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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禁直接去了公司,没人敢拦她,前台的人联系了覃姗的特助,陈禁从电梯里出来时,特助正端着笑容候在外边。
  这笑是他一贯见到陈禁时的模样,怕她作出什么出格的事来,无可奈何不敢得罪又只能赔着小心。
  覃姗正在开会,陈禁直接拧开了会议室的门,特助甚至没来得及出声阻止。
  某个主管正在使用大屏幕,会议室内的灯光昏暗。门忽然被打开,众人看向门外,下一秒室内倏地亮堂起来,突如其来的光线让众人不太适应。
  陈禁的手还搭在开关上,人斜靠着墙,姿态懒散。身上没有什么唬人的行头,头发没有打理,面上没有妆容,自带的唇色也很淡。却有一种骨相所呈现出来的美,让人不自觉陷入其中,不想用任何言语来破坏这个画面。
  她的嘴角轻轻勾着,“母亲,让我占用你一点时间。”
  覃姗翻了两页桌上的文件,甚至没递过去一个眼神,像是未注意到陈禁的存在。
  会议室的众人彼此眼神交流着,有些尴尬地不知该走该留。特助疯狂往底下打手势,把人都给散了出去。
  门从外边被带上,锁舌扣住,发出一声“咔哒”的清脆声响。陈禁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听着覃姗没有丝毫起伏的语调:“给你五分钟。”
  “你要多少?”陈禁也没有心思和她扯闲篇。
  覃姗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往后靠向椅背,“陈语堂给你的,除了股权之外的所有遗产。”
  陈禁低低地笑了笑,嚼着那两个字:“所有?”
  “所有。”
  观和园是陈家世代传下来的,遗产是陈语堂留给她的。如果不是陈语堂死了,而她当时还小,观和园也不会落到覃姗手里管理。到头来,覃姗却要丈夫的遗产来换观和园。
  何其嘲讽。
  “你信不信我今晚就把园子点了?”她仍是笑着的,把“烧毁一座百年的园子”说得像玩笑话。
  覃姗不置可否,她们这家人骨子里就有点疯,做出什么来似乎都正常。覃姗的目光从她面上扫过,难得好说话,“随你。”
  “后天签合同,在那之前到账,完好的观和园就是你的,现在你可以走了。”
  她没有任何要和陈禁继续对话的意思。
  陈禁的舌尖舔了一下后槽牙,拉开了会议室的门,特助就候在门边,讪讪地笑着。
  陈禁去了趟观和园,上一回来还是在她大学的时候,那会儿年轻一辈爱听戏的不多。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已经不够讨大众的喜欢。
  听说后来因为社交平台蓬勃发展,戏班子的角儿因为长相或是这样那样的原因,逐渐走进大家的视野里,也带动了不少人走进戏曲。
  但观和园在年轻一代中座无虚席、一票难求的场景,陈禁没亲眼看到过。
  陈语堂也没有。
  园子停演,这会儿角儿和工作人员都不在,观众和粉丝们也没有来。
  有了年岁的园子空荡荡的,风吹过时,满园子的树叶都在作响,现出一种落寞来。
  陈禁在台下坐了一会儿,她从来偏爱最后一排的位置,不仅可以望见台上戏里的风月蹉跎,还有观众们最真实的反应。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不大能看清室内的景象了。气温也低,长时间未活动的手脚冰凉。
  陈禁忽然想到那年,陈语堂第一次带着陈禁登上观和园的台。
  那天台下没有观众,那一出戏却从傍晚唱到了天黑。一旦登台开了嗓就得唱到完,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
  其他的师哥师姐就在后台和台下,没有一个人提前离开。
  当时的每一句词,每一个音,她都能完整地复刻出来。台上台下每一个人的面容,她都印象清晰。
  后来陈禁没再回来,也时常能收到师哥师姐们发来的小园子的近况,就好像他们从来没当作她真的离开。
  被大火烧成一片废墟的园子,覃姗不会有半点可惜,可能火灭的当天就计划着重新在这块地皮上建点什么。可对于他们这群人来说,小园子储存着一段不可磨灭的记忆。它和香味、声音一样,不管过多少年,只需要偶然间被提及,都会从记忆的角落里被拎出来,回到那段时间里。
  覃姗的目的不是钱,而是逼着陈禁屈服,向覃姗交出陈语堂留给她的得以傍身的底气。
  她断定了陈禁不舍得。
  陈禁从座位上起身,口袋里放着新买的打火机,金属的外壳棱角分明。她握着,右手掌心被棱角硌得生疼。
  被顾纵设置了响铃的手机依然沉寂,直到第三天晚上,才响起它的第一声。顾纵翻身坐起来,看着屏幕上来电的人。
  室友还在激情组队开黑,新一把游戏开始前,沈编看了眼手机软件推送的消息,随口和另一个室友调侃到,“城北,惊动了整个消防大队,几辆车赶过去,抢救了一个起火的车库。”
  “听说是不常用的车库,这样一群人过去,有点浪费资源吧?”
  顾纵拉开门,听见其中一个室友说:“嗐,那是陈家的事儿,怎么可能不紧张。”
  他的脚步稍稍一顿,继而快速地推门出去,接听了电话。
  电话被接通,听筒里是一段冗长的空白。好像几天没有联系,他又变回了陈禁口中的那个小哑巴,陈禁没有先开口,他就在电话这头沉默着。
  隔壁寝室的人站在楼道里抽烟,和顾纵打了声招呼,“和女朋友打电话啊?”
