道不是心虚吗?他可不相信这位大小姐,明明真的林佩玖他已经找到了。
  “老爷,大小姐真的回来了,她是在哪里找到的?”徐淙佯做惊讶道。
  “是太子,太子将我儿送了回来,”林钦回答,眉眼中皆是心痛,“但是玖儿在外面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委屈,我承诺她,会替她报仇,让害她的人付出代价。只是她仍旧不开心,几日也难得出来一次,我命人每日里做她最喜欢吃的菜,绣娘也裁出了最漂亮的新衣,她偶尔一笑,我心头就能好受些。不过玖儿太懂事,总是让我不要太费心思,她不知道,我这个父亲以前不称职,现在只想好好地补偿她。”
  太子?周朝的太子将大小姐送回来的?
  难道这就是老爷跟着太子谋逆的原因,只是因为他送来了一个假的小姐?
  “老爷,容老奴斗胆问一句,”徐淙压低了声音问道,“老奴始终不相信老爷会谋逆,您这么做,是不是被太子胁迫的?还是,因为他找回了小姐?”
  “我自愿的,”林钦不动声色道,“太子礼贤下士,文韬武略,又将玖儿帮我找了回来,还怕我无人侍奉,特意派琴音来给我解闷,我感激他,钦佩他,甘愿成为他的马前卒。”
  徐淙敏锐地感觉到老爷表情有些不对劲,他极快地扫了一下旁边的琴音,不觉起了疑心:太子送的人?难道是在监视老爷吗?
  他倒吸一口凉气,这个太子,太阴险毒辣了,居然知道他家老爷的弱点,进而利用他。他不忍看老爷受骗,又想躲过这个眼线,便对林钦道:“老爷,老奴在京城心疾频发,这一路赶来,觉得好难受,能不能让府里的大夫给我看一下?”
  “这有何难,琴音,麻烦你去跑一趟。”林钦吩咐琴音,琴音点头道:“妾身这就去。”
  第94章 077¥
  目视着琴音走远, 徐淙才靠近林钦, 面容严肃道:“老爷,您是不是被那个女子监视了?”
  “她是太子给我的人, 太子并不是特别信我, 实际上,我觉得太子似乎不愿轻易相信任何人。我又没有其他的心思, 也不怕他放眼线在我这里。”林钦回答道。
  “老爷,老奴一直呆在太洹城,听到别人说您起兵谋反的消息, 我一直不敢相信。总觉得这不是真的,太洹城里的百姓一直对您口出恶言, 我想要为您说话,但是势单力薄, 实在没有办法去为你正名,”徐淙眉头一皱,小声地问了林钦一个问题,“老爷,您认为当今皇上是个怎样的人?”
  “怎样的人?”林钦眉目肃然, “治军不严,任人唯亲,长此以往,必将国之不国。”
  他对皇上的评价如此之低,徐淙很惊讶,这与他写给老爷信件上的内容截然不同, 而且老爷是不是对皇上有什么误会,就他所看到的而言,皇上其实不失为一个明君。
  “老爷,我在太洹城看到的却是,百姓安居乐业,市集热闹非凡,而且经常能看到高鼻深目的异域人,陶家那时被抄家,珍宝抬了好几大柜子,很多人都不相信陶家会这么倒了,但是老奴亲眼看到陶尚书父子跟其他的贪官污吏一起斩首,就在菜市口。老爷,皇上他比起之前的周朝天子,好的可不止一星半点啊。”
  徐淙说得情真意切,林钦听后不为所动,“你是不是被他的表象所骗了?而且,就算他真的有些治国之才,但是他识人不清,纵容属下恣意妄为,自私自利,如果不是他,我的玖儿也不会变成这样……”
  林钦没再说下去,不过他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徐淙,徐淙忙道:“老爷,我正是要告诉你关于小姐的大事,你听我说,我已经找到了真正的小姐,府里这个是……
  “徐伯,徐伯,府里的大夫来了,快让他给你诊治一番。”杜声不知道从哪里突然跳出来,吓了徐淙一跳。
  他话还未说完,林钦没弄明白,想要问清楚,刚刚他到底要说什么?什么真正的小姐,府里的这个玖儿怎么了?
