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夜沉沉,一场心事作废
  白雾流动、散开,阳光升起来,再平常不过的景致,意味着天气进一步转暖,日子也悄悄进了四月,已是夏时农忙。
  身处其间,整片天地给人的感觉都是盎然的活力。夏秋两季大概是一年里最好过的日子,没有春日的绵软,没有冬日的寒冽。有的是阳光正盛,白云如絮,一切都明媚得让人心旷神怡。
  王凝倒是个闲人,本是北方过来的人,对于江宁这等温柔地方,倒也乐得过几天安逸日子,况且自从到了这边,许多事一时间没个下文,一番自我折磨之后倒让他贪图起了人生的美好。
  他不是特为主动的主,骨子里那股天生慵懒到底也没有彻底忘却。前些年虽过了一段苦日子,眼下江宁的处处温柔却还是勾起他玩乐的兴致。
  当然眼下他的玩乐也仅仅是喝茶静坐而已。
  凤泉客栈,胖掌柜站在柜台后拨弄着算盘,清脆的算珠声响,听在掌柜耳里仿佛催命鬼音。胖掌柜至始至终都阴沉着脸,双眉紧锁。
  几个伙计忙着招呼客人,倒没有注意到掌柜的脸色,不然他们想必兴致也会低落,掌柜这等脸色许是又要降他们工钱了。
  午时之后,店里的人并渐渐少了,最后只余下靠窗的一位。伙计们坐在远远的地方,习惯性的瞥了眼那个怪人,并都不做言语,店里一时间安静下来。
  王凝坐在窗边,这位置他已经连续坐了好几天,虽说这处窗口看出去能见到对岸的花红柳绿,但时间久了,景致高度重合之下也没什么新意了。
  店家见他出手大方,倒是好茶伺候着,几个伙计从他那里得的赏钱都快抵上一个月的工钱。对他自然颇为客气。
  大家相安无事,日子过得还是顺心的。
  外面的街上颇为吵闹,叫卖的商贩,熟人碰面的寒暄……颇是噪杂恼人。
  说起来在北地时,街市虽然不及江南繁华,但该有的还是有的,作为家境不差的富家子弟,他本身的生活也是那样惯常的过,终日里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闲暇时带上二三仆从,烟花之地大抵也是经常去的,仗着家财,挥金如土的过了此前大半时光。
  当然北地女子不如江南温润,他对男女之事本也不上心,做那些事大多都是几个富家公子争风吃醋,而今想想,虽不曾仗势欺人,到底算不上一个好人。
  于是对于街上那被人拦住调戏的女子他也不觉有什么了,就连那几位客栈伙计,轻微叹息之后也就偏开头去,不见大抵就能心安理得。
  过往的行人匆忙,绕开那三五恶仆,慌张逃去,附近的商贩也快速收了铺子往边上去了。
  看那女子装束,年纪不大,已是有了夫家,生的倒也清秀,至于那位拦人的公子,胖若肥猪,一身锦衣绸缎,看来是非富即贵。
  手下三五仆从倒不像是练家子,仗势欺人惯了,倒也透着几分可恶。
  王凝看了片刻就收回视线,实然那边已经有一队衙差过来,想必会阻止这等闹剧。
  事情开头确然似王凝想的那般,听得伙计一声轻叹,他再往那边看时并见那位衙差头子受了人家银子,说不得几句并带人离开了。
  好在那女子在先前见到衙差的时候,设法脱离而去。伙计所叹,大抵因为那位肥公子派了人跟了上去。
  后续的事大概能够猜知,一个不好,明早的秦淮河里也许会多一具尸体,也可能好几具。
  王凝自认铁石心肠,诚然过往年许的时间,他见多了生死,本身也是踩着尸山,踏着血海过来的,若非那位苏家小姐,此时的他也已然成了别人脚下的枯骨。
  人生大抵如此,处于底层的,哪怕活的再如何小心翼翼,麻烦迟早都会找上门来,直至将人折磨致死。
  王凝喝了最后一碗茶,叫过伙计付了茶钱,顺便说到:“明日不过来了,这处位置不必为我留了。”
  伙计点了点头,送着这位财主出门。
  长街喧嚣,人群熙攘。王凝寻了处方向,径自去了。
  他本不是多管闲事的人,而今不晓得是否江宁城的温柔使得他的心也软了几分,他随着那位肥公子一道,去了数个地方,一天竟然就如此过去。
  晚间时候,肥公子派出去的人回来与他说了会耳边语,那肥公子终于放开怀中的女子,赏下一锭银子,兴匆匆出了门。
  画面一转,已是在南城一座偏远的院落,虽说偏远,但装修却甚是宏大,王凝随着进了最深处的院落,屋子里女子的惊呼已经入耳了。
  院落里原本侍候的几个仆从此时一脸欣喜的的退了出来,许是盘算着事后的赏钱该如何花了。
  王凝摇了摇头,从墙头跃下,手里提着血淋淋的狗头,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破空声起,那狗头撞破窗户,砸到屋子里,听得两声惊叫,不时那肥公子衣衫不整的冲了出来,惊恐的扫视着,断断续续的吼着:“来人呐,来人……”
  仆从应声跑了进来,有的已经拿了棍棒,眼见公子的肥脸满是热汗,他们还以为公子将人弄死了。
  “狗……狗头……”肥公子慌张的朝里一指,并有下人跑了进去,片刻跑了出来,“公子,那女子不见了!”