  顾纵朝着对方笑笑,没回答,转身往楼梯间的拐角处走。
  听筒里忽然传来陈禁的声音,是含着笑的,却又似乎有什么不同。她也像刚才的人那样问他:“在和女朋友打电话吗?”
  楼梯间的门自动在身后弹回关上,激活声控灯亮起来,冷色调的灯光,看起来有些刺眼。顾纵扫了两眼,收回了视线,“在和姐姐打电话。”
  狭小的楼梯间有轻微的回音,声音飘回来,砸进顾纵的耳朵里,刺激耳廓泛红。
  陈禁笑起来,笑意比刚才要真实一些,“过来吧,在之前的酒店。”挂断电话之前,他听见电话那头,声音小到几乎可能被忽略的几个字,“想你了。”
  雍大的门禁时间,硬要出去也不算太难,避着监控翻出宿舍楼底的矮铁门,从侧门的墙能翻到学校外边。路上耽搁了点时间,酒店的保安反复查看他的证件后才放行,等他从电梯出来,已经距离挂断电话小一个小时。
  陈禁的房间门半掩着,即使安保再严格,也难说是否有人混进来,或是醉酒神志不清的人,这样过于不安全,顾纵的眉头短暂地拧了一下。
  关好门,正斟酌着该怎么强调一下安全意识的问题,却不见陈禁的身影。顾纵在套房里绕了一圈,最后在阳台找到了她。
  她蹲在阳台的栏杆前,抱着膝盖,周围一圈都是酒瓶子。听见他的动静,转头看他时,没注意往后边栽,直接坐到了地上。
  手上酒瓶子里的酒洒出来,把她的手打湿,液体顺着手部线条向下滴。
  她保持着这个姿势看他,眼底也湿漉漉的。
  顾纵走过去要把她抱起来,却被陈禁先揪了揪裤脚,她把身边的酒瓶子拨开一些,示意他蹲下来。
  等到顾纵就蹲在她旁边,她遥遥地指了一下远处,“你来晚了,刚才那里有火花。”
  她说的是火花,不是烟火。
  顾纵想起今晚听沈编随口说起的话,城北陈家起了火,高度重视地赶去了好几辆消防。
  这儿和城北隔了小半个城,即使酒店楼层高,也完全不可能看到城北的景象。可顾纵还是朝着她指得方向望过去,而后看向她的眼底 。
  这天晚上的云层很厚,星星很难从云后边露出来。她的眼眸深处同样黯淡,顾纵不知原因,顿了一下,和她一块坐在地上。
  陈禁分了一瓶酒给他,他才刚接到手里,她忽然拿自己的酒瓶和他的对碰了一下,瓶子与瓶子之间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笑了一声,又碰了一下。
  她喜欢这个声音。因为大部分人不会总自己和自己干杯,所以它在陈禁这的意思远不止“干杯”。
  还有陪伴。
  陈禁收回手,觉得自己是个怪人。却看见顾纵用起瓶器开了酒瓶盖,后一秒,像她做的那样,和她碰了一下瓶。
  这种感觉就像是他无声在说:“你看啊,我愿意陪你一起奇怪。”
  她的一颗心,咚,就这样掉进酒精里。
  陈禁给自己灌了一口酒,又看向外边某个方向,“陈家着火了,来了好多辆消防车来救火,但其实不过是一点小火苗而已,这件事你知道吗?各种软件好像都有推送这条消息。”
  也不是小火苗,顾纵来这里的路上看了视频,火势不小,但消防赶到很快扑灭了。范围只在车库里,没有蔓延到别的地方。更像是早在火势起来之前,就有人打了火警。
  因为涉及陈家,没有更多的确切消息,网上大部分是路人拍摄的视频和图片。
  “是我点的。”她的语气轻松,像在说一件别人家的趣闻,“因为覃姗选在今天,让我用我爸留下的遗产去换观和园。”
  “既然她要我破罐子破摔,摔得响一点才不亏啊。”
  陈禁想起些什么,扶着栏杆站起来,再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份文件。她递到顾纵的面前,“我签了你的名字,之后可能要补一些手续,会有律师找你,你乖乖配合一下。”
  顾纵没接,陈禁直接把文件丢进他怀里。
  “为什么给我?”
  “因为我不想要了”她神色未变,几不可闻地哽了一下,“你不可怜,我也没有可怜你。就是不想要了,也不想便宜别人。”
  她没再说什么,剩下的几瓶酒,两人分着喝完。
  陈禁的酒量和酒品都比他要好太多,窝在床的中央睡着,不闹也不粘人。
  顾纵把被子掖好,想到什么,拿过手机点了几下。
  浏览器里搜索出来的内容,让顾纵愣了很久。
  连亭的消息闭塞,每个人只在乎手里还有多少钱,下一餐吃什么,外界的一切消息都显得无关紧要。没人会关心一个曾经资助过福利院的人,现如今过得怎么样。
  陈禁的微信置顶一直是陈语堂,她也很少提起父亲。顾纵从来没想过,陈语堂早在多年前因车祸去世。
  就是四年前的今天。
  他这才明白,为什么陈禁会把陈语堂的身份证藏在冰箱里。
  那是她最后能保存的,和他最为相关的,最直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