  只是还未开口,又听一人急道:“林太守,沧州城下有一伙可疑的人,不知是不是大荣朝的敌兵,大人可否随我去看一下。”
  这个声音有点奇怪,尖细尖细的,徐淙扭头一瞧,看到一个长眉细眼,面白无须的人,这人的右手不经意地一抬,居然还翘起了兰花指,徐淙暗道:这个人莫非是太监?
  “有这等事,那林某立刻跟江公公去一趟。”林钦觉得事不宜迟,必须得去。那江公公一听忙在前开路,他面带急色,仿佛大军已经兵临城下。
  林钦已走,徐淙不能跟过去,那大夫就在跟前要为徐淙诊治,徐淙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没有让大夫诊脉。
  杜声趁机提出要带徐淙去休息,徐淙想着林钦估计暂时还不能回来,他也实在是累了,便跟着杜声下去了。
  杜声让人给徐淙端了水,他洗过脸和手后,杜声又亲手奉上了一杯茶水,“徐伯,快喝点茶,坐下好好歇一歇。”
  徐淙接过,看着杜声殷勤地为他忙前忙后,他觉得奇怪,在太洹城的时候,这小子可贼了,怎么这会子这么勤快了?
  “杜声,我现在是不是该叫你杜管事了?”徐淙瞟了他一眼。
  杜声忙说:“哎呦,徐伯,您这不是折煞了我吗?这都是托了您的福,我不懂的地方还多的是,徐伯是府里的老人,又一直得老爷的重视,以后还得麻烦徐伯继续教导我呢。”
  这通马屁拍的,徐伯虽然一向不喜他的油腔滑调,但是也没给他难堪,慢慢喝了杯中的茶,他对杜声语重心长道:“这是你自己能干,杜声,老爷对府里的下人都不错,你好好干,老爷不会亏待你的。”
  杜声听了,心下一沉,再看着徐淙时,目光中便带了些内疚,“徐伯……”
  徐淙以为杜声是被激励到了,刚想再说两句,双手一抖,茶杯歪倒在桌上,他浑身无力,觉察到不对,他似有所悟,抬起头来,直盯着杜声道:“杜声你,你这个畜生,竟敢害我……”
  话未说完,人已倒地,杜声惊得往后一退,看着地上的徐淙,他先用脚轻轻踢了踢,见他没有反应,他蹲下来叫道:“徐伯,徐伯?”
  一手伸到徐淙的鼻子,他正要感受一下——
  “他没死,只是昏了而已,”身后突然响起了说话声,杜声一时不察,魂都要吓没了,还以为徐淙诈尸了。
  “琴姨娘,是你啊。”他拍着胸口,松了一口气。
  琴音嗤笑一声道:“瞧你那点儿出息,你还怕他真死了,变成鬼来找你啊。”
  “下的这不是没干过下药这种事吗?”杜声解释道,他顿了一下问说,“琴姨娘,这徐伯会昏迷多久,他要是醒来把大小姐的事情一说,老爷不会放过我们的。”
  “是不会放过你吧,不过你放心,如果没有解药的话,他会一直昏迷下去的,至于之后怎么处置他,得等到太子回来再说,目前你就还是安安心心当你的杜管事吧。”琴音的话就像一颗定心丸,杜声镇静下来,没那么害怕了。
  琴音让杜声将徐淙昏倒的原因编造好,她自己则施施然离开了耳房,去了林佩玖的闺房。
  “怎么样?那个徐伯说出来了吗?爹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屋中一女子,声音略带嘶哑,左脸有一块烧伤的疤痕,疙疙瘩瘩,看起来相当难看。她似乎也知道自己的疤吓人,面对琴音的时候便只用右眼看她。
  只看眼睛的话,她跟乐安有着八分相似,但是也只有眼睛像而已,也难怪她平日里都会带着帷帽,一是为了避免吓到人,二则防止被林钦认出来。
  现在在屋内,面对着琴音,大家都是太子的人,所以她把帷帽摘了,露出了本来的面目,如果乐安在的话,一定会大惊失色:这不是她刚穿过来时,跟她一起在宫里四处逃跑,最后被人群冲散的听露吗?