  肥公子肥手一挥,重重的打在那家丁的脸上,可见那人的脸瞬间红肿起来,“我的狗……狗死了!”
  家丁捂着脸跪地求饶,一边几个侍候的家丁面色煞白,不敢言语。
  “废物。”肥公子再踢了那跪地的家丁一脚,整了整衣物,“都给我去找,敢杀我的狗,我要他的狗命!”
  家丁们一哄而散,肥公子镇定下来,回了屋子,发现自己掳来的小娘子已经不见了……
  再次出了屋子喊人,半天都无人应答,肥公子满脸愤恨。
  恰在此时,夜空中落下什么东西,到了眼前,顿时将他吓得瘫软在地,不多时,随着越来越多血淋淋的东西落在他的面前,他竟是哭了出来。
  王凝拿着一把柴刀,旁若无人的分割着那条肥硕黑狗的身体,他眼中满是不忍,这黑狗肉,他可是嘴馋很久了。
  在他旁边不远,女子的嘴巴还被布条缠着,并是绑住手脚的绳子也完好无损,身上的衣服却是残破不堪了。
  女子此时满眼骇然,毕竟是寻常女子,在这样接二连三的惊吓之中,没昏过去已经很了不起了。
  王凝救人之前已经撕下一块衣角遮住了脸,倒不介意女子的目光。
  最后一只狗腿扔到院子的时候,那肥公子已然哭不出来。王凝纵身落下,捡起一只冒着热血的狗腿,蹲在肥公子的面前,目光柔和的看着他,伸手帮着擦了擦胸前沾染的狗血,叹到:“乖孩子怎么能哭呢!”
  抬起手里的狗腿,凑到鼻前嗅了嗅,“可惜是狗血,要是人血……”
  他看着肥公子,目色骤然一冷,周边气温都随之一降,“某不轻易杀人,可这天下该死之人太多,某也只好杀啊杀……”
  王凝将狗腿凑到肥公子的面前,“你闻闻,这血的味道……”
  “其实吧,我能理解你们这些公子爷,所谓温饱思***,女人嘛,玩玩也是可以的。”王凝坐到肥公子的旁边,复又叹了一声,语重心长的说到,“但有的女人啊,活着就已经不容易了,这种灾祸不该再找上她们……”
  王凝想着时间差不多了,起身拍了拍肥公子的肩膀,“看在你爹面上,我不为难你,至于下次……”顿了顿,王凝眯起了眼,“忘了……你没有下次了!”
  如风来,如风去,只有那满地的碎肉依然触目惊心,蔓延开来的血腥气还诉说着刚才的一切。
  至于王凝,带着那女子进了金凤楼,当然走的是窗户。
  却说金凤楼的季姑娘送走了最后一波客人,刚回到自家闺房对镜卸妆,忽听得吱呀一声,回头看,不免有些气不过。
  卸了一半的妆也就此放下,起身拦住了那翻窗而入的登徒子。
  声音糯糯,却满满的怨气,“真把这儿当了你家了?”
  王凝面不改色,“事急从权,先拿了衣服与这女人穿上。”
  “嘿,倒还吩咐起我来了。”季姑娘如是说着,倒没有推辞,进了里间拿出一身衣服来,“我的衣服都太艳,不适她穿,她若不嫌弃,就换上桃儿的衣服吧。”
  那女子此时已经回过神来,倒没有嫌弃之意。
  眼见那女子进了里屋,季姑娘白了王凝一眼,“人家上辈子欠你的!”
  王凝尴尬的偏开头,“待会我带她去投宿!”
  季姑娘啐了一口,“这般客气,莫非她是你的相好?”
  王凝怔怔的看着身前的女子,“我以为姑娘真的不食人间烟火呢!”
  “唉,茜儿到底是个女人哩。”
  “……”
  王凝被季茜儿的话堵住了喉咙,恰好那女子已换了衣服出来,王凝道了声再会,抱着那女子从窗口逃了!
  风声瑟瑟,黑夜沉沉,这一夜对那女子而言想必是不同寻常的一段经历了。
  王凝非是大侠,说起来出了诸多事后,他都忘了自己到底是何身份,到底又是因何活着了。
  就是那唯一的信念,不久前也毫不留情的碎灭在了眼前。