  “你这句爹叫得可真是顺口,”琴音掩口笑道,“看来你适应得不错,还真把自己当林家小姐林佩玖了。”
  听露知道她在讽刺自己,脸色顿时一白,琴音毫不在意,慢慢走到桌边坐下,她回答了刚刚听露的问题。
  “那个下人已经被下毒毒昏了,暂时醒不过来,你那所谓的爹还不知道你是冒牌货。”
  得知林钦还不知道,她安心了,她扮成林佩玖,实属不得已。
  她以前在周朝皇宫之中,是太子宫里的人,偶然有一天,自己被太子看上,宠幸了她。她以为成了太子的人,之后便会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哪知,太子妃善妒,寻了个由头就把她赶出来,调到司膳监做了粗使婢女,她认识佩玖是因为她帮过自己,那时佩玖是在司苑处,她日日刷碗挑水肩膀都肿了,是佩玖拿了药给她,之后两个人便熟悉起来了。
  她曾好奇,以佩玖的美貌为什么没能选为妃子,佩玖说那日她莫名其妙肚子痛,拉了一天,最后根本都无力下床,所以错过了。
  不过,她并不后悔,做宫女到了一定的年龄就可以出宫,她说自己的父亲还在宫外等着呢。听露很羡慕她,她也挺佩玖提起过自己的事,知道她父亲对她非常好,也知道她父亲的名字叫林钦。
  本来日子平平淡淡,但是随着大荣朝与周朝矛盾日盛,周朝战败的消息传到宫里,搞得所有人人心惶惶,她们也害怕,听说叛军来势汹汹,进了宫来可能会见人就杀,宫女则会被□□。
  所以她们偷偷商量着,如果真的叛军来了,那么她们就穿太监的衣服跑出去,一定不能被糟蹋了。那日叛军来袭,宫中起了大火,她与佩玖换上了太监服一同逃跑。但是宫中的太监宫女众多,全部跟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
  她们被人群冲散,她被一根带火的木头砸到了脸,她当时就血流满面,痛得昏了过去。醒来时发现周围全部都是死尸,她被扔在了乱葬岗里。
  她惊惧不已,尖叫出声,却发现从乱葬岗的一处石头旁出来了十来个人。她躲了起来,借着光亮,她发现被围在中间的那个人,正是太子褚策。
  她捂着脸叫太子,求太子将她带走,她对太子忠心耿耿,要一直侍奉太子。太子那时先是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打量了她一会儿才勉强将她认出,知道她是被自己宠幸过的宫女。
  刚刚经历了灭国之灾,身边的人也不多了,也许是动了一点恻隐之心,也许的她的话打动了太子,所以褚策将她带上了。
  太子很厉害,虽然一开始逃亡比较厉害,但是不知他用了何种方法,他们的队伍越来越壮大,她很开心,虽然自己的脸坏了,但是能跟在太子身边,保住了性命,她便无过多的奢求。
  太子很忙,对她也不曾有过多的问候,直到有一天,她听到太子说了林钦的名字,她惊讶重复,太子问她,她便将自己所知的事都说了出来。
  她觉得自己的这些话应该帮到了太子,因为这之后,他对自己明显好了,还送了自己漂亮的面纱和衣服,香膏和头油。
  当太子提出要自己假扮成佩玖时,她犹豫了,她不想去代替佩玖,不想欺骗她的父亲,更怕自己扮不好,会露馅,怕太子会失望。但是太子一直鼓励她,还承诺以后会纳她为妃,她沉迷在太子的甜言蜜语中,终于答应了。
  自己的容貌毁了,声音也哑了,但是眼睛很像佩玖,这她是知道的,她带上了面纱,被太子安排见到林钦之后,她喊着爹爹,哭诉出声。
  她说了很多小时候的事,说自己的喜好,说林钦的爱好,甚至连林钦原配的小名,她都说了出来,这些打消了林钦的怀疑,她取得了他的信任,之后便感受到了林钦对她的好。
  她按照太子教的,说自己被皇帝的亲兵所侵害,面容也是被他们所毁,她泪流不止让林钦替她报仇。她还记得林钦当时的表情,目眦欲裂,怒发冲冠,如果当时皇帝在他面前,他一定会生啖其肉。
  林钦果然爱女如命,他照做了,跟着太子一起与大荣朝对抗,她看到太子高兴,自己也开心。只是太子真的是很忙,他已经许久不来看她了。
  而今天居然从琴音这里听到了佩玖的情况,知道她还活着,知道林钦有可能知道真相,她彻底慌了。
  第95章 078¥
  “太子他最近很忙吗?我, 许久未曾与太子说话了。”听露轻咬下唇, 迟疑地问道。
  琴音瞥了她一眼,阴阳怪气道:“太子当然忙了, 现在大荣朝的皇帝带兵亲临战场, 太子必须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对。而且,太子这几日去了太洹城。”
  一听太子没在沧州, 反而去了帝都,听露紧张道:“去了太洹城,那不是很危险?”
  “废话, 当然危险了,但是太子自有办法, 他扮成了一个老者,旁人很难认出他来的。至于他去太洹城的原因嘛, ”琴音抬起手来,欣赏着自己新涂的蔻丹,不紧不慢地说道,“还不是因为你是个冒牌货,现在真的林佩玖有了消息, 就在太洹城里,太子此去的目的之一就是除去那个真的,预防你露馅,明白了吗?”
  “要,要杀了佩玖,一定, 一定要让她死吗?”听露攥紧锦帕,眉头蹙起,她并没有想过要佩玖死啊。
  “当然,你还想发善心,那好啊,她不死,就你死,二选一,你自己看着办吧。”琴音似笑非笑,听露闻言更不安了,目光不敢跟她对视,半晌,她低下了头。
  “噗嗤”一声,琴音笑出声来,指着听露道:“真是做了□□还要立牌坊,你既然已经坐了林佩玖,就收起你那无用的内疚,在你对着林钦叫出第一声‘爹爹’的那一刻,你就注定了跟真正的林佩玖是死敌了,你想一下,如果让她知道你假冒她,夺得了她的一切,她会原谅你吗?”
  佩玖会原谅自己吗?听露换位思考一下,也觉得似乎不可能。
  她颓然地塌了肩膀,琴音欣赏了一会儿她的黯然,便打算出去了,刚走到门口,就听听露喃喃自语道:“既然我伤害了她,那我就对她爹爹好吧。”
  “蠢货,”琴音退了回来,瞪着她道,“你就不怕林钦认出你是冒牌货吗?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最好避免与林钦过多接触,适时地多哭一哭,让他对大荣朝的皇帝恨意满满,多帮太子,这才是你应该要做的,记住了。”
  琴音再三警告了她,见她没有反驳,只是似乎略有不服地低头不说话,她也不再管她,左右有她看着,她坏不了事就行了。
  林钦跟着太子身边的江公公出去之后,并没有见到那所谓可疑的敌军,江公公便说应该是那敌军溜走了。他心内存疑,但是没有说出来,回来之后,他去找徐淙,却被杜声告知,徐淙累极了,躺下就没起来。
  他去看了,果然见徐淙躺在床上休息,只是不论他怎么叫他,他就是不醒。他连忙叫来府里的大夫,大夫诊脉过后,只说徐淙脉象平稳,并无性命之忧,至于他为何不醒,大夫推测可能是与他的心疾有关。
  林钦无法,只能耐心等着徐淙醒来,他还记着徐淙的话,一字一句虽然他都听得清清楚楚,但是他却没能明白,到底徐淙是什么意思,府里的玖儿怎么了。
  想起玖儿,他便想去看一看她,走到玖儿的房间门口,他就见玖儿又将门窗全都关闭,她还是不喜欢出来。
  他微微叹了口气,抬起手来轻轻敲了敲门。
  “谁?”他听到一声沙哑的疑问,是玖儿的声音。其实玖儿以前声音悦耳好听,跟黄莺出谷一般,并不是这等的刺耳,只是她被大火损伤了喉咙,声音再不复以前的